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稍晚于辛弃疾、陈亮、刘过,词追辛弃疾,继承了辛弃疾词的爱国精神和豪雄风格,在他的《辛稼轩集序》中,称赞辛弃疾的词“大声镗鍧,小声镗鞳,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他自己的创作以此为榜样,反映现实生活,紧密关合时世,曾说“粗识国风《关雎》乱,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闺情春怨”,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他的词多写国家大事,抨击时弊,同情人民疾苦灾难,字里行间充溢着强烈的爱国激情,潜藏着个人雄心抱负,词的内容相当丰富,极具浪漫主义情调。如《沁园春·梦孚若》:“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饮酣,画鼓如雷,谁信被、晨鸡轻唤回。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这是一首著名的浪漫主义词作。先写梦中的快乐情景,梦中畅游中原名胜古迹,品尝着山珍海味,坐骑是宝马一匹,到处广揽人才,情绪极为痛快,后写梦醒后的感慨,悼念亡友,抒发不被世用的激愤之情。上片极言梦中的美好去处,自己终于摆脱羁绊,放开手脚,一展自由风采。这里时空限制被打破了,自己想象的翅膀自由舒展,任意飘飞,在极为夸张地掩抑下,让人感到真实可信,如在目前。下片自然过渡到由梦到醒的怅然若失,梦中的美好成为虚无,现实中的痛苦处境更加尴尬,自己年华已去,壮志未酬,好友离去,什么官位名利,什么理想抱负,皆是空虚渺茫之事,自己一生的不遇,引人阵阵悲哀。在构思中,词人把自己的苦痛故意构筑成美梦与黑暗现实的两个世界,在强烈的对比中,相反相成,借此表达收复中原的强烈愿望,构思极为巧妙,层次分明,单从语言结构,词的构思而言,散文化、议论化特别明显,说理、叙事运用自如,在不受格律约束的情况下,又有所发展拓宽。张炎说他“负一代时名”,冯煦说“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于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可见其词的成就之高。这是因为,他对词的认识水准高,词品较高,他能把词的渊源功能直追宋诗的变化,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他的词的内容较为充实,爱国忧民之作颇多,既有伤时念乱之作,又有同情民生病苦之作,域度相当宽泛。有豪迈之气,浪漫主义气息较浓,因此,被人称为辛弃疾之后劲,如他的《贺新郎》、《满江红》、《清平乐》等都是这方面的典范之作。
刘辰翁和蒋捷、陆游也是这一时期著名的作家。刘辰翁继承辛弃疾遗风,只是身经亡国巨变,辛弃疾那种豪气已减少了,他的词记时事,表现亡国的血泪与痛恨的内容增多了。《六州歌头》、《兰陵王·丙子送春》等词谴责了统治者的误国行径,表达了国亡“无主”和“人生流落”的悲哀。有的词表现战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及惨状,描写亡国后敌人铁蹄横行,用词记载了现实巨变的历史。刘辰翁的词在宋末是独树一帜的。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二中说:“须溪词风格遒上似稼轩,情辞跌宕似遗山。有时意笔俱化,纯住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独到之处,能以中锋达意,以中声赴节。”这一评品比较中肯的评价了刘辰翁词的特点。
蒋捷民族意识很强,宋亡后不仕,被誉为“抱节终身”(况周颐《惠风词话》)“人格高绝”。其人禀性孤高,一些清新小词别具一格,宋亡后词的内容多为故国之思,感情深挚。在创作中,他创新意识强,能吸取前人之长,既学辛弃疾,又学姜夔,为此词风既有奔放的一面,又有清雅的一面,为此,评家褒贬不一。《四库全书总目<;竹山词>;提要》说:“蒋捷词炼字精深,音词谐畅,为倚声家之榘。”刘熙载《艺概·词曲概》评说:“蒋竹山词,未极流动自然,然洗炼缜密,语多创获。其志视梅溪较贞,其思视梦窗较清。刘文房为五言长城,竹山其亦长短句之长城欤!”但也有贬损之言,如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说:“竹山薄有才情,未窥雅操。”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说:“大约南宋词人自以白石、碧山为冠,梅溪次之,梦窗、玉田又次之,竹山虽不论可也。”这也说明门户之见和认识不公允的贬损。
陆游也是南宋著名词人。陆游主要成就在诗,一生写了无数优秀诗篇,有9300余首传世。他生当民族矛盾尖锐,国势危亡之时,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其词与诗的内容一样,家国大事,民生疾苦,个人身世都是他涉猎的内容。其词中具有饱满的政治热情,靖胡虏,雪国耻是其词的主旋律,他虽然存词不多,但词之气与诗一样激烈。陆游虽与辛弃疾同道,此作雄迈,悲壮有力,有震耳发聩之力。他的《蝶恋花》、《夜游宫》、《秋波媚》都是表达抗金大业主题,抒发怀才不遇情怀的。杀敌报国,收复中原的信念十分强烈,在他的记梦词中,描绘的往往都是边塞风光,抗敌前线自己的勇武表现。时而狂放洒脱,时而牢骚堆积,表达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凄。在《秋波媚》一词中,写抗敌前线紧张的战斗气氛,用“角声”、“烽火”渲染出雄浑激荡的画面,下片用“南山月”、“暮云”、“烟柳”、“池馆”等词表达期待宋军收复失地,采用了拟人手法来反映关心国事、急切的愿望、坚定的信念,洋溢着浓郁的爱国主义激情。另如《谢池春》:
壮岁从戎,曾是气吞残虏。阵云高、狼烟夜举。朱颜青鬓,拥雕戈西戍。笑儒冠自来多误。功名梦断,却泛扁舟吴楚。漫悲歌、伤怀吊古。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叹流年又成虚度。
此词写于晚年隐居之时,但时时不忘军旅生活的洒脱。上片回忆在南郑的军旅生活,以及投笔从戎的战斗场景,写得是那样豪迈从容。想当年自己年轻力壮,雄心勃勃,建功立业的雄心十分强烈,现如今年华不再,功业未就,大有虚度青春之憾,内心世界十分苦闷抑郁。虽有重返沙场、立功边塞之想,但机会没有了,理想也就破灭了,所以词情词景是何滋味,只有陆游自己知道。他在晚年隐居乡间写的另一首词意境也是十分高远的。《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这首词回忆了当年在南郑金戈铁马的战斗生活,表现的是理想与社会现实的矛盾,抒发了自己功业未就的苦闷。《谢池春》和《诉衷情》都是对从前战斗生活的美好回忆,让理想与现实在对比中显示出巨大落差,从而表达他那颗永志难忘恢复中原的赤子之心,词情悲愤郁结,风格沉郁顿挫,上下片时空场景跨度很大。立意是今昔对比,在得意与失意的对比中,使词人蕴含胸中的苦闷悲愤之情淋漓尽致的得到了抒发。
宋末另一位爱国词人文天祥虽然传世词作不多,但与他的诗一样,每一首都是一曲“正气之歌”,直抒胸臆,不假雕饰,没有任何枝叶。如他的《酹江月》中就充满了爱国爱家的激愤。这首词写于宋祥兴元年末,文天祥兵败被俘,与同乡好友邓剡同俘押送燕京,到金陵时,邓剡因病留下就医,遂写词送别文天祥,文天祥写了这首词作答。上片描写自己的囚徒生活以及由此引发的感慨,抒发了至死报国,并寄希望于后人的坚定信念,表达了自己的赤胆忠心。真挚充沛的情感,痛快淋漓,酣畅悲壮,那高度的爱国精神与民族气节,与岳飞的《满江红》如出一辙。他的另一首爱国词作《沁园春·题雎阳庙》通过吊今寄托自己的怀抱: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自光岳气分,士无全节,君臣义缺,谁负刚肠?骂贼张巡,爱君许远,留得声名万古香。后来者,无二公之节,百炼之刚。人生翕歘云亡,好烈烈轰轰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古庙幽沉:仪容俨雅:枯木寒鸦几夕阳!邮亭下,有奸雄过此,仔细思量。
文天祥借张巡,许远事迹寄托自己的愤思,词中对双忠的膜拜歌颂,尤其突出,这里作者认为,忠君就是爱国爱民族,死忠就是大孝。而苟且偷生辱没祖宗,就是最大的不孝。在宋将灭亡中,普天下是一片哀告之声,悲凄幽咽之音在这种大环境下,文天祥振臂高呼,确实令人鼓舞,他的气魄雄阔高远,为汉民族唱出了尊严和志气,他的这一高歌为宋末词坛增添了一道辉煌之光,给人以希望!
总之,豪放词人,一是环境促使他们豪放悲壮;二是他们的气质在词中的自然流露;三是在文学上的一种审美追求。虽然有粗豪的一面,但那慷慨激越的情调确实给词坛带来另一内涵,词坛上不再是低沉哀凄,愁字充斥的世界了,南宋末婉约一统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了,使词坛的内容、形式、风格都达到了丰富或多姿多彩,为文学的多样性注入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