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李清照、吴文英等婉约词人都善于借物抒情,柳永最善借外物来写女子的愁思愁情,如《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写女子愁思,将愁思移到绿叶红花上,把绿叶红花都看成了愁惨之物。《夜半乐》中“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开头的景物描写极为欢快喜悦,静中有动,由大到小,由远及近,这些景完全是旅途所见,写来欢快怡人,但下片在欢乐之景的基础上急转直下,在美丽优乐的美景之下,反衬出了极度的愁思哀情,这哀情是逐层加重,层层深沉的。特别是最后一句“断鸿声远长天暮”,失群之鸿,声音自然悲凄,并渐渐远去,又消失在夜幕之中,鸿的形与声全然离去消失,并越来越远,鸿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离人越来越远,音容笑貌也逐渐失去踪影,何日能相见,此情此景,何以堪,情无限景无边,情景合一,景中有情,情寄于景中,感人至深,直抒胸臆与移情于景相结合,效果极佳。《八声甘州》中“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江水东去,本不能与语,而词人却认为它无语就是无情。另如《卜算子慢》“汀蕙半调,满目败红衰翠,江枫渐老”与上句同意,都是移情于物的写法,把人的情感寄托于物本身,而物也有了此时此刻人的思想情感和感受了,这时的物已不是本来物的属性了,已具备了人的一切情趣思绪,通过物来表达人的情怀,就显出词的含蓄性来了,如果直接去写人的感情那就没有艺术性了。所以宋人写词,往往都是上片写景,下片写情,因为借景才能大抒其情,从而使情更加酣畅淋漓,倾泻而出,这是古人写词一贯运用的手法。如李清照的《孤雁儿》中“梅心惊破,多少春恨意”是说,梅花笛曲的幽怨引起孤独之人的恨意,因为词人家破国亡,心境十分痛苦,梅花开放不仅引不起自己的喜悦心情,反而更引起恨意来,这是因为从前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今日孤苦之心怎能与往昔之心同,自己只愿把从前的美事美景美情忘却了,谁知梅花开放又引起了自己的思绪和回忆,再看眼下,自己南逃失去了家园,现在孤苦一人,苦情苦意谁人知!为此,这里用的是拟人手法,把自己的情苦全寄托在梅花身上,把自己的情意全转移到了梅花身上了。这都是表达人情的好手法。另一首梅花之词《渔家傲》把梅开写得欢快,很有情致。如“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欲出新妆洗。”初绽的梅花如刚出浴的美人,天然丽质,惹人喜爱,“香脸”句侧重于梅花的“娇”,“玉人”句侧重于梅花的“洁”,这两句都是在写梅花,表面纯为写景,但是梅花如此可爱,让作者把它装扮得如此圣洁美好,如果没有词人的情致,梅花也仅是梅花而已。这正是词人对梅花的热爱之情的结果。没有直接抒情,其实情蕴含其中。如她的《多丽·咏白菊》就十分别致,描绘白菊的姿容、芳香,写白菊,赞白菊都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和内心的伤感情思的。她把历史上的人物与白菊对照,白菊经过一夜夜雨风打,显得憔悴不堪。这不堪与杨贵妃醉酒后的娇媚不同,与孙眉故作姿态,撒娇买宠的愁眉也不同,与偷香的韩令,傅粉的徐娘等风流之辈相比都不相同,它表现的是清淡的美,典雅的美,在这种天然玉成的高标风度中,其人的风度美都扫地而去,它的这种独特的美,只有屈平、陶令的清洁孤高尚可与之相比,因为从风度、气韵上,白菊与屈平、陶令情趣相投,通过正反的比对,赞美了白菊特有的容貌、风度,白菊只是一草本植物,它本身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只因古代世人喜欢用菊歌赞部分人的品格,所以它本身也就有了独特意义,白菊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也就不一般了。吴文英《霜花腴》中“妆靥鬓英争艳”,歌妓的面容与菊花争艳,用的是对比手法,《风入松》中“一丝柳,一寸柔情”也是借物抒情,将柳丝的柔引出情感的柔,以物引情,情在物中;这样看来婉约词人的间接抒情,愁也好,思也罢,恨也罢,都是先物后情,物在先,情出后,情是借景物流露的,没有客观景物的引诱,其情感表达就不自然,或太直白,有了客观景物的铺垫和渲染,情表现的就自然顺畅,含蓄蕴藉的多了。
历代词评家认为,豪放词人少有写景的,而是高呼大气的抒写壮情,其实,豪放词人的词也有不少借景抒情之作,比如赵鼎的《满江红》“惨结秋阴,西风送、霏霏雨湿。凄望眼,征鸿几字,暮投沙碛,试向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无中,遥山色。”这是词的上片,可说句句写景,这些景有秋雨西风,征鸿、云水、远山一抹,这些景是凄清森寒的,在这样的背景下,词人被贬南下过江,其伤感心情可想而知。先从广阔阴沉的景再到凄凉的景,其实在这里是由景强调情的,由雁归沙碛自然引出乡关之思。这里的乡关之思就是由客观景引出来的,虽仅为乡关之思,但在家破国亡的背景下,家国是一体的,有国就有家,无国就无家,二者难以区分,词人对家乡景物的怀恋,就是对故国山河的留恋,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下片作者的情抒发的直接冲出,爱国爱家之情如大江大河,一泻千里,表达的充沛浩瀚,气壮山河。陈亮的《水龙吟》上片全是景,写原野处的草,树,并写出了草的嫩,树的色,由近及远,嫩绿、浅黄,表现了景色宜人,在这令人喜悦之景中,词人产生了恨,为何恨?因好景没人赏。这么美妙之景为何没人赏,却引人生恨呢?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由归雁惊叫而念远,而因念远而想到“芳菲世界”而生恨。这种感今念昔中的昔,可能是词人经历过,也可能词人没经历过。但却向往着,追念着,在这种曲笔之中,有家国之情,表现得意深、含蓄,其艺术效果往往不在壮怀激烈言词之下,清沈祥龙《论词随笔》:“感时之作,必借景以形之。如稼轩云:‘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同甫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不言之意而言外有无穷感慨。”也就是说,词人们表层意思似乎一般,但是深层次的含意或潜藏的意义就非同寻常了。我们理解豪放词人的词,不能仅以表面来观察,而应该看到它的深层意义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