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有思文丛:深夜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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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吟游四方(7)

他们淳朴到近乎笨拙的表演让我莫名难过,几欲坠泪。说实话,无论新旧还是褒贬,这些时政民歌我都不喜欢。在我的心目中,这些都是伪民歌,都是“丢心”的民歌——把心丢了的民歌。一直觉得真正的民歌不应该有政治的影子,它应该是生活于土地最根部的人们在吟唱劳动,吟唱情爱,吟唱天气,吟唱岁月,吟唱人生,它应该如这湄江河一样,是一泓清水,政治的介入仿佛是一股异流,让它的成分和气味变得可疑……但是,且慢,难道政治不是这些人生活的一部分吗?我怎么可以用自己单薄狭隘的喜好来做框定呢?——《诗经》中的“风雅颂”,“风”,就是民间歌谣;“颂”,套用当下的词语,应当就是所谓的主旋律。“风”漫漫而行,至四野八荒,凭什么就不能刮到“颂”呢?把“颂”从“风”里剔除干净,“风”难道就是最纯粹的“风”了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矫情吗?

所以,还是让这些民歌就这样存在吧。哪怕它们真是所谓的伪民歌,也是这里的人经历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历史,与其他民歌参差交杂在一起,成为印证。正如集子的序言里所说:“……反映了解放以来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原貌,是难得的社会风情化石。”

风行水上,风声猎猎。船行河上,河水无声。肖勤介绍说,湄江河属长江流域乌江水系,发源于遵义市绥阳县的小关乡山羊口,全长151.7公里,自北向南几乎流经了湄潭县全境,是湄潭的母亲河——至柔至刚的河流,是大地上一切生灵的母亲,也是这些湄潭民歌的母亲。这些湄潭民歌顺着湄江河的波流,已经唱了不知多少年,更不知还将被唱多少年……渐渐地,似乎有粗粝劲道的吟唱飘至耳中:“你一声来我一声,好比先生教学生。先生教学皆有本,山歌无本句句真。”

我微笑。山歌怎么会无本呢?山歌有本。本就是世道。世道过处,秋波有痕。那痕就是这些民歌啊。那么世道的“道”又是什么呢?我家表哥是个老师,他曾如此对我说:“‘道’也就是真理,在天地间默然运行。”

大理日记

2012年7月7日

应H之约,来到楚雄,今天上午终于在楚雄讲完课,坐公交车,便去向大理。从楚雄到大理,司机说两个半小时。一点四十出发,果然过了两个小时零二十分便到了。加上途中休息的十分钟,一丝不错。这在中国,算是难以置信的准时了吧。

很久没有坐过长途公共汽车了,感觉很好。虽然空气照例不清爽,玻璃照例不干净,人员照例很杂。似乎都有些可疑,但是坐下来之后,很快也就觉得很踏实、很亲切了。开始坐错了座位,以为是随便坐的。后来一个女孩很客气地问:“请问你是几号座?”我是一号。一号紧挨着司机后面,没有空间放我的箱子。那女孩正好在我的身后,我便问那女孩可否行个方便,她笑嘻嘻地说:“放我这里吧。”

邻座一个中年男子,很矜持,带着一个孩子。男孩,调皮,总想动我头顶的空调孔,父亲斥责着他,又给他拿东西吃……回头望望,穿着不同服饰的男孩和女孩染着发,拿着手机,发着短信,或者玩着游戏。这是一个陌生人的世界。我也是一个陌生人。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喜欢这样做陌生人的感觉。

进入大理境内,先过下关,看见一个巨大的石碑立在一个丁字口,上面是四个字:“下关听风”。N打电话说已经到站等我。车一到站,我仿佛就看见了他。可是一下车,却找不到了。但他很快出现。我上了他的车,两人相见,有些陌生,但也很亲切。他告诉我“下关听风”算是大理的一景,只是这一景也只能听听而已。

还有两个人陪着,一个姓赵,一个姓段。赵女段男,都是N的手下。刚开始我有些过意不去,后来便明白:N是对的,赵可以服务我,段可以服务他。毕竟他是领导。另外,我和他一男一女,多两个人避嫌也好。

在大理古城吃的饭,有两道菜很特别。“见手青”,一种蘑菇,见到手就变青了。“火烧生皮”,我问他们“谁的皮”——是猪的皮。他们都笑得不行。茶是烤茶。

大理古城,古色古香。真是太好了。真想在这里住几夜啊,静静地待一待。

于是决定改签机票。给H打了电话,请他改签。我要在大理待一待,一定要待一待。在苍山下,在洱海边,在古城里,我要待一待。

夜宿大理学院。N说过两天安排我住大理古城。进了大理学院才知道这里也是一景,叫“学海看帆”——可以看洱海的帆。

从学院宾馆的窗户向外看,正好可以看到洱海。洱海非常之美,简直是美极了。

7月8日

开始了在大理的旅程。早上N说要带我去吃饭,到了餐厅看到还有他母亲、岳母和他太太。他说他刚把岳母接来,要带她们一起去玩。当然好。我没意见。只是我像个外人了。不过,我本来也就是个外人。

沿着洱海走。洱海水波浩渺——据说之前更浩渺,但我只能享受这样的浩渺了。阔大的水面映着风云变幻的天空,真是漂亮啊。真是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这样的海——其实也就是湖,是个淡水湖。看着不大,但开车也要走那么久,就知道了它的大。因了它的大,所有的一切都小了,除了苍山。看来洱海和苍山,真的是名不虚传的一对呢。

一路都是白族民居,白色的墙上绘着靛蓝色的图案,很是洁净清爽。

路过小普陀,稍作停留。小普陀,洱海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岛,小到也就是只能容纳一座庙。看着真是奇特。一根纤绳拉着一只小船,渡着来往的人。我握着那根绳子,拍了照片。

小普陀前有个摊位,一个中年男人在卖虾饼。炸着各样的吃食,闻着就香。一个小女孩,眼神干净地看着我。这样眼神的人,在这里非常多。

目所能及的一切——水果、花、树,没有一样不漂亮。

杨丽萍的家,在双廊。吃过午饭后,去了双廊——他们每顿饭都要吃生皮。N说,以前他们吃生皮,在杀猪前两个月,都要喂猪吃一种药,要杀死猪皮里的某种细菌。猪吃,人也吃。猪吃两粒,人吃一粒。这真是不容易地相会。为了一顿饭,要做这么多准备。

说是生皮,其实不生。是用火烧过的。正宗的要用稻草烧,烧得生皮嫩香。如果用炭火,很容易就把生皮烧老了。

杨丽萍的家,是个别墅,据说花了千万元。在后墙上,有她名字的英文标识。双廊有一些民营客栈,外面的小广告都是英文,这里的风尚已经很洋气了。

在双廊拍了不少照片。买了一双手工做的布鞋,这样的时代,居然还有手工做的布鞋,这真是太好了,太亲切了。回去的路上,又停了几次,拍照片。

在路上发现云南的车牌号都是云字打头。云字打头,这多好。有云,一切都好了,都诗意了。就让所有的车,都跟着云走。慢慢地,跟着云走。

又想,云南,其实不是云南,是在云中。这里的云朵很低,低得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让我脚踩祥云。这里云朵也很大,很亲近。仿佛我在天堂的母亲,就在云朵里,默默地看着我。

还有这些地名:打云、彩云——这都是云南的地名。这里的人,和云相依为命。

7月9日

昨夜一夜雨,清晨是雨声敲醒了我。醒来还是雨。一直下着,看样子不会停。

九点,退房,N在楼下等着。他说今晚上我要住古城了。

下雨,不能上苍山了。于是去蝴蝶泉。蝴蝶泉还是很美的,不过,这样美的地方,在大理比比皆是。大理,真的太丰富了。

从蝴蝶泉出来,去周城,买扎染布。我喜欢扎染布,尤其是蓝色的那种,太经典了。挑了个花色,扯了六米,打算回去做衣服穿。又买了两个民族风的包,还有一件很便宜的外搭。都是N给我买的,他说是东道主的礼物。

午饭后,去喜洲。喜洲严家院,也很不错。N说闹过鬼。说以前这些院子是让人住的,晚上可以听到女人的哭声,还有女人上楼的声音……

村头那棵大青树,太神奇了,太大了。树上一年四季都有很多鹭鸶鸟。

仿佛有神灵。

N说要陪我一起吃晚饭,我拒绝了。他们够累了,我赶快入住古城,他们也好休息。N明天还有公干。

入住古城,兰林阁酒店,后门就是洋人街,相当美。太好了。

他们走了,我便一个人。逛街,到了北门返回。途中去了一个教堂,教堂里空无一人,我坐了一会儿,潸然泪下。

到今天为止,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大理古城了,但感觉仍然非常好。虽然也说不出怎么好,但就是感觉好。古城的很多地方都已经很时尚了,但还是有很古朴的东西在。那些时尚的东西都不怎么打动我,打动我的是那些古朴的东西,哪怕是假古朴,只有个古朴的皮儿在。

苍山的水最后要流到洱海里去,中途要路过古城。这是多么美的路过啊。店铺里的人都把啤酒什么的泡在水里。水很清澈,人很安详。节奏就那么很自然地慢了下来。人们的眼神都是宁静的,涣散的,清爽的。

我对一个陌生的女孩赞叹:生活在这里真是好啊。

她淡定道:是呀。

想写个小说,叫《在大理》。发挥我的想象力,写一个这样的小说吧。

——在大理。

逛了一会儿,回到酒店,去西餐厅喝了咖啡。明天接着逛。

一定要把古城走遍。

7月10日

上午上网处理单位的公干,然后吃饭,洗澡,十点出门,开始逛古城。也不过是在复兴街上。逛过五华门,到南门,返回。买了一堆东西。买东西的时候发现这里的人真是亲切呀。在五华门那里买包,那个女人很温和地微笑着,说:“妹妹呀,没关系,不买没关系。碰见就是有缘分。你觉得贵也没关系,你喜欢低些,我喜欢高些,我们商量着,好不好?”在一个批发店,那个女孩也是细声细气地说:“看看没关系。我们是批发店,都给你最低价,放心好了。这个很适合你的,要不要带一个?”在一个扎染店,那个上年纪的老板更是和蔼可掬地说:“给你优惠,最优惠。你真会买。四十,就好了。不要太小气呀。好了,就这样吧,带朋友过来呀,不要忘了叔叔呀。”

真是平和温暖的人呀。萍水相逢,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吗?

在一个名叫“老兵”的创意文化衫店里,碰到了很个性的店主,太可爱了他。和他聊了两个多小时,上网看了他拍的许多照片,买了他两件文化衫。

这个人,有意思。他是特种兵,退伍。立过三等功、二等功,还入了党。后来因为某件事情刺激,退伍后自由职业。爱人和孩子在楚雄,他一个人生活在大理,开店。他的衣服不讲价。谁要是说他的东西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他就回敬:“棉布很便宜嘛,你去买棉布嘛。”要么就说:“棉花更便宜,你去拿棉花直接粘到身上就好了。”

谈部队,他说:“部队的存在很有必要。部队的体制也应该那样。我不过做出了我的选择。”

谈现在的社会,他说:“已经进步很多了。”

谈共产党,他说:“也很不容易。高层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昏庸,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高层都有自己的考虑。而这些考虑又不能对全国人民讲。”

谈自己的生活,他说:“现在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从部队退伍那一天起,我就想好了。选择了,就没有什么后悔的。人生就是选择,我要做的就是面对自己的选择。有些钱,不是我该赚的;有些福,不是我该享的。我想要的,就是现在的生活。所以我愿意为此割舍别的,甘愿为此付出。”

他应该是六八、六九的吧,头发却白了,我开玩笑问他是否染过,他笑:“花了两万呢。”

喝了他一杯咖啡。

他说他常开车去自驾游,店门一关,就走了。有时候和朋友,有时候就自己。他常常为拍一张照片等半个小时。还说赵薇曾来到他的店,问他签名是否可以打折,他笑:“我不需要你的签名。你的签名对我没意义。”

7月11日

和N去宾川,上鸡足山。是坐索道上的山顶,云雾很大,但在云雾的空当里也能看得出是个很秀美的山。在山顶逛过,听N说了句什么,我便自顾自去拍照,只记得他说要和我一起走下山的,便寻着下山的路走去,想着走着走着便会汇合。谁知走错了,走到了索道站。于是又上了一截子山找到下山的路,继续往下走,走了好一会儿了,手机响,N打电话过来,说要在山顶吃饭,菜都点好了。我实在怕再爬山,就说你们吃,我自己下山,N不答应,居然下来接我。我只好回头,重新爬山。爬啊爬啊,在快到山顶的时候看见了N。两人相视而笑。

或许是爬累了,觉得山顶的饭非常好吃。

然后下山,司机段师傅坐索道下山,我和N走下去,又看了几个景点:迦叶殿,慧灯庵,等等。还看到了一扇大石门,叫华首门,其实是女性生殖器,据说弥勒佛将来就会从那里降生,迦叶尊者在那里会当接生婆。

午饭吃了怒江挑手鱼,很好吃。我吃了五条。虽然鱼不大,但五条说出去也算是吃货的水平了。回去的路上,N唱了很多民歌,他的嗓子真是嘹亮啊,在车里显得尤其嘹亮。都是情歌。很动人。其中有两首是这样的:“我想你想你真想你,请个画匠来画你;一画画在被窝上,一盖被窝二盖你。”“两个姑娘一样高,头发辫子打齐腰。你的辫子我不要,小脸侧回来哥瞧瞧。”还有一首是和婚外情有关的:“放羊莫放花腰羊,贪花莫贪娃娃娘。半夜三更娃娃叫,左搂娃娃右搂郎。”——非常老实的民歌,老实得让我觉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唱完后N问我是否有爱情故事,要我把故事讲给他听,我说我没有,他说他也没有。我说:“那我们一起努力一年,明年见面的时候互相爆料。”

只能这样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