书城小说80后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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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她还是坐在台阶上不动,他们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口气,丢就丢了,一只耳钉嘛。王玉成终究是别人的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男人对自己也不过这样了。在王玉成那里,她不过是免费的小三,他为算计成本对她能省则省也倒罢了。在邓浩这里呢?就是原装的女友都不如一只耳钉值钱?他们居然都不屑于哄哄她,骗骗她,丢就丢了,我再买一副送你。她贪婪吗,她只要一句话,可是连句话,他们都残忍地不给她。

下一周,她和王玉成没有见面,再下一周,王玉成主动打来了电话,小路,今晚过来吧,买了个小礼物要送你呢。她在电话这头无声地冷笑,亡羊补牢?两周的时间他才回过味来了?被迫的,不情愿的,忍着痛却还要邀功请赏的?在两周时间里,他大约一直在思考,是一副蓝宝石耳钉重要,还是一个男人的寂寞重要。他甚至一定会暗暗抱怨几天,为什么早不丢,晚不丢,偏要丢在他家的沙发上,就像他家的沙发莫名其妙地成了犯罪现场却还找不到尸首。她冲着那副耳钉再去他家?就好像,她真的就值一副耳钉。她对电话说,我这周要去出差。

她说的倒不完全是假的,她确实要去邻县的一个企业有些业务关系。但也就是当天来回的事。

黄昏时候,那个企业的负责人提出要送汪静路回去,路上需要三个小时。汪静路也就没有推辞,自己又没有车,天开始晚了,怎么回去是个问题。车走着走着天就完全黑了。傍晚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雨,雨早停了,路面却还是湿的。油黑乌亮的柏油路湿软着,蠕动着,像一截刚蜕了皮的蚕。所有的汽车都打开了车灯,夜色里裹着的一团一团的光,像钉在路面上的一颗颗钉子,温钝地亮着,浮游着。汽车的影子游动在这马路的里面,魂魄一般,转瞬即逝。汪静路看了一眼身边开车的男人,男人居然还戴着墨镜,看上去就像躲在了一堵墙的后面。

因为这副眼镜,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在远远向后退去,是模糊的,遥远的,像时光中颓败的城碟。在这张脸上,她只能看到他的嘴唇,他的嘴唇很醒目,一张漂亮的嘴唇,坚硬而柔软,荒凉而鲜艳,长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像一场盛开的火灾。他无声无息地开车,不说话。终于,汪静路说话了,你不能把你的眼镜摘掉吗,现在没有太阳。男人的嘴唇笑了一下,她想,这样的嘴唇竟然长在一个男人身上。他说,就是,忘了。随后便摘了眼镜。汪静路抿嘴笑,原来你会说话啊。这时她看清楚了这双眼睛,一双不算年轻的眼睛,眼角是细细密密的皱纹,与下面的嘴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眼神慵懒,冷峭。像沉在水底的暗礁。

汪静路看着挡风玻璃里自己的影子说,你们企业里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不喜欢说话。男人专心开着车,惜字如金地说,不。汪静路说,你说的话是不是还打算要卖钱,这么吝啬。男人笑。她又说,那就你一个人是这样?男人又笑了一下,说,我转业前在野战部队做了二十年的军人,所以话比别人少。汪静路说,我记得我一个在部队的同学曾告诉过我,在野战部队常年看不到女人的影子,嗯,你不要生气,他说雌性的只能看到母猪和母鸡,是这样吗?男人抿在一起的嘴唇又笑了笑,其实也差不多,你同学真有意思。汪静路说,他经常半夜给我打电话,倾诉他见不到女人的苦闷。你在部队呆那么长时间,结婚了吗?男人说,担心我娶不到老婆?汪静路从镜子里斜瞟了他一眼,说,难得你这样的人还能幽默一下。男人说,本来是结了,后来又离了。汪静路说,现在怎么满世界都是孤单的男人和女人。压根没结的,结了又离了的,结了还觉得自个是单身的。文艺腔一点的呢会说,结婚后的那种孤独更致命,有人就对我说过,她说,哎,你不知道,你们就是结婚了,你和他正抱在一起,你还是觉得其实就你一个人。一般人呢,会说,哎,同床异梦。

车走到汾江边了。江和路平行着靠在一起,江水在黑暗中也是乌亮的墨色,披着一层柔软的碎波,每一片波里都含着扁扁一点发着光亮的心脏,若有若无地跳动着。江的对面有一两盏灯火,带着隔世的渺茫,仿佛过了江就是另一个世界了。汪静路突然说,请我吃晚饭吧,两个单身凑在一起总要纪念一下才好。男人嘎然停住了车,在玻璃里看着她的脸,一本正经地问,好,想吃什么。汪静路一笑,指了指江边,就吃农家乐。

两个人下了车走进江边的农舍,找了个靠着江水的炉子坐下,炉子上放着一口大铁锅。一个女人过来也不招呼他们放下两只木盆就走了,由这些食客自生自灭去。一只木盆里放着刚剁好的鸡块,滴着血,红白相间;另一只盆里是切成块的冬瓜,切得犬牙参差地汪着水。男人把鸡和冬瓜扔进锅里问,你喜欢吃这个?汪静路说,两种质感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个是暖的,一个是凉的,一个是腥的,一个是清的,煮着煮着,就侵蚀到一起了,很有意思。男人说,江边有湿气,喝点酒怎么样?于是两个人又要来一瓶竹酒,竹叶还泡在里面,像泡在酒里的碧绿的尸孩。酒也是绿莹莹的,灯光从酒里折过来落在桌子上,像一片潮湿的水草。

汪静路看着江水说,那什么,其实我这两天是真想喝酒呢。男人说,别叫我那什么,我有名字,我叫张树平。

哦,张树平,你爸爸给你起的吧?你爸爸一定脾气不太好,还很倔强对不对,人的名字里藏的秘密太多了。

你在这城市里是一个人?

是啊,要不我让你请我吃饭呢,我真的是觉得很孤单。

没有男朋友?

快别提我那男朋友了。张树平我问你,你说衡量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的最好尺度是什么?

不知道。

你是男人你会不知道?你是不敢说,其实最简捷的办法就是看这个男人是不是舍得给你花钱。你知道吗,其实女人要的不是这个钱,是这钱下面的东西。不是说钱最值钱,而是钱可以兑换成任何表达方式,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眼里都没有一副耳钉值钱,这女人是不是也太没尊严了。

你男朋友觉得你不如一副耳钉值钱?

我男朋友大约是觉得反正我已经到他手里六年了,横竖会嫁给他,要把刚谈恋爱那会的投资全赎回来。那情人呢,要的就是那点没名份的情义,连这种奢侈的东西也要一再降低成本?都把算盘打得精刮上算,唯恐赔了本。

一个男人要是不断地用钱砸你,你又会想,我就只值这堆钱吗?

我问你,要是一个你还算喜欢的女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她刚丢了一只蓝宝石耳钉,你会怎么说?

我这人嘴笨,什么都不会说。我是只会做的那种人,我会第二天买一副新的送给她。

这不就对了。可是我头天晚上没听到这样的话,第二天也没人把耳钉送到我手里,我怎么就没早点认识你呢?

现在也不晚嘛。

难得你这样的人还会开点玩笑,真不容易。你和你老婆离婚也是因为你不送她耳钉?

也不是,太复杂了。其实结婚是很伤感的事,因为结了婚,你就要开始把对方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