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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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文集十六

送陆歙州诗序

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员外郎陆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贤,都邑游居之良,赍咨涕洟,咸以为不当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后相望也。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为富州:宰臣之所荐闻,天子之所选用,其不轻而重也较然矣。如是而赍咨涕洟以为不当去者:陆君之道行乎朝廷,则天下望其赐;刺一州,则专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后天下,岂吾君与吾相之心哉?于是昌黎韩愈道愿留者之心泄其思,作诗曰:

我衣之华兮,我佩之光,陆君之去兮,谁与翱翔。敛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为留?我作此诗,歌于逵道;无疾其驱,天子有诏。

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

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昚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秦之兴,李斯鸣之。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鸣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邪?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

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邪?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

东野之役于江南也,有若不释然者,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

送许郢州序

愈尝以书自通于于公,累数百言。其大要言:先达之士,得人而托之,则道德彰而名问流;后进之士,得人而托之,则事业显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虽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为不可,复书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与卑鄙庸陋相应答如影响,是非忠乎君而乐乎善,以国家之务为己任者乎?愈虽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谓之知己,恒矜而诵之。情已至而事不从,小人之所不为也;故于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为于公赠。

凡天下之事成于自同而败于自异。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实应乎府;为观察使者恒急于其赋,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观察使不得其政,财已竭而敛不休,人已穷而赋愈急,其不去为盗也亦幸矣。诚使刺史不私于其民,观察使不急于其赋,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独厚;观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敛不可以独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县之于州,犹州之于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临乎下,同则成,异则败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贤,其谁能信之?

愈于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赠行,不以颂而以规。

送窦从事序

逾瓯、闽而南,皆百越之地,于天文,其次星纪,其星牵牛。连山隔其阴,钜海敌其阳,是维岛居卉服之民,风气之殊,著自古昔。

唐之有天下,号令之所加,无异于远近。民俗既迁,风气亦随,雪霜时降,疠疫不兴,濒海之饶,固加于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东西州焉。

皇帝临天下二十有二年,诏工部侍郎赵植为广州刺史,尽牧南海之民。署从事扶风窦平。平以文辞进。于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东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赋诗以赠之。于是昌黎韩愈嘉赵南海之能得人,壮从事之答于知我,不惮行之远也;又乐贻周之爱其族叔父,能合文辞以宠荣之,作《送窦从事少府平序》。

上巳日燕太学听弹琴诗序

与众乐之之谓乐,乐而不失其正,又乐之尤也。四方无斗争金革之声,京师之人既庶且丰,天子念致理之艰难,乐居安之闲暇,肇置三令节,诏公卿群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饮酒以乐,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

三月初吉,实惟其时,司业武公于是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樽俎既陈,肴羞惟时,醆單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夷狄之新声,褒衣危冠,与与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历阶以升,坐于樽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风》,赓之以文王宣父之操,优游夷愉,广厚高明,追三代之遗音,想舞雩之咏叹,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于是作歌诗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门博士昌黎韩愈序之。

送齐皞埠下第序

古之所谓公无私者,其取舍进退无择于亲疏远迩,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视上也,亦惟视其举黜之当否,不以亲疏远迩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择谊,坦乎其无忧于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确乎其无惑于上也。是故为君不劳,而为臣甚易:见一善焉,可得详而举也;见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于是乎举雠、举子之事,载之传中而称美之,而谓之忠。见一善焉,若亲与迩不敢举也;见一不善焉,若疏与远不敢去也。众之所同好焉,矫而黜之乃公也;众之所同恶焉,激而举之乃忠也。于是乎有违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内愧之名;若然者,俗所谓良有司也。肤受之诉不行于君,巧言之诬不起于人矣。乌虖!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劳乎!为有司者,不亦难乎!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过也;则曰有司焉,则非有司之过也,则曰今举天下人焉,则非今举天下人之过也。盖其渐有因,其本有根,生于私其亲,成于私其身。以己之不直,而谓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实难,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终能复古乎!

若高阳齐生者,其起予者乎?齐生之兄为时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硕臣皆其旧交。齐生举进士,有司用是连枉齐生,齐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将利吾器而俟其时耳。”抱负其业,东归于家。吾观于人,有不得志则非其上者众矣;亦莫计其身之短长也。若齐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闵于有司,其不亦鲜乎哉!吾用是知齐生后日诚良有司也,能复古者也,公无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陈密序

太学生陈密请于余曰:“密承训于先生,今将归觐其亲,不得朝夕见,愿先生赐之言,密将以为戒。密来太学,举明经,累年不获选,是弗利于是科也。今将易其业而三礼是习,愿先生之张之也。密将以为乡荣。”

余愧乎其言,遗之言曰:“子之业信习矣,其容信合于礼矣;抑吾所见者外也?夫外不足以信内;子诵其文则思其义,习其仪则行其道,则将谓子君子也。爵禄之来也不可辞矣,科宁有利不利邪?”

送李愿归盘谷序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妬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秽污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可以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则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送牛堪序

以明经举者,诵数十万言;又约通大义、徵辞引类、旁出入他经者,又诵数十万言:其为业也勤矣。登第于有司者,去民亩而就吏禄,由是进而累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为获也亦大矣。

然吾未尝闻有登第于有司而进谢于其门者,岂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举者之望于有司也,亦将然乎?其进而谢于其门也,则为私乎?抑无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举其礼乎?若牛堪者,思虑足以及之,材质足以行之,而又不闻其往者,其将有以哉!违众而求识,立奇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观之,若堪之用心,其至于大官也不为幸矣!

堪,太学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师属也,于其登第而归,将荣于其乡也,能无说乎?

送董邵南序

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

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

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赠崔复州序

有地数百里,趋走之吏,自长史司马已下数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旧;乐乎心,则一境之人喜;不乐乎心,则一境之人惧:丈夫官至刺史亦荣矣!

虽然,幽远之小民,其足迹未尝至城邑,苟有不得其所,能自直于乡里之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县吏乎?能自辨于县吏者鲜矣,况能自辨于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闻,小民有所不宣。赋有常而民产无恒,水旱疠疫之不期,民之丰约悬于州,县令不以言,连帅不以信,民就穷而敛愈急:吾见刺史之难为也!

崔君为复州,其连帅则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苏复人,于公之贤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荣而无其难为者,将在于此乎?

愈尝辱于公之知,而旧游于崔君,庆复人之将蒙其休泽也,于是乎言。

赠张童子序

天下之以明二经举于礼部者,岁至三千人。始自县考试定其可举者,然后升于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州若府总其属之所升,又考试之如县,加察详焉,定其可举者,然后贡于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与是数焉:谓之乡贡。有司者摠州府之所升而考试之,加察详焉,第其可进者,以名上于天子而藏之属之吏部,岁不及二百人:谓之出身。能在是选者,厥惟艰哉!二经章句,仅数十万言。其传注在外,皆诵之,又约知其大说,繇是举者,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三千之数,而升于礼部矣;又或远至十余年然后与乎二百之数,而进于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终身不得与者焉。

张童子生九年,自州县达礼部,一举而进立于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经。有司复上其事,繇是拜卫兵曹之命。人皆谓童子耳目明达,神气以灵;余亦伟童子之独出于等夷也。童子请于其官之长,随父而宁母。岁八月,自京师道陕南至虢东及洛师,北过大河之阳,九月始来及郑。自朝之闻人以及五都之伯长群吏,皆厚其饩赂,或作歌诗以嘉童子,童子亦荣矣!

虽然,愈将进童子于道,使人谓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与长也异观:少之时,人惟童子之异;及其长也,将责成人之礼焉。成人之礼,非尽于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则童子宜暂息乎其已学者,而勤乎其未学者可也!

愈与童子俱陆公之门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请赠与处也,故有以赠童子。

送浮屠文畅师序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问其名则是,校其行则非,可以与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问之名则非,校其行而是,可以与之游乎?扬子云称:“在门墙则挥之,在夷狄则进之。”吾取以为法焉。

浮屠师文畅喜文章,其周游天下,凡有行,必请于缙绅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贞元十九年春,将行东南,柳君宗元为之请。解其装,得所得叙诗累百余篇;非至笃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无以圣人之道告之者,而徒举浮屠之说赠焉。夫文畅,浮屠也。如欲闻浮屠之说,当自就其师而问之,何故谒吾徒而来请也?彼见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乐闻其说而请之。如吾徒者,宜当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语之,不当又为浮屠之说而渎告之也。

民之初生,固若禽兽夷狄然;圣人者立,然后知宫居而粒食,亲亲而尊尊,生者养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施之于天下,万物得其宜;措之于其躬,体安而气平。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文武以是传之周公孔子;书之于册,中国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为而孰传之邪?夫鸟俯而啄,仰而四顾;夫兽深居而简出:惧物之为己害也,犹且不脱焉。弱之肉,强之食;今吾与文畅安居而暇食,优游以生死,与禽兽异者,宁可不知其所自邪?

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实者,不信也。余既重柳请,又嘉浮屠能喜文辞,于是乎言。

送杨支使序

愈在京师时,尝闻当今藩翰之宾客惟宣州为多贤。与之游者二人:陇西李博、清河崔群。群与博之为人吾知之:道不行于主人,与之处者非其类,虽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群博论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虽不尽与之游,皆可信而得其为人矣。愈未尝至宣州,而乐颂其主人之贤者,以其取人信之也。

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于门下,其来而镇兹土也,有问湖南之宾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诏为邑于阳山,然后得谒湖南之宾客于幕下,于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仪之之来也,闻其言而见其行,则向之所谓群与博者,吾何先后焉?仪之智足以造谋,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诗》《书》六艺之学,先圣贤之德音以成其文、以辅其质,宜乎从事于是府而流声实于天朝也。

夫乐道人之善以勤其归者,乃吾之心也;谓我为邑长于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诗者,歌以系之。

送何坚序

何于韩同姓为近;坚以进士举,于吾为同业;其在太学也,吾为博士,坚为生,生、博士为同道;其识坚也十年,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业也,同道也,故人也,于其不得愿而归,其可以无言邪?

坚,道州人,道之守阳公贤也;道于湖南为属州,湖南杨公又贤也;坚为民,坚又贤也。湖南得道为属,道得坚为民,坚归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阳公之令,道亦唱其县与其比州服杨公之令。吾闻鸟有凤者,恒出于有道之国。当汉时,黄霸为颍川,是鸟实集而鸣焉。若史可信,坚归,吾将贺其见凤而闻其鸣也已。

送廖道士序

五岳于中州,衡山最远;南方之山巍然高而大者以百数,独衡为宗:最远而独为宗,其神必灵。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高,山益峻,水清而益驶;其最高而横绝南北者岭。郴之为州,在岭之上,测其高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气,于是焉穷。气之所穷,盛而不过,必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衡山之神既灵,而郴之为州,又当中州清淑之气蜿蟺扶舆磅礴而郁积,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钟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寻之名材,不能独当也;意必有魁奇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间,而吾又未见也:其无乃迷惑溺没于老佛之学而不出邪?

廖师郴民,而学于衡山!气专而容寂,多艺而善游,岂吾所谓魁奇而迷溺者邪?廖师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与游;访之而不吾告,何也?于其别,申以问之。

送王秀才序

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邪?及读阮籍陶潜诗,乃知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若颜氏子操瓢与箪,曾参歌声若出金石:彼得圣人而师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于外也固不暇,尚何曲蘖之托而昏冥之逃邪?吾又以为悲醉乡之徒不遇也!

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贞观开元之丕绩,在廷之臣争言事。当此时,醉乡之后世又以直废。吾既悲醉乡之文辞,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识其子孙。今子之来见我也,无所挟,吾犹将张之;况文与行不失其世守,浑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见信于世也!于其行,姑与之饮酒。

送孟秀才序

今年秋,见孟氏子琯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钜;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吾益以奇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不有请,犹将强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邪?

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强而拒:苟如是,其于高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邪?

送陈秀才彤序

读书以为学,缵言以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盖学所以为道,艾所以为理耳。苟行事得其宜,出言适其要,虽不吾面,吾将信其富于文学也。

颍川陈彤始吾见之杨湖南门下,颀然其长,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于人,不轻以事接;争名者之于艺,不可以虚屈:吾见湖南之礼有加,而同进之士交誉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问焉以质其学,策焉以考其文,则何信之有?故吾不徵于陈,而陈亦不出于我,此岂非古人所谓“可为智者道,难与俗人言”者类邪?

凡吾从事于斯也久,未见举进士有如陈生而不如志者,于其行,姑以是赠之。

送王秀才序

吾常以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门弟子不能遍观而尽识也,故学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后离散分处诸侯之国,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远而末益分。

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故周之书,喜称子方之为人。荀卿之书,语圣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业不传,惟太史公书《弟子传》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于商瞿。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吾少而乐观焉。

太原王埙示予所为文,好举孟子之所道者;与之言,信悦孟子而屡赞其文辞。夫沿河而下,苟不止,虽有迟疾,必至于海;如不得其道也,虽疾不止,终莫幸而至焉。故学者必慎其所道,道于杨、墨、老、庄、佛之学,而欲之圣人之道,犹航断港绝潢以望至于海也;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埙之所由,既几于知道;如又得其船与楫,知沿而不止,呜呼,其可量也哉!

荆潭唱和诗序

从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唱诗》者,愈既受以卒业,因仰而言曰:

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今仆射裴公开镇蛮荆,统郡惟九;常侍杨公领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并勤,爵禄之报两崇。乃能存志乎诗书,寓辞乎咏歌,往复循环,有唱斯和,搜奇抉怪,雕镂文字,与韦布里闾憔悴专一之士较其毫厘分寸,铿锵发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谓材全而能钜者也。两府之从事与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苟在编者咸可观也,宜乎施之乐章,纪诸册书。

从事曰:子之言是也。告于公,书以为《荆潭唱和诗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

元年,今相国李公为吏部员外郎,愈尝与偕朝,道语幽州司徒公之贤,曰:某前年被诏告礼幽州,入其地,迓劳之使里至,每进益恭。及郊,司徒公红帓首、靴袴、握刀,左右杂佩,弓韦长服,矢插房,俯立迎道左。某礼辞曰:“公天子之宰,礼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将服承命。”卒不得辞。上堂即客阶,坐必东向。

愈曰:“国家失太平于今六十年矣。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数穷六十,其将复平;干必自幽州始,乱之所出也。今天子大圣,司徒公勤于礼,庶几帅先河南北之将来觐奉职,如开元时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数数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

端公岁时来寿其亲东都,东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门。其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万岁,请以愈言为使归之献。

送区册序

阳山,天下之穷处也。陆有丘陵之险,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廉利侔剑戟,舟上下失势,破碎沦溺者往往有之。县郭无居民,官无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皆鸟言夷面。始至言语不通,画地为字,然后可告以出租赋、奉期约:是以宾客游从之士无所为而至。

愈待罪于斯且半岁矣。有区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拏舟而来,升自宾阶,仪观甚伟,坐与之语,文义卓然。庄周云:“逃虚空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岂易得哉!入吾室,闻《诗》、《书》仁义之说,欣然喜,若有志于其间也。与之翳嘉林,坐石矶,投竿而渔,陶然以乐,若能遗外声利而不厌乎贫贱也。

岁之初吉,归拜其亲,酒壶既倾,序以识别。

送张道士序

张道士,嵩高之隐者,通古今学,有文武长材,寄迹老子法中,为道士以养其亲。九年,闻朝廷将治东方贡赋之不如法者,三献书,不报,长揖而去。京师士大夫多为诗以赠,而属愈为序。诗曰:

大匠无弃材,寻尺各有施。况当营都邑,杞梓用不疑。张侯嵩高来,面有熊豹姿。开口论利害,剑锋白差差。恨无一尺捶,为国笞羌夷。诣阙三上书,臣非黄冠师。臣有胆与气,不忍死茅茨。又不媚笑语,不能伴儿嬉。乃著道士服,众人莫臣知。臣有平贼策,狂童不难治。其言简且要,陛下幸听之。天空日月高,下照理不遗。或是章奏繁,裁择未及斯。宁当不俟报,归袖风披披。答我事不尔,吾亲属吾思。昨宵梦倚门,手取连环持。今日有书至,又言归何时。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迟。岭北梁可构,寒鱼下清伊。既非公家用,且复还其私。从容进退间,无一不合宜。时有利不利,虽贤欲奚为?但当励前操,富贵非公谁。

送高闲上人序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湯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弈,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伎,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

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送殷员外序

唐受天命为天子,凡四方万国,不问海内外,无小大,咸臣顺于朝。时节贡水土百物,大者特来,小者附集。

元和睿圣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诏曰:“四方万国,惟回鹘于唐最亲,奉职尤谨,丞相其选宗室四品一人,持节往赐君长,告之朕意。又选学有经法通知时事者一人,与之为贰。”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迁尚书虞部员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饯。

酒半,右庶子韩愈执盏言曰:殷大夫:今人适数百里,出门惘惘有离别可怜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宁顾婢子语,刺刺不能休。今子使万里外国,独无几微出于言面,岂不真知轻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应诏,真诚知人。士不通经,果不足用。于是相属为诗以道其行云。

送杨少尹序

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时公卿设供张,祖道都门外,车数百两,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丞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两?马几疋?道边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以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然吾闻杨侯之去,丞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送权秀才序

伯乐之厩多良马,卞和之匮多美玉,卓荦瑰怪之士,宜乎游于大人君子之门也!

相国陇西公既平汴州,天子命御史大夫吴县男为军司马,门下之士权生实从之来。权生之貌,固若常入耳。其文辞引物连类,穷情尽变,宫商相宣,金石谐和,寂寥乎短章,舂容乎大篇:如是者,阅之累日而无穷焉。

愈常观于皇都,每年贡士至千余人,或与之游,或得其文,若权生者,百无一二焉。如是而将进于明有司,重之以吴县之知,其果有成哉!于是咸赋诗以赠之。

送湖南李正字序

贞元中,愈从太傅陇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盐铁,日为酒杀羊享宾客,李生则尚与其弟学读书,习文辞,以举进士为业。愈于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间。公薨军乱,军司马从事皆死,侍御亦被谗为民日南。其后五年,愈又贬阳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东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为亲王长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从事请告来觐。于时,太傅府之士惟愈与河南司录周君独存,其外则李氏父子,相与为四人。离十三年,幸而集处,得燕而举一觞相属,此天也,非人力也!

侍御与周君于今为先辈成德,李生温然为君子,有诗八百篇,传咏于时。惟愈也业不益进,行不加修,顾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谒周君,抵李生,退未尝不发愧也。

往时侍御有无尽费于朋友,及今则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饥,聚而馆之,疏远毕至,禄不足以养;李生虽欲不从事于外,其势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还者皆为诗,愈最故,故又为序云。

送石处士序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榖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辞,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环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譔书词,具马币,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

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味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

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退,愈为之序云。

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

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邪?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

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乌公以鈇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谘而处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

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邪?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

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郑尚书序

岭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隶岭南节度府,其四十余分四府,府各置帅,然独岭南节度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启问起居,谢守地不得即贺以为礼。岁时必遣贺问,致水土物。大府帅或道过其府,府帅必戎服,左握刀,右属弓矢,帕首袴靴迎郊。及既至,大府帅先入据馆,帅守屏,若将趋入拜庭之为者;大府与之为让至一再,乃敢改服,以宾主见;适位执爵皆兴拜,不许乃止,虔若小侯之事大国。有大事谘而后行,隶府之州离府远者至三千里,悬隔山海,使必数月而后能至。蛮夷悍轻,易怨以变,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岛,马风风一日踔数千里,漫澜不见踪迹。控御失所,依险阻,结党仇,机毒矢以待将吏,撞搪呼号以相和应,蜂屯蚁杂不可爬梳,好则人,怒则兽;故常薄其征入,简节而疏目,时有所遗漏,不究切之,长养以儿子;至纷不可治,乃草剃而禽弥之,尽根株痛断乃止。其海外杂国若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腊、于陀利之属,东南际天地以万数,或时候风潮朝贡,蛮胡贾人舶交海中。若岭南帅得其人,则一边尽治,不相寇盗贼杀,无风鱼之灾,水旱疠毒之患,外国之货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于中国,不可胜用;故选帅常重于他镇。非有文武威风,知大礼,可畏信者,则不幸往往有事。

长庆三年四月,以工部尚书郑公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往践其任。郑公尝以节镇襄阳,又帅沧景德棣,历河南尹,华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称道。入朝为金吾将军、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尚书。家属百人,无数亩之宅,僦屋以居,可谓贵而能贫,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悦;将行,公卿大夫士苟能诗者咸相率为诗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韵必以来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来归疾也。

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

六年冬,振武军吏走驿马诣阙告饥,公卿廷议以转运使不得其人,宜选才干之士往换之,吾族子重华适当其任。

至则出赃罪吏九百余人,脱其桎梏,给耒耜与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偿所负,释其粟之在吏者四十万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种粮,齿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奋,相率尽力以奉其令;而又为之奔走经营,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连二岁大熟,吏得尽偿其所亡失四十万斛者而私其赢余,得以苏息,军不复饥。君曰:“此未足为天子言。请益募人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种百顷,令各就高为堡;东起振武,转而西,过云州界,极于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际,六百余里,屯堡相望,寇来不能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罢漕輓之费。”朝廷从其议,秋果倍收,岁省度支钱千三百万。

八年,诏拜殿中侍御史,锡服朱银。其冬来朝,奏曰:“得益开田四千顷,则尽可以给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顷,法当用人七千,臣令吏于无事时督习弓矢为战守备,因可以制虏,庶几所谓兵农兼事,务一而两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议。吾以为边军皆不知耕作,开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车船自他郡往输,乘沙逆河,远者数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费不可胜计。中国坐耗,而边吏恒苦食不继。今君所请田,皆故秦汉时郡县地,其课绩又已验白;若从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数也。今天子方举群策以收太平之功,宁使士有不尽用之叹,怀奇见而不得施设也?君又何忧?而中台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韩君前领三县,纪纲二州,奏课常为天下第一;行其计于边,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尽用其策,西北边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闻其归,皆相勉为诗以推大之,而属余为序。

送郑十校理序

秘书,御府也。天子犹以为外且远,不得朝夕视,始更聚书集贤殿,别置校雠官,曰“学士”、曰“校理”,常以宠丞相为大学士。其他学士皆达官也,校理则用天下之名能文学者;苟在选,不计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贤之书盛积,尽秘书所有不能处其半;书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郑生涵始以长安尉选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俭守教训,好古义施于文辞者;如是而在选,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劝耳矣。

愈为博士也,始事相公于祭酒;分教东都生也,事相公于东太学;今为郎于都官也,又事相公于居守:三为属吏,经时五年,观道德于前后,听教诲于左右,可谓亲薰而炙之矣。其高大远密者,不敢隐度论也;其勤己而务博施,以己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进仕,获重语于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门者可进贺也。

求告来宁,朝夕侍侧,东都士大夫不得见其面;于其行日,分司吏与留守之从事,窃载酒肴席定鼎门外,盛宾客以饯之。既醉,各为诗五韵,且属愈为序。

诗洛字

相公倦台鼎,分正新邑洛。才子富文华,校雠天禄阁。寿觞佳节过,归骑春衫薄。鸟哢正交加,杨花共纷泊。亲交谁不羡,去去翔寥廓。

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

韦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谓韦侯美士,考功显曹,盛山僻郡;夺所宜处,纳之恶地以枉其材,韦侯将怨且不释矣。

或曰:不然。夫得利则跃跃以喜,不利则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岂韦侯谓哉?韦侯读六艺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为辞章,可谓儒者。夫儒者之于患难,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况一不快于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间哉!

未几,果有以韦侯所为十二诗遗余者,其意方且以入溪谷,上岩石,追逐云月不足日为事。读而歌咏之,令人欲弃百事往而与之游,不知其出于巴东以属朐月忍也。

于时应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韦侯为中书舍人,侍讲六经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马为宰相,洋州许使君为京兆,忠州白使君为中书舍人,李使君为谏议大夫,黔府严中丞为秘书监,温司马为起居舍人,皆集阙下。于是《盛山十二诗》与其和者,大行于时,联为大卷,家有之焉;慕而为者将日益多,则分为别卷。韦侯俾余题其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