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胜听了她们叙述,让他终于明白了。所有这些,都是文化差异造成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大山里的农村妇女,突然来到这光怪陆离的繁华大都市,就像进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那么多的新鲜事物,那么多没见过,没接触过的新东西,怎么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都能学得到?
他不再问下去,看看也快到下课时间,他把名单重新整理,按退回原因,尽量安排在相应的培训队中。又亲自一个队一个队地找训导长,安排好她们的食宿问题。
据几个训导长反映,这些被退回来的人,在基地里是被排斥的。因为这些人又要占用现有人员的培训资源。因此,吵嘴打架的情况时有发生。
赵全胜身上的担子又加了一码,让他又多了一份担心。
“快来人哪!不好了!张秀秀自杀了!”
这急促、尖利而恐怖的女人的叫声,划破了南国的夜空,在夜色沉沉的培训基地的小楼里骤然响起。楼上楼下宿舍里辛苦劳累了一天的学员们,正沉睡在香甜的梦境之中。
尖利而恐怖的叫声惊醒了所有的人。一个个都轱碌一下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楼的楼道里再次响起了那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快来人哪!张秀秀寻短见了!”
赵全胜快速地穿好裤子,抓起T恤衫边出门边往身上套。楼上楼下全都亮起了灯。大家挤在楼道里,208房的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全胜分开人群,挤了进去。闯进他眼帘的是地上一大滩殷红的鲜血。日光灯下,一个学员面色腊黄,双目紧闭,双唇灰白,躺在一张双层铁架床的下铺。一只手搭在床沿,手腕上的一条一寸来长的血口子还在滴着血。
周围的人都慌乱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主任来到,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
全胜来到床前,先抻手摸摸她手腕上的脉搏,再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知道还有呼吸,还有救。急忙抻手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就返身回到自己的宿舍,抓起手机拨打了120。
十几分钟后,外面灯光闪烁,救护车呼叫着由远而近。全胜冲下楼去,迎接救护人员。他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喊:“大家都闪开,救护人员马上就上来。”
学员们都缩回到了自己的宿舍,探出头来观看动静。医护人员熟练地把张秀秀抬上担架,全胜帮着抬上了救护车后,自己也跳上了车。救护车鸣叫着向江岸医院飞驰而去。
张秀秀被推进了急救室,赵全胜忘记了一天的疲惫,更是毫无睡意。这是他来到江城后的第二次相同的经历。第一次是他的第一个老板的车祸。
妻子玉兰早就对他说过,他这辈子就是个受累的命。他可真的就是个受累的命。此时,他正摊坐在抢救室门前的椅子上,想趁空歇一歇。身旁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声音高叫着:“谁是病人家属?!”
他一下子从椅子是弹了起来,“我是单位的负责人,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病人要大量输血,血库里的AB型RH阴性血所剩不多,你快去动员你们单位的人来医院献血,越快越好!”
赵全胜不顾一切地向楼下冲去。跑出医院大门,拦了一辆“的士”,就向基地奔去。
“姐妹们,姐妹们,大家快起来,快起来!”全胜刚踏进楼门就破开嗓子呼喊着。
刚刚睡下的学员们再一次被喊声惊醒,刚刚恢复平静的小楼再一次地沸腾进来。
“大家快一点,快去救救张秀秀!快去医院献血!”
赵全胜全力地喊着,动员着。学员被这急切的喊声聚集起来。
“各队的训导长都在不在?”
“在,在,在!”几个训导长先后回应着。
“好!你们赶快组织你们的学员到楼下集合,我给医院打电话,让医院来车接你们!”
各个训导长应声而去,召集自己的队员。全胜再次拨打120,说明情况。120的救护车在基地与医院之间往返奔驰,学员被一批批地送往医院。
2000lm鲜红的AB型RH阴性血徐徐地输进了张秀秀的血管里。经过及时抢救,张秀秀终于让医护人员从死神那里拉了回来。
东方已现鱼肚白,天快亮了。坐在医院走廊椅子上的赵全胜揉了揉双眼,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早上五点多。他探身向抢救室看了一眼,张秀秀仍在抢救室里。
学员们和几个训导长都已被他打发返回基地去了。几个训导长们都要求留下来,但他没有同意,因为明天的培训不能耽误。
直到早上七点,抢救室的打开,张秀秀被推了出来。全胜几步走过去,看到她仍然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张秀秀被推进了病房。护士们把她轻轻地放到了病床上,回身对他说:“现在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失血过多,造成失血性休克。幸亏发现得早,送院及时,再加上血液及时供应,不然的话就很难说了。”
全胜忙不迭地表示感谢。
“你是负责人吗?”
“是,我是负责人。”
“那你去支付医药费吧。”
“多少钱?”
“大约得七八千块吧。这是抢救费用,后续的费用还不清楚。”
全胜听了吓了一跳。怎么办?这可不是自己能承担得了的。也只好向公司报告了。
二个小时后,谭总和老板娘,财务经理,办公室主任一齐来到医院。全胜再次地汇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谭总紧握他的双手,动情地说:“我谢谢你!我代表公司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处理得及时,果断,那后果不堪设想!我的公司,我的希望,我的梦想,就都要半途而废了!”
全胜和谭总进了病房。老板娘已经站在了张秀秀的病床前,着她的手说:“怎么能做出这样寻短见的傻事呢?是姐妹们救了你,不然你早就不在人世了。”
张秀秀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你们不该救我”就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两侧眼角的泪水流成了河。
在张秀秀住院的这些日了里,全胜对她轻生的原因作了全面调查。因为他不能理解,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怎么会就这样不珍惜生命?如此的悲观厌世?如此的对家庭对亲人不负责任?
同省的姐妹们向他详细讲述了张秀秀出事前后的情况和她的家庭状况。
张秀秀来自贵州山区。丈夫在当地的一个私人铁矿下洞采矿,得了严重的尘肺病,丧失了劳动力。公婆也都年事已高。身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儿,今年五岁,小的是女孩儿,今年两岁。家中唯一的收入就是几亩承包的山地,只够免强糊口。
所以,乡里来登记外出打工人员时,她就第一个报了名。本想到外面挣到了钱,寄回家去养活一家老小。
来到基地后,她非常勤奋,样样都走在前面。就这样,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一个月的培训结束,能走出去为雇主服务,拿到工资,好早一点把钱寄回家去。
可是,前几天不知为什么又被退了回来。问她,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哭。再就是整天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大家都在劝她,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寻短见,走轻生这条路。
那天晚上,张秀秀的上铺王雪珍,从床上下来,摸着黑上厕所,下了床刚迈了两步,脚下一滑,就摔倒了。手按到地上,粘乎乎的,放到鼻子下面一闻,一股剌鼻的血腥味。她急忙爬起来,打开了灯,这才发现地上一大滩的血。又看到张秀秀搭在床沿的手腕上,有那么长的一条血口子,这才明白过来,是她割腕自杀,寻了短见。
赵全胜买了一束鲜花,又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打了个“的士”,来到海珠医院张秀秀的病房。
病房里,张秀秀半躺在病床上。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脸上也有了些血色。
“张秀秀,好些了?看上去气色好多了。”
张秀秀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接过全胜手中的鲜花,喃喃地说:“都是我不好,给姐妹们添麻烦了,还让主任为我*心,又花钱破费,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样感谢你们。”
“先别想这些。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快好起来,把身体恢复喽,尽快回基地。姐妹们都盼着你早点回去呢!这不,她们都让我做代表来医院探望你。”
“谢谢主任,谢谢姐妹们。”热泪在张秀秀略显塌陷的眼眶里滚动着。
那天,她们被杜小姐送回基地,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全胜没有时间去辩别,一一地去认识。之后的几天,他都是楼上楼下地忙着培训的事。对分散在各个培训队的这些退回来的穿着同样服装的学员,他也顾不上去分辨,去了解每一个人。
今天,坐在张秀秀的对面,才近距离地端详着这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女子。
张秀秀长着一头长长的秀发,在脑后高高地盘着一个结。用一根筷子一样的银簪别着。瓜籽脸,面皮白净。两条黑眉下是一双闪亮的丹凤眼。鼻直,口圆,一笑起来,脸颊上就露出两个浅浅的诱人的酒窝。牙齿整齐洁白,前胸不高不底。半躺在病床上,不知道她的身高,但从她那两条修长的胳膊就可以断定,最少也是中等身材。
在赵全胜看来,不论是相貌上,还是身材上,张秀秀都可称得上是窈窕淑女,不像一个大山里的女人。
“张秀秀,你读过书没有?”
“初中二年就不念了,家中供不起。”张秀秀忧伤地说。
“那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在矿上开个小杂货店。作点小生意。我离开学校就在小店里帮忙。后来就结了婚。”
“是啊,我没猜错,我就觉得你不像在农村种田的。”
“不种田又能怎么样?照样是苦命人一个,还不是一样的受苦受累?”
张秀秀依然是那种悲观厌世的心态。
“你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给退回到基地的?我看你的表格上写的是与雇主不和。不过,我从哪方面都看不出你是那种不和群的人。”
全胜的一席话勾起了张秀秀的一肚子苦水,她黯然泪下,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
张秀秀的这一举动让全胜有些意外。想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一定是有着难言之忍。让她一肚子的苦水无处诉说,才产生了轻生厌世的念头,一定是遇到了严重的心灵创伤,才促使她走上了轻生这条路而寻了短见。
看到她哭了一阵,擦了一把泪,心情也稍稍地平复了一些,全胜趁机劝说:“你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但在我的面前,你还是个孩子啊。”
张秀秀把低着的头点了一点,承认这一事实。
“那好,我就以长辈的身份跟你聊一聊。你实话告诉我,你在那个雇主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事?”
张秀秀听全胜问到了这些,止不住的泪水又噗噗地滴落下来,面前的被子让泪水打湿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她哽咽着向全胜讲述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我的雇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的老婆比他大几岁。男的是在一个什么公司当经理。女的在一家公司当会计。两个人到今天也没有孩子。也就因为这个,他们经常吵架。”
“我一进他们家的门,就看到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特别。我也没在意,心想大城市的人都是有文化的,有修养的。也可能是我自己多心了。那个女人对我还算可以。只是不让我和她的老公太接近,也别跟他多说话。我就按她说的,尽量少和那个男人接触。女主人对我也比较满意。后来,时间长了,人也都熟了,男的就主动和我套近乎,又说他如何有钱,如何与自己的老婆不和,将来要离婚什么的。我也没往心里去。心想,那是你们家的事,是你跟你老婆的事,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做好我自己的事。到后来,那男的在我面前手脚就有些不老实。不是在我的肩上拍两下,就是在我的腰上捏两下。后来又掐我的屁股,还说我的屁股很美,比她老婆的漂亮。有一天,我正在厨房做早餐,那个男的穿着个睡袍,散着怀,一进来就抱住我,双手在我的前胸乱摸。我用力挣脱也脱不掉,没办法,我就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当响。这样就惊动了他的老婆。女主人在卧室里喊了一声,秀秀,你是怎么了?把厨房搞得震天响?那男的这才松开手,气哼哼地离开了厨房。以后,他经常找机会跟我动手动脚。那时,我就不想在那干了,就想回公司,让公司再另给我安排雇主。可又害怕公司扣我工资,说不定还会把我退回基地,我又挣不到钱了。所以,我每天都是心惊胆战地过来的。最近一次,也就是前些日子,我正在房间午睡,那个男的突然开门回来,把我惊醒了,还没等爬起来,他就闯了进来,把我按到了床上,就……”
张秀秀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鸣鸣地痛哭起来。哭过一阵,全胜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筒里抽出一段纸巾,递给她,让她擦把泪。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第二天,我看他们都上班了,我就收拾了东西,把他家的钥匙放到了茶几上,就锁上门离开了那里。边走边打听才找回到公司。老板娘问我怎么回来了,我说不干了,说死也不在那家了。要求公司另派雇主。她说我违反了公司规定,就又把送回来了。说培训完了再说,再表现不好就送回老家去。
我就想,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家里面是那个样子,在外面又是这个样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干脆死了算了。人死了就一了百了,眼睛一闭,就享福了。”
张秀秀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坐在床边的赵全胜也心如油煎。同情,怜悯,愤恨一齐涌上心头。他痛恨那些为富不仁,咒骂那些衣冠禽兽。也更加同情和怜悯眼前这个处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女子。
“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长着呢。脚下的路再艰难,还是要一步步地走下去。何况你上有父母公婆,下有两个子女,中间还有身患重病的丈夫。这一切都需要你挺起来,这也是对家庭,对亲人负责任。你这样的一死了之,可他们怎么办?”
病房里的其他病友看到这一场面,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劝说。
张秀秀终于揩干了眼泪,哽咽着问:“回基地还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出去?我要去工作,我要去挣钱!再说,我们这些退回来的,在基地里是最难熬的时光。被人家看不起,到处看人家的白眼,听人家的恶言恶语。就像个小媳妇,低三下四的,不论做什么都要让人家三分。”
“你放心吧,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在发展。我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你还会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全胜胸有成竹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回到培训基地,赵全胜再次提起了笔,他要把本次事件以及基地的生活,培训和管理的诸多方面向公司做全面报告。报告中,他提出了一系列的改善措施。
经过一个多月的全力打拼,赵全胜终于迎来了自己亲手培训出来的第一批学员的结业典礼,第一次参加欢送结业学员的联欢晚会。
典礼和晚晚会仍然在楼顶的露台举行。由公司办公室负责主持。据黄双娇讲,最初的典礼和晚会都是谭总亲自主持。后来是老板娘,到今年就是由办公室来主持了。
办公室主任姓俞,三十几岁,是谭总的表姐。除了结业典礼,平时她很少来基地。
七点钟,典礼准时开始。在高唱《员工之歌》和背诵《工司训词》之后,俞主任代表公司和谭总发表致词。接下来是学员代表表决心。全胜也代表基地向既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学员们表示祝贺,也衷心地祝愿她们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切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其中的潜台词就是希望你们不要再被退回来!张秀秀那样的悲剧不要再次上演,再次发生。
典礼结束,接下来就是晚会的开始。典礼是严肃的,庄重的。晚会则应该是喜庆的,热闹的。然而,令全胜大为不解的是,没有让他看到晚会的那种热闹场面,没有感受到应有热烈的气忿。
黄双娇告诉他,每到这样的场合,学员们都是喜忧参半:一个月紧张与忙碌的培训,一个月牢笼似的生活终于结束,终于能走出这栋小楼,到外面的世界去,终于能开始工作,开始赚钱了。怎么能不高兴呢?所以临近结业,学员们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一看到那些被退回来的,她们又心生胆怯,心生忧虑:出去后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雇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能不能再次地被退回到基地,重新关进这栋令人生畏的小楼?
特别是发生了张秀秀的自杀事件,更让姐妹个对外面的世界望而生畏,对未来的工作与生活忧心忡忡。
说起张秀秀,她也是这次送出去的学员之一。就在那次全胜去医院看望之后的不几天,她就康复出院了。一回到基地,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精神不再萎靡不振,脸上不再愁眉不展,说话也不再长吁短叹。
按她的话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是姐妹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经过这次阴与阳的更替,生与死的交换,我把什么都看开了,看透了!世上的什么事情能比生命更重要?什么东西能比生命更宝贵?什么好啊,坏啊,苦啊,累啊,穷啊,富啊,一个人能活在世上就是最大的快乐,最大的幸福!
所以,自从出院回到基地后,她的人生观,幸福观就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整天都是精力充沛,不知疲倦,说说笑笑,开开心心,乐乐呵呵。给基地带来了不少的生气,给姐妹们增加了许多精神力量。
赵全胜也以她为典型,多次在早会上向学员们宣讲人生的意义。然而,外面的世界必竟是千姿百态,纷繁复杂。学员们喜忧参半的矛盾心理越是到学期结束的临近,也就越加浓厚。
今天的晚会也与往次一样,学员们的心思不在今天晚上的一时高兴,而是思考和担心明天的前途与命运。
依据全胜以往的经历,晚会的程序和内容首先应该是学员个自编自演的节目。或是按各个培训队,各个学习小组出节目。之后再自报节目,最后是全体大联欢。可他对今天的晚会不敢也不可能有这种奢望和奢求。一个月的学习生活,三十天中只有四个星期天的休养生息;每天十六个半小时的培训与忙碌,怎么能自编自演?谁来编?谁来演?学员中绝大多数是来自大山里的农家妇女,能编出什么样的节目?能演出什么样水平?
从黄双娇的口中他知道,基地的每次晚会都是采取击鼓传花,红花落到谁的手上,谁就得出节目。什么样的节目都可以,就是不得推辞,不能耍赖。所以,这样的节目也就千姿百态,花样迭出。有的令人忍俊不止,有的让人笑破肚皮。
急剧的鼓声(实际上是厨房里的一个不锈钢菜盆)响起,一两分钟后,戛然而止。红花落到了瘦瘦的小个子学员手中,在一遍遍掌声的鼓励之下,她扭捏了一会儿就站起身,走出人群,站到到了空场上。
“感谢姐妹们的鼓励,我来自湖南永州。我给姐妹们献上一段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可是我要有一个搭挡……”
她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儿,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全胜的身上。就几步走过去,站到了全胜的身前。用湖南普通话说道:“主任啥,我俩场一短柳嗨看巧,你演柳打国(刘大哥),我演虎打介(胡大姐)……”还没等她说完,四周就爆出一阵掌声,叫声和笑声。
全胜满脸通红,仍坐着不动,急急地摇着双手,嘴上坷坷巴巴地:“我,我,我不行,我可不会演,我可从来没演过!”
掌声,笑声,起哄声此伏彼起,一浪高过一浪。站在面前的学员又一遍又一遍地邀请,全胜不能扫大家的兴,他硬着头皮站到了空地上。
其实,全胜对刘海砍樵这段唱也能哼上几句。当年在春节晚会上李谷一和姜昆合演的那一次,给他留下了深刻印像,至今记忆犹新。只是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和一个湖南妹子演节目。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啊,胡大姐,我的妻,你把我比做什么样人哪啊?
我把你比做牛郎不差毫分啊
那我就比不上喽,啊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喽啊
胡大姐你跟走喽啊,行喽啊
全胜笨手笨脚地跟着湖南妹子的身后扭动着高大的身子,出尽了洋相。还差一点儿和湖南妹撞到一起。全场又是一阵阵地掌声笑声起哄声。
一段刘海砍樵结束,鼓点再次响起。这次红花却落到了黄双娇的手中。她早已多次经过这样的场合,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把式了。她从容地走出人群,双手拢了拢短发,开口就唱了一段她最拿手的,也是她的保留节目,电影刘三姐选段,还是一个人的男女对唱:
好口才,只有三姐对得来,心想和三姐唱几句,不知金口开不开?
心想唱歌就唱歌,心想打鱼就下河,你拿竹杆我拿网,随你撑到哪条河?“
急促的鼓声再次响起,待鼓声突然停住时,红花恰好落到了张秀秀的手中。张秀秀手捧红花,心情复杂地看着左右的姐妹们。场上立刻静了下来。二百多双眼睛看着这个从死神手夺回来的人。
这些天来,张秀秀的表现大家都有历历在目。也都对她的改变而欢欣鼓舞。
“秀秀,来一个,快点走出来,给大家唱一个!”
“张秀秀,来一个!张秀秀,来一个!”
张秀秀面带微笑走出人群站到了场地中央。她把红花捧在胸前深深地给姐妹们鞠了一躬。场上立刻响起一片热烈掌声。
“姐妹们,我张秀秀能活到现在,还能和姐妹们一起开晚会,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姐妹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的血管里流着你们的血。你们一句句关心和鼓励的话语我牢记在心,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说到这里,她又给姐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在姐妹们的帮助下,我和今天结业的姐妹们一样,又能出去工作了。请姐妹们放心,今后,不论碰到什么样的雇主,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从容面对。绝不辜负基地的培养,不辜负姐妹们的期望。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也不会演什么节目,我给大家唱一段家乡的山歌,也算感谢姐妹们的救命之恩。”
张秀秀亮起了歌喉,一曲贵州山歌,博得了全场的喝彩和热烈的掌声。
红花再次传了起来。这次是留在了一个江西学员手中。只见她大大方方地走到场地中央,自我介绍:“我的家乡是江西井冈山,我就唱一首当年红军在井冈山时的歌。”
说完就亮起了嗓子:同志哥,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红花传到下一个人的手里,接住的是安徽一个学员。她唱了一段著名的黄梅戏《女附马》选段,“中状元”:
为救李郎回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中状元,穿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那啊。
这段黄梅戏唱得有滋在味。那清丽,高亢,委婉,悦耳,字正腔圆的唱段,打动了在场所有的姐妹们。掌声,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
赵全胜还清楚记得,这段唱腔出自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闫凤英之口。在一九八四年的春节晚会上,当时的黄梅戏演员马兰依据这一著名唱段,使她家喻户晓,一夜走红。
不知鼓声响了多少遍,红花在人们的手中传了多少次。在二个多小时的晚会中,也不知有多少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学员,用各自的乡音,用家乡的山歌,小曲,小调,正腔,大戏,表达和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晚会虽然不算热闹,不算火爆,但它让姐妹们展示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赵全胜的心里,晚会是成功的。虽然,在学员们的心中有苦有累,有喜有忧,而这必竟是她们难忘的一个夜晚,更是她们难以忘怀的一段人生经历。
在江南大道南一片新落成的,名字叫“豪庭雅宛”的高尚住宅小区里,一栋坐北朝南的连排别墅中,二单元的三层复式豪宅里,张秀秀正在给主人准备早餐。她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今天她为主人做的是“过桥米线”。她虽然不是云南人,但云、贵、川自古就是一体。不论是语言,发音,还是风土人情,风俗习惯都极其相近。所以“过桥米线”这一云南的著名小吃,在秀秀的手上也算是正宗。
张秀秀的新主人是广州本地人。男的姓蒋,五十多岁。是一位企业家。夫人姓杨也是本地人。和他老公的年龄不差上下,他们是大学同学。夫妇俩恩爱有加。一对子女也都成家立业,生活充裕。
只有一点让他们稍有不悦,那就是杨阿姨近期刚刚查出患有糖尿病。医生说还属早期,只要注意饮食,适当休息,加上药物的辅助治疗,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因此她辞掉了财务经理的工作,离开了老公的公司,在家休息养病。
杨阿姨长得慈眉善目,丰满白净。普通话讲得很标准。据说是毕业于一所北方的大学。现在她无官一身轻,每天早上去小区的公园里锻练,早饭后读书看报,午睡后就去找老同学老姐妹聊天打牌,生活很有规律。
那天,杨阿姨去公司请保姆,在三十多个姐妹中,她一眼就相中了秀秀。说就是看她顺眼。还说秀秀是个美人匹子,看上去就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实际上秀秀中学还没毕业)。就这样,二话没说,就把秀秀带回了家。
晚上蒋先生回来,见到了秀秀,也是笑眯眯的一脸地满意。嘴上还不停地对夫人说:“好,好,只要是你老婆子相中,管保没错。”
秀秀也全力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这里说是两个人的家庭,实际上的服务对象主要还是在杨阿姨身上,重点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蒋先生整天忙于公司事务,早出晚归的,一天三顿饭基本不在家吃。家中的电器一应俱全。就说洗衣服这一项来说,一台东芝全自动大容量滚筒洗衣机,把要洗的衣服往里一扔,再按一下开关,就不用管了。等听到了“嘀嘀”的叫声,衣服早已洗净甩干,只要晾到衣架上就行了。饭也很简单,阿姨不能吃肉,不能吃甜食,每天粗茶淡饭,阿姨也不挑剔。因而,每天秀秀的重要工作就是搞清洁,因为阿姨有洁僻,对卫生要求得特别严格。她能相中秀秀也是为了这一点。她看到秀秀和她的名字一样,长得干净秀气。不像那些个妇女,粗手大脚的。
一个多月来,秀秀工作得勤勤恳恳,一丝不苟。楼上楼下收拾得锃明瓦亮,一尘不染。这让阿姨打心眼里高兴,一再说和秀秀是缘份。秀秀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心想这可是个好人家,一家人这样的有知识,有文化。又这么和善,这么通情达理。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我就是那个有后福的人?后来的一切证明,秀秀还真是个有后福的人。
时间一长,人一熟,话也就多了起来。每到晚上,杨阿姨吃过晚饭,待秀秀收拾停当,阿姨就叫她坐下来聊天。从贵州的风土人情到秀秀的个经历;从她家乡的情况,到她家庭的生活,无所不谈。每当听到秀秀谈到家乡的种种境遇,生活的如何艰辛,阿姨都是一脸的同情。也跟着秀秀一起长嘘短叹。
有一次,秀秀在洗衣间抬手往衣架上挂衣服,不经意间阿姨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一寸来长的刀疤,这让她吃惊不小。
“秀秀,你手腕上怎么有那么长的一道刀疤呢?”
秀秀让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她的心嘣嘣地跳着,手脚也慌乱了起来。
“秀秀,我问你话呢!”
“啊,啊,你说这个呀,是小时候上山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刀割的。”
杨阿姨看到秀秀的神情,心生疑窦:“不对呀?上山砍柴你应该是右手握刀,伤的应该是左手,你伤的怎么是右手?”
“我是左撇子。”
“那我看你平时干活怎么用的都是右手?”杨阿姨紧追不舍。
“秀秀,我知道,你一定是没和阿姨说实话,你瞒不了我的。”
等秀秀晾好了衣服,杨阿姨不依不饶地把她拉进客厅,拉过她的右手,仔细查看。秀秀想躲都有躲不掉。
“秀秀,我刚才就说你没和我说实话。你看这疤痕,还是新鲜的呢!一定不是你小时候打柴留下的。快和阿姨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了阿姨真心实意的问话,秀秀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浓浓的酸楚。止不住的泪水啪啪地滴落到地板上。
秀秀的不幸,让杨阿姨唏嘘不已。讲到伤心动情处,阿姨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拉着秀秀的手,抚摸着那条长长的伤疤,口中喃喃地说:
“孩子,你真是个苦命人哪!我们这些住在大城市里的人,灯红酒绿的,有谁知道你们大山的事情?一些人整天花天酒地的,有谁会关心你们贫困地区?我们也是从电视上看到过一点,可想不到你们大山里是那样的贫困,生活的是那样的艰苦,你的命运是那样的不济!唉,改革开放这么多年,城里的人都有富了,有钱了,生活都好了,可又有几个人会想到仍然生活在贫困中的那些人?”
听了阿姨一片真诚的话语,秀秀的心得到了一些抚慰,心绪也平复了许多。她止住眼泪,看着眼前的这位心地善良的阿姨,她破啼为笑。
“阿姨,我来你家不久,我就觉得遇到您和蒋叔叔是我的福份。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就是那个有福的人。”
“孩子,先别说这样的话。等你蒋叔叔回来,我一定和他讲,让他想办法帮帮你们。我们在改革开放前过的也是穷日子。可那时家大都一样,也都过得很开心。也没觉得日子有怎么样的苦。可现在,人们手里有钱了,日子过好了,人呢?也分出了三六九等。有的富得流油,有的还是缺吃少穿。唉,没有办法。中国这么大,国家也一时照顾不过来呀!”
“是啊,阿姨,你说得没错。虽然我们过得艰苦一点,但听我的父母说,现在还是比过去好多了,起码能吃饱穿暧,有时候我也挺知足的。”
“这人哪,一辈子什么都可以忘,就是不能忘本!我最恨那些有了几个臭钱就不知东南西北的人!你蒋叔叔虽不是什么大老板,可他这些年也没少捐赠,没少做善事。九八年长江发大水,珠江也涨了大水,那时你蒋叔叔的公司效益还一般般,可他一下子就捐了好几万。连我都有点觉得心疼。可他说,人在平时都是你好我好,谁也用不到谁,可到了困难的时候,就最需要帮助,这个时候能拉他一把,那就是帮了他最大的忙。如果这时候,你离他远远的,那就不够人味儿。他最恨这种人!”
对杨阿姨说的话,秀秀百般地信服,她不停地点称是。
一天晚上,蒋先生兴冲冲地进了家门,脸上泛着兴奋的光。一进门就高声地喊:“老婆子,老婆子!”
杨阿姨穿着睡衣从卧室走了出来。嘴上嗔怪地:“你这个老东西!这么晚了,喊什么?!是不是饿了?让秀秀给你做!”
“秀秀呢?”
“这么晚了,你又找秀秀做什么?她可能是睡下了。”
此时,躺在佣人房里的秀秀没有睡,她在品味人生,她在憧憬未来。听到蒋叔叔在找她,就赶紧穿上睡衣边走边扣扣子。来到客厅,见到蒋叔叔满面红光,一脸地兴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一定是好事。
“秀秀,你过来,告诉你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
秀秀一边走向前来,一边满目孤疑地看着蒋先生。
杨阿姨催促着:“你这个老东西,快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蒋先生喝了一口茶,兴奋地说:“是这样,现在国家不是在搞西部大开发吗?中央要求东部先富起来的省份对口支援西部老少边穷地区。今天,区里把我们这些人都叫了去,说市里根据省里的要求,也搞对口支援。区里呢,也响应市里的号召,让我们这些人自报支援哪个地方。我就报了贵州省,我就去秀秀的家乡,为秀秀的乡亲们做点好事,做点实事。”
秀秀听了蒋先生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眼睛瞪得大大的。
“蒋叔叔,你说的是真的?”
“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叔叔还能骗你?!”
秀秀乐得快要跳起来。
“老东西,看你高兴的。搞支援那可是要掏腰包的,你不心疼?”
“为秀秀家乡办点好事,我心里高兴。再说这也是做善事,是善举。”
“蒋叔叔,我谢谢你!我代表我们全家和乡亲们谢谢你!”
秀秀乐得一个劲儿地给蒋先生鞠躬,行礼。
“那你准备怎么样支援哪?”杨阿姨问。
“这个我还没想好。我想了一下,这几天我把公司的事处理一下,把我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想带秀秀去她们那里,我想亲眼看看她们那里的情况,然后看那里最需要什么,就支援什么。”
“现在不是有个希望工程吗?就是帮助建希望小学。你可要想好,建成一个小学要二三十万呢!”杨阿姨进一步地提醒。
“噢,我不想跟着别人的屁股搞大帮哄,捞什么名声。我就想去她们那里,和乡亲们聊聊,看看他们最需要什么,就为他们实实在在地干点什么。帮他们解决点实际问题。”
“秀秀,你说你蒋叔说的有没有道理?”杨阿姨看着乐得满面脸通红的秀秀问。
“对!叔叔说得对!叔叔的话,我一百个赞成,一万个同意!”秀秀乐得鼓起掌来。
“老蒋,你说的也有道理。为乡亲们办点实事,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乡亲们也是不会忘了我们的。”
“对,阿姨说的对!我第一个不会忘的!你们的好处我一辈了都不会忘!”
“秀秀就是聪明,嘴就是甜。”
阿姨用和蔼的目光看着精神焕发的秀秀,脸上带着爱抚的神情。
宝马越野车从贵州省的省会贵阳市一出来,就向着西北方向,向着川黔边界的大山里奔去。
从广东出来的这一路上,蒋先生的车开得很顺畅。秀秀的心情更是舒畅。可她的心里还是有点矛盾。一方面是刚出来几个月,就能回到家乡,看到公婆、父母、孩子。这是她没想到,也是不敢想的。因此越往前走,离家越近,奔家的心情也就越急切。
另一方面,她也格外牵挂杨阿姨。本来,她不想跟蒋叔叔回来。怕把阿姨一人扔在家里,她不放心。但阿姨坚持让她一起回来。说这是个机会,一起回来看看老人,看看孩子,再回来也会更加安心做事。为此,阿姨还给自己的女儿打了电话,女儿答应会常回来照看。就这样,秀秀才不无担心地跟着蒋先生回来了。
蒋先生此行没坐飞机,也没有坐火车。而是开着自己的宝马出来的。杨阿姨担心他的年龄大了,怕路上项不住。蒋先生乐呵呵地说,都是自己的事,也不那么着急,走累了就住下休息。秀秀家乡在大山里,交通不便,自己开车会方便一些。
越往前走,路况就越差。从贵阳经修文,过黔西,到大方县,先是走了一段高速,后来是省一级公路。过了大方县路就不怎么样了。又往前开了几个小时,就进入通往山区的水泥路,再往前就上了蜿蜒不平的山路了,路面也更加歧岖峡窄起来,最后开上了盘山路。
车子在陡峭的山路上盘旋。蒋先生头一次开车走在这样的山路上。他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瞪得有汤圆那么大,大气也不敢喘一下。频频地换档,不停地踩刹车。两个车轮不时地发出剌耳的尖叫声。刚走了一会,他就满脸大汗了。
而秀秀则是在大山里生,在大山里长。走这样的路已是家常便饭,习已为常了。
她一路上指指点点,给蒋叔叔带路。宝马车在山路上缓慢地爬行了三四个小时后,终于下到了山底,蒋先生也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又拐了几个弯,前面显现出几处散落在山坡上的底矮的房屋。
“到了!到了!蒋叔叔,前面就到了!前面就是我们青沟村!”秀秀兴奋地叫了起来。
青沟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十几里长的一条小溪两侧的缓坡上。每户的房屋相距很远。后来听村长说,要是召开一次全村会议,光挨家挨户地通知,就得跑上大半天。
宝马车在小溪边上布满大大小小鹅卵石的小路上颠簸着。在秀秀的指点下,七拐八绕地在一个三间草房前停了下来。
“蒋叔叔,到了,这就是我家。”
在广州起身前,秀秀往村长家打过电话。也不知道村长告诉家里没有。当两个人下了车,向院子里走来时,院落里静悄悄的。来到房前,一把锁把他们挡在了门外。这让秀秀很是意外。她知道,这个时候,公公婆婆都在田里,还没回来,可孩子和孩子的爸爸去哪了呢?她无奈地看了一眼蒋先生,蒋先生疲惫地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此时的蒋先生经过一路的疲劳和惊吓,心情很复杂。从早上一出来,越往前走心情就越沉重。眼前的山高路险,大山里的贫困状况,让他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气。
现在他又和秀秀两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农舍前,各揣心事,一时无语。
虽然才是下午五点来钟,可大山里太阳落得早,山沟里渐渐地暗了下来。远远地听到一群孩子的说话声,走到近前,还没等秀秀开口,几个孩子就一齐叫了起来:“秀秀姑姑,你怎么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我刚刚到家,你们放学了?”
“秀秀姑姑,你怎么站在这里?到我家去吧!”
孩子们说着笑着,打着闹着走过去了。秀秀告诉蒋先生,这些孩子都是这村子里的。他们在沟外的另一个村子的一座学校上学。每天往返要走十多里路。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很不容易。有的家中实在供不起的,就在家里放牛放羊。
“为什么不建个学校呢?”蒋先生不解地问。
“上学的孩子太少。几十户人家,能上学的也就七八个,顶天十来个。没办法建成学校,也不可能建成学校。只能到外村去念。”
说话间,秀秀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丈夫背上背着一个小的,手里牵着一个大的,缓缓向家中走来。
秀秀远远看见他们就飞奔过去,蹲下身子,张开双臂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揽在怀中。母亲的孩子们的哭声响彻整个山谷。站在一边的蒋先生,看到这一幕,也两眼湿润,为之动容。
几个人开门进屋,屋子里黑乎乎的。这里没有电灯。丈夫摸到火柴,点燃一只半截的白色蜡烛。烛光把草屋映得一片昏黄。
蒋先生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家庭。房间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靠南面的窗边是两张木床,床上是退了色的几床被褥。北面的墙边有一个方桌和两把竹椅。厨房里靠墙有一个放碗筷的木架子,架子旁挂着各样种田的农具。再有就是被柴草熏黑了的灶台和一口粗陶的水缸。
“你们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不急,我们来时在路上吃了午饭,等一等,不急。”
蒋先生拦住了他。为的是让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多聊一会。
“刚才你带着孩子到哪去了?”秀秀问。
“听说你要回来,孩子这几天每天都让我带着他们去村口接你。”
“那我们过来怎么没看见人你们?”
“我在那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看到有人过来,孩子们就要去溪边抓小鱼,我就带他们去了。可就在这时,看到一辆车开了过去,也没想到你在车上。还以为是矿上或是县里的干部来了呢!”
说话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哟,这是哪里来的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口?”
“是不是矿上来了人,为了儿子病的事?”
“哼,还能有那么好的事?他们躲都躲不及呢!”
秀秀放下两个孩子,开门走了出去。
“爸,妈!”
“啊哟,是秀秀回来了!光听说要回来,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你看这,说回来就回来了!”婆婆高兴地嚷嚷着。
“不光我一个人回来,我还带来一个人。”
“哟,还带来一个,是什么样的人哪?”婆婆边往屋里走,嘴上还不停地说着。
“到里面你就看到了。是个大老板,财神爷!是来帮我们的!”秀秀骄傲地介绍着。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走在后面的公公更是疑惑不解。
来到屋里,秀秀指着站在微弱烛光下的蒋先生,向公婆介绍:“这位就是我在广州做工的主人,蒋先生。是大老板,是我的蒋叔叔。”
“老哥,大嫂,你们好啊?”蒋先生客气地向两个老人问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