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阿部对马守重次心中已有了殉主的觉悟,但是当他不经意间随口说出这些话时必定也是非常惊慌的。
“是吗?你认为这一切伊豆守都已有了准备吗?”
“是的。我认将军大人您绝对不必为此而担心。”
“天海版的大藏经也已完成,没有任何事值得我去担忧了。现在,我只是会偶尔回忆起年轻时候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啊。这也许会成为流传于后世的话题吧。那时的我是那样好胜且莽撞,连伊达政宗都敢训斥啊。”
“小臣也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大人训斥道:‘你和权现大人,还有二代将军大人是不是朋友我不管,但我可是天生的将军!’”
“那个时候啊,无论是将军和大名的区别、世袭和旁系的区别我一概不知,简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是啊。但重次我却不能了解大人您究竟想要如何处置骏河大纳言,真是大大的失策。想到此,我便一身的冷汗。”
“好了,那件事情不要再提了。就连顽固的柳生老头(宗矩)那边,派你过去我也是放心的。”
说到此,家光突然皱起了眉头,
“听说,柳生十兵卫那家伙对于继承俸禄的事情,反而有些不服气?”
“不是的,小臣认为,他肯定是由于太过感激,所以反而没有脸面前来答谢。如果柳生十兵卫若无其事地离开柳生来到江户,那他到目前为止的癫狂就成为谎言了。”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是的。请恕小人多言,若大人您意欲让柳生十兵卫暗中侦查日本诸藩的话,那么一旦十兵卫成为目付官职抛头露面,其绝密作用将大减。不,到不如说这些怨恨矛头会指向大人。如果是这样,十兵卫就更没有露脸的可能性了。”
“哦?这么说来,时至今日我仍是不成熟了是吗,对马守?我是不是太过马虎了呢?”
“不,大人。小臣认为置之不理才是大人的器量。”
就这样,一行人十六日到达了日光山。从京都赶来的例币使进行了奉币,十七日按计划进行了东照公第三十三回祭礼。
其实此时,家光的健康已经岌岌可危了,但是此时行程想必异常紧张吧。在观看了御神幸并结束参拜后,十八日在药师堂[药师堂,安置药师如来的祭堂。
]选读了天海版的大藏经。并且,此日恰好为法华八讲[法华八讲,将法华经的八卷分为八堂课,分别于早晚各一堂连讲四天。
]的第三天。之后家光继续认真地听了下去,着实令人钦佩。
十九日,家光参加了药师堂的曼荼罗供[曼荼罗供,供养金刚界、胎藏界两部曼荼罗的法会。
]仪式。二十日祭拜了慈眼大师(天海)的祀堂,并引见了朝臣、僧侣等众人,之后又参拜了奥院的东照宝塔之后才下了山。
这便是家光最后一次参拜日光山,真可谓是满足而归。
下山后的当晚,一干人在壬生城停留了一夜。之后的二十二日住进了岩槻城,二十三日回到了江户城。
二十三日其实发生了一件小事。当家光正要进入江湖江户的时候,一名叫作角屋七郎次郎的商人挡住了去路。此人跪在队伍前方,双手奉上了诉状。
家光回了句:“现在立刻收下吧。”便把诉状收了下来。
二十四日,家光又来到增上寺父母的灵庙前,上禀东照公第三十三次祭礼顺利完成的事情。之后的二十六日,便接受了角屋七次郎的请愿,并下赐朱印状[朱印状,战国至江户时代为将军所用,以朱印代替花押而颁布的公文。
]。
不止是这些,家光一心向佛,举动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可谓极其反常。
例如:在日光参拜后,家光听到伏原贤忠在古河的客栈病倒的消息,便特意派遣御医前去探望;允许了下冷泉为景的家业再建;给青莲院尊纯法亲王增加了三百石的寺院领地等。
此外,他免除了对于高野山的无量寿院澄荣、宝性院政算行人、见树院立诠等的禁闭命令,还免除了对酒井忠知、德永昌胜等十四人的惩罚。家光的这种慈悲为怀的举动,是极其少见的。
“这似乎是气力衰竭的一种暗示。”亲眼见证了家光一举一动的松平伊豆守低声叹了口气,“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有件事就不得不开始着手准备了……”
“是什么事情呢?”阿部对马守严肃地问道。
“土井大炊头也未能理净的,那楠流军师的事情。柳生但马守不在了,十兵卫三严也无意踏入江户。但是,世事变迁如流水啊!对于未满十岁的家纲大人来说,想要控制住局面可太难了。”
阿部重次听到此却没有应答,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殉死的准备,但是这些事情怎能轻易告知于他人呢?
“您面有疲态,请稍稍休息一下吧。”
说完阿部重次便退了下去。
从负责江户城火药库的同伴河原十郎兵卫那里,金井半兵卫听说了将军家光的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
“听说家光将军由于日光参拜劳累过度,明显衰老了不少啊。”
“什么?将军大人么?!将军才四十五岁而已啊。”
“是啊,将军今年是才有四十五岁,而且将军自从东照权现第三十三回祭礼回到江户以后,随着性子召集各藩的武者比试,并饶有兴致地观看,还会经常去狩鹿、狩野猪。但事实上将军的身体已日渐衰退了。”
“你说的可都是事实吗,河原?”
“你干吗这么惊慌,有什么问题吗?”
“这件事情可不能疏忽大意啊。如果幕府已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河原,你认为他们会如何行事呢?”
“已注意到了我们?你是说我们的图谋已暴露了吗?”
“正是如此。在我们的党羽之中,有二人经常轻率地把我们的计划挂在嘴边,并在其行动上也从不谨慎。”
“您是指增上寺的那个打杂的和尚吗?”
“还有一人,此人可是个大人物,就是御茶水的大人。”
“什么?!御茶水的……你是说丸桥忠弥大人吗?丸桥忠弥大人怎么可能会……”
“如果不是,那就再好不过了。据说他有一个很大的道场,坊间有传言说他经常到处借钱。”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但是,手头拮据这件事情,绝不可小觑。倘若到了实施计划的关键时期,在正雪先生和丸桥大人之间产生了分歧可就不好了。如果他向借钱给自己的人泄露了计划,或者计划被其他人察觉到,这将成为不可收拾的致命破绽。”
“哦……丸桥怎么会……但是,听你这样一提醒,我也觉得心里打鼓。在下也会去打探打探,你也要时刻注意观察形势。毕竟将要继承大业的家纲公是个还未满十岁的幼童。如果将军生命垂危,对于纪州公我们便不能再客气了。并且,我们掌管的火药库又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危险之物。”
“所言极是。要是自家火药库被盯上,幕府是绝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此时如果将军的病情加重的话,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啊。”
听到此,河原十郎兵卫嘴唇变得煞白,从正雪宅邸退了下去。此时,金井半兵卫心中也突然不安起来。其实半兵卫曾预想,若自己人不将计划泄露出去,那么十有八九可以瞒天过海。因为这个计划绝不只是正雪等一党的阴谋。说起来,这要算是幕府的大陆政策,同时也是处理浪人武士的对策。这个计划家光已知晓,并且也已告知了纪州赖宣。也许,尾张义直、柳生宗矩、水户赖房,以及土井利胜,都已经知晓这个计划了。
但是,与此计划的相关众人却都认为,由井正雪会巧妙地浇灭这乱世的火种。可不想无论由井正雪如何去努力想要毁去这火种,在浪人一党里已出现了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这时,家光将军也已不再那样关注此事了,并且原本暗中指使的纪州赖宣,也巧妙地置身事外。
“至今仍做着大陆征服梦的人,或许只有丸桥忠弥和增上寺的郭念了吧……”
金井半兵卫也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总之,现在最折磨正雪的,就是如何对送往琉球的先发部队负起责任一事。半兵卫焦思苦虑着,一定要找到让正雪心安的办法。
但是万万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把他们置于了痛苦之地。
那就是家光将军在他四十五岁、理应风华正茂的年纪显现出了明显的衰老迹象,并且其继承者是还未满十岁的家纲。为了国家日后的太平,正雪一党人的存在也成为了不能置之不理的重要问题。
在祖父家康的第三十三回年祭礼结束以后,家光就这样突然显现出了肉体的衰弱。没有比这更为讽刺的事情了。
(这件事情有必要首先通知正雪。)
半兵卫从庭外绕过水池来到了内客厅,只见正雪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池面。时值七月,梅雨过后,晴空万里。在水底游荡的红白锦鲤犹如活宝石般鲜亮。
“先生,我有事要禀报。”
“哦,金鱼商人啊。来,这边坐。”
“先生,方才我见到了河原老爷。”
“嗯。关于火药库的事情,他与我聊了片刻,刚刚离开。”
“火药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听说最近秘密地把火药库移到其他地方了呀。”
“您和他就只谈了这些吗?”
“此话怎讲?”
“据说家光将军身体明显欠佳,他没说将军生病之类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
“哼哼,这可就是他预测错误了!”半兵卫不禁连连摇头,“将军大人身体状况不好这件事,竟只字未提。”
“什么?将军的身体抱恙?这件事是他亲口所说吗?”
“是的。东照权现的第三十三回祭礼结束以后,将军似乎是放下了心,便开始经常观看武术比赛,还热衷于狩鹿、狩野猪等事情,然而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这些事情难道他没有提起吗?”
“半兵卫,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是的。小人也深感不安。”
“连火药库也移到了别的地方,那也就是说……”
“您的意思是?”
“是不是说,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
“毕竟关于我们的事情,以将军为首,无论是纪州大人、水户大人、土井大炊头、还是柳生但马守都心知肚明啊。”
“半兵卫,如果将军时日不多这一消息属实的话,由于其继承者家纲也十分年幼,你也认为趁着换代清扫江户势力这件事不得不为么?”
“当然,在下也想到了。”
“半兵卫,立刻亲自去查探将军的健康状况。既然连火药库都移到了其他地方,那么或许他们早已着手捉拿我们了。”
说到此,由井正雪的眼神变得无比犀利,抬头凝望七月初的天空。
“原来如此,将军的身体……也不无道理啊。在今年四月末举行了权现大人的第三十三回拜祭以后,五男鹤松丸离世了。鹤松丸出生于今年的正月十日,却在七月四日便离开了这个世界。此事对家光将军的打击也颇为沉痛的啊。总之,若把火药库移到了其他处所,同时家光将军也病入膏肓,那下一步就是清扫江户。明白了吗?要留心查探。若稍有闪失便会成为世人的笑料。这个河原十郎兵卫啊,没想到是如此不可靠之辈!”
说罢,由井正雪的视线再次回到了泉水的水面上,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