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蔡元培卷(中国现代美学名家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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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中国新文学大系》总序(1)

欧洲近代文化,都从复兴时代演出;而这时代所复兴的,为希腊、罗马的文化,是人人所公认的。我国周季文化,可与希腊、罗马比拟,也经过一种烦琐哲学时期,与欧洲中古时代相埒,非有一种复兴运动,不能振发起衰。五四运动的新文学运动,就是复兴的开始。

欧洲文化,不外乎科学与美术;自纯粹的科学:理、化、地质、生物等等以外,实业的发达,社会的组织,无一不以科学为基本,均得以广义的科学包括他们。自狭义的美术:建筑、雕刻、绘画等等以外,如音乐、文学及一切精制的物品,美化的都市,皆得以美术包括他们。而近代的科学、美术,实皆植基于复兴时代,例如文西、米开兰基罗与拉飞尔三人,固为复兴时代最大美术家,而文西同时为科学家及工程师,又如路加培根提倡观察与实验法,哥白尼与加立里的天文学,均为开先的科学家。这些科学家与美术家,何以不说为创造而说是复兴?这因为学术的种子,早已在希腊、罗马分布了。

例如希腊的多利式、育尼式、科林式三种柱廊,罗马的穹门,斐谛亚、司科派、柏拉克希脱的雕刻以及其他壁画与花瓶,荷马的史诗,爱司凯拉、索福克、幼利披留与亚利司多芬的戏剧,固已极美术、文学的能事,就是赛勒司、亚利司太克的天文,毕达哥拉斯、欧几里得的数学,依洛陶德的地理,亚奇米得的物理,亚里斯多得的生物学,黑朴格拉底的医学,亦都已确立近代科学的基础。

罗马末年,因日耳曼人的移植,而旧文化几乎消灭。这时候,保存文化的全恃两种宗教:一是基督教,一是回教。回教的势力,局于一隅;而基督教的势力,则几乎弥漫全欧。基督教受了罗马政治的影响,组织教会,设各地方主教,而且以罗马为中心,驻以教皇。于是把希腊、罗马的文化,一切教会化,例如希腊哲学家亚里斯多得,自生物学而外,对于伦理学、美学及其他科学,均有所建树,而教会即利用亚氏的学说为工具,曲解旁推,务合于教义的标准。有不合教义的,就指为邪教徒,用火刑惩罚他们。一切思想自由、信教自由都被剥夺,观中古时代大学的课程,除圣经及亚里斯多德着作外,有一点名学、科学及罗马法律,没有历史与文学,他的固陋可以想见了。那时候崇闳的建筑就是教堂,都是峨特式,有一参天高塔,表示升入天堂的愿望,正与希腊人均衡和谐的建筑,代表现世安和的命运相对待。附属于建筑的图画与雕刻,都以圣经中故事为题材;音乐、诗歌亦以应用于教会的为时宜。

及十三世纪,意大利诗人但丁始以意大利语发表他最着名的长诗《神曲》,其内容虽尚袭天堂地狱的老套,而其所描写的人物,都能显出个性,不拘于教会的典型;文词的优美,又深受希腊文学的影响而可以与他们匹敌,这是欧洲复兴时期的开山。嗣后由文学而艺术,由文艺而及于科学,以至政治上、宗教上,都有一种革新的运动。

我国古代文化,以周代为最可征信。周公的制礼作乐,不让希腊的梭伦;东周季世,孔子的知行并重,循循善诱,正如苏格拉底;孟子的道性善,陈王道,正如柏拉图;荀子传群经,持礼法,为稷下祭酒,正如亚里斯多德;老子的神秘,正如毕达哥拉斯;阴阳家以五行说明万物,正如恩派多克利以地水火风为宇宙本源;墨家的自苦,正如斯多亚派;庄子的乐观,正如伊璧鸠鲁派;名家的诡辩,正如哲人;纵横家言,正如雄辩术。此外如《周髀》的数学,《素问》、《灵枢》的医学,《考工记》的工学,墨子的物理学,《尔雅》的生物学,亦已树立科学的基础。

在文学方面,《周易》的洁静,《礼经》的谨严,老子的名贵,墨子的质素,孟子的条达,庄子的俶诡,邹衍的闳大,荀卿与韩非的刻核,《左氏春秋》的和雅,《战国策》的博丽,可以见散文的盛况。风、雅、颂的诗,荀卿、屈原、宋玉、景差的辞赋,可以见韵文的盛况。

在艺术方面,《乐记》说音乐,理论甚精,但乐谱不传。《诗·小雅》斯干篇称“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可以见现今宫殿式之榱桷,已于当时开始。当代建筑,如周之明堂、七庙、三朝、九寝,楚之章华台,燕之黄金台,秦之阿房宫等,虽名制屡见记载,但取材土木,不及希腊、罗马的石材,故遗迹多被湮没。玉器、铜器的形式,变化甚多,但所见图案,以云雷文及兽头为多,植物已极希有,很少见有雕刻人物如希腊花瓶的。韩非子说画犬马难,画鬼魅易,近乎写实派。庄子说宋元君有解衣盘礴的画史,近乎写意派,但我们尚没见到周代的壁画。所以我们敢断言的是,周代的哲学与文学,确可与希腊、罗马比拟。

秦始皇帝任李斯,专用法家言,焚书坑儒。汉初矫秦弊,又专尚黄老。文帝时儒家与道家争,以“家人言”与“司空城旦书”互相诋。武帝时始用董仲舒对策(《汉书·董仲舒传》:“董仲舒对策:‘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建元元年,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奏罢。”诏“可”。武帝乃置五经博士,后增至十四人,“利禄之途”既开,优秀分子,竞出一途,为博士官置弟子,由五十人,而百人,而千人,成帝时至三千人;后汉时大学至二万余生,都抱着通经致用的目的,如“禹贡治河”、“三百篇讽谏”、“春秋断狱”等等,这时候虽然有阴阳家的五德终始,谶纬学的符命,然终以经术为中心。魏晋以后,虽然有佛教输入,引起老庄的玄学,与处士的清谈;有神仙家的道教,引起金丹的化炼,符箓的迷信;但是经学的领域还是很坚固,例如义疏之学,南方有崔灵恩、沈文阿、皇侃、戚衮、张讥、顾越、王元规等,北方有刘献之、徐遵明、李铉、沈重、熊安生等(褚季野说:“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安国说:“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又说:“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观月;南人看书,如牖中窥日。”);迄于唐代,国子祭酒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正义颁于天下,每年明经依此考试,经学的势力,随“利禄之途”而发展,真可以压倒一切了。

汉代承荀卿、屈原的余绪,有司马相如、扬雄、班固、枚乘等竞为辞赋,句多骈丽,后来又渐多用于记事的文,如蔡邕所作的碑铭,就是这一类。魏晋以后,一切文辞均用此体;后世称为骈文,或称四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