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三经开讲:诗经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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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诗经》研究概况(1)

第一节“四家诗”

秦始皇焚书坑儒,是中国文化史上一场空前的浩劫,当时他采纳李斯的建议:“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其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文化学术全部为官府垄断,平民子弟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诗经》这块真金美玉,也难免厄运,被无情地抛入了火海。

好在《诗经》是古代知识分子人人必读的教科书,它的四言一句的体式,朗朗上口的音律,更使它可以不必依靠书籍,而赖口耳相传。这就是班固所说的“讽诵不赖竹帛”之意。在汉文帝时终于重新出现了《诗经》热,相继产生了传授《诗经》的申培、辕固、韩婴以及毛亨、毛苌等四家,这就是文学史上所说的《鲁诗》、《齐诗》、《韩诗》、《毛诗》。

《鲁诗》因鲁人申培公传授而得名。申培公少时曾师承荀子的学生浮丘伯,向他学《诗》。汉元帝听说申培公对《诗经》很有研究,就召他为博士。申培公晚年家居,以传授《诗经》为业。当时从远方来向他求教的多达一千人。他教过的学生中,就有著名的学者孔安国。孔安国是司马迁的老师,所以《史记》很尊崇申培公,将他列于《儒林传》的首位。汉武帝时,因为要修造天子接待诸侯的明堂(一说是天子的太庙),还特地请他参加讨论。可见他享有很高的声望。申培公说《诗》,多以诗句来印证周代的礼乐、典章制度。他治学的态度十分严谨,有疑问的地方,宁可存缺,也不传授给弟子。因此《汉书·艺文志》对他的评价很高:“齐、韩两家,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认为申培公说《诗》,比较切近《诗》的本义。《鲁诗》在汉代的地位比较高,汉武帝曾立于学官,动用官府的力量,让士大夫都来学习。

《齐诗》因传授《诗》的辕固生是齐国人,所以称《齐诗》。辕固生是汉景帝时的博士,后任清河王的太傅。他推重儒术,曾为维护儒家学说,而得罪了信奉道家的窦太后。武帝即位后,征召他出仕,此时他已九十多岁了。《汉书·儒林传》称:“齐之言诗者皆本诸固,一时以诗贵显,悉其弟子也。”当时一些重要著述所引用的多是《齐诗》,如《礼》、《汉书》。《齐诗》也被立于学官。这表明《齐诗》在西汉时期也曾经有过很辉煌的历史。但是《齐诗》喜欢把阴阳灾异和《诗》混杂在一起,特别是到了它的末流,说诗者更进一步把《诗》和谶纬之说混合一团,驳杂无稽,遂使《齐诗》在四家诗中最早失传。

《韩诗》由燕人韩婴所传。韩婴,汉文帝时曾任博士,景帝时为常山王太傅。韩婴的学说在燕、赵一带很受欢迎。韩婴说诗,继承了古代断章取义的传统。韩婴的著作,见于《汉书·艺文志》的有《韩故》、《韩诗内传》、《韩诗外传》等,到宋朝时,除了《韩诗外传》外,其他书都失传了。

鲁、齐、韩三家当时都曾被立于学官,得到官方的承认和支持,门下的弟子遍布全国。其中著名的学者,除孔安国、司马迁外,还有刘向,班彪、班固父子,扬雄等人,因而一时铃铎齐鸣,声势煊赫,蔚成风气,成一代之大观。

三家诗在东汉以后渐渐衰亡。根据史籍记载,《齐诗》亡于三国魏,《鲁诗》亡于西晋,《韩诗》亡于宋代。

三家诗消亡之后,它们部分的遗说只见于后人著述的引证中。专门收集三家遗说的,有宋代王应麟的《诗考》,清代范家湘的《三家诗拾遗》,丁晏的《诗考补注补遗》,阮元的《三家诗补遗》,陈乔枞的《三家诗遗说考》。清朝王先谦作《诗三家义集疏》,旁征博引,勾稽古籍,是三家诗遗说的集大成者。

三家诗的衰歇、消亡,跟《毛诗》的昌盛有关,并且牵涉到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的问题。

汉文帝时,朝廷废除了秦朝的禁书令,鼓励人民献书给朝廷。到汉武帝时,国家图书馆的藏书已经颇具规模。但汉成帝不满足于现存图书的状况,又命谒者陈农到民间寻求遗书,命刘向整理“六经”、赋、诸子等书,命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命太史令于咸校天文、占卜等书,命侍医李柱国校医书。自汉武帝到汉成帝,照刘歆《七略》说,“百年之间,书集如山”。刘歆是刘向的儿子,也参与了这个大规模的收集、整理古籍的工程。刘歆整理古籍时,从秘府中找出了一些用秦篆写成的古书,其中包括《左传》、《礼》、《书》、《诗》。原来,汉武帝时,鲁恭王为了扩建自己在山东曲阜的宫殿,拆毁了孔子的故居,拆墙时发现了藏在夹墙中的许多用先秦文字写的古书,其中,包括刘歆发现的那些书。这些书被孔子的第十二世孙孔安国献给朝廷后,就一直被藏在秘府。刘歆找出的这些书,因为是用古文字写的,就叫“古文经”,讲授古文经的学说,称“古文经学”。人们原来所用的经书,是用汉代隶书写的,就称“今文经”,传授今文经的,自然就称“今文经学”。从这以后,经学分成了今、古两派。

西汉时期,古文经学得不到重视,毛亨、毛苌传授的古文《诗经》也遭冷落。据三国时人吴玑和徐敖的解释,毛亨是鲁国人,《毛诗》不被立于学官,毛亨只能在民间招收门徒传授《诗经》,并且写成《毛诗诂训传》一书。毛亨死后,河间献王把他的书献给朝廷,但是没有产生反响。河间献王就立毛亨的弟子赵国人毛苌为博士,让毛苌在中山国内讲授《毛诗》。

汉平帝时,王莽出于政治的需要,重用刘歆,让他掌管儒林史卜,他利用职便,立古文经学于学官,设置了古文经博士。《毛诗》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官方指定的教材。东汉光武帝时《毛诗》被逐出官府,所以学者只能在民间传习《毛诗》,但因三家诗为人所鄙薄,《毛诗》的地位遂日渐显赫。著名学者卫宏、郑众、贾逵、马融、郑玄等都以《毛诗》为研习对象。他们在《毛诗》的传播、发展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郑玄,他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大师,奄通古今,遍注群经,是当时学术界的泰斗。他为《毛诗》作笺注,使《毛诗》更广泛地为社会所接受,三家诗自此便“雨打风吹去”。传授《诗经》的,也就只《毛诗》一家,而“别无分店”了。

齐、鲁、韩三家学派和《毛诗》学派,在《诗经》的研究和解释方面既有共同点,又有不同点,共同点是他们都把《诗经》当作封建伦理道德的教科书去研习,而不是从文学的角度去学习,这样他们往往割裂个别诗句和全诗的关系、歪曲诗歌的原意。例如《召南·小星》本来是写一位小官吏为公务行役,连夜赶路,自伤劳苦之辞:

【原文】【今译】

嘒彼小星,那光芒微弱的小星,

三五在东。稀稀疏疏出现在东方。

肃肃宵征,半夜三更我把路赶,

夙夜在公。片刻不停为公家奔忙。

寔命不同!人跟人的命实在不一样!

嘒彼小星,那光芒微弱的小星,

维参与昂。名叫参和昂。

肃肃宵征,三更半夜我把路赶,

抱衾与裯。肩上还把铺盖扛。

寔命不犹!别人的命实在比我强!

而四家诗都认为写的是“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齐风·东方之日》是一首热烈的恋歌:

【原文】【今译】

东方之日兮!东方的太阳啊,

彼姝者子,那美丽的姑娘,

在我室兮。她在我的屋里。

在我室兮,在我的屋里啊,

履我即兮。相坐相挨很亲密。

东方之月兮!东方的月亮啊,

彼姝者子,那美丽的姑娘,

在我闼兮。她在我的房里。

在我闼兮,在我的房里啊,

履我发兮。相坐相挨情依依。

诗歌描写了男女青年同室欢娱,恩爱缠绵的情景,而四家诗却都以为是“刺衰也。君臣失道,男女淫奔,不能以礼化之”。他们甚至还把《鄘风·柏舟》解释成“女子守节不嫁”。但《毛诗》和三家诗的不同之处在于以下几点:

1.三家诗把阴阳五行思想与经文结合起来,学说中表现了较浓郁的宗教色彩,三家诗学者的著作,大都繁琐而少学术价值,而《毛诗》按字义解经,训诂简明,较少迷信成份,在政治上主张复古。

2.对某些作品产生的时间,两派主张不一。如《周南·关雎》,三家诗学派认为作于周康王时,《毛诗》认为作于周文王时;《商颂》,三家诗学派认为作于东周前期的宋襄公时代,而《毛诗》派则认为作于殷商时期。

3.对《诗经》中某些作品的解释,两派角度不一样。《毛诗》派更偏重于政治教化,而三家诗还能从民俗的角度来考虑。如对《周南·汉广》,《毛诗序》的解释是“德广所及也。文王之道,被于南国,美化行乎江、汉之域,无思犯礼,求而不可得也”。这就把主题规定为颂美文王。而《鲁诗》、《韩诗》派则提出诗中之“汉之游女”,是汉水女神:“《汉广》,悦人也。”《鲁诗》甚至指出此诗写的是郑交甫和神女恋爱的故事:江妃二女,出游于汉水之滨,邂逅郑交甫,郑交甫见而悦之,便向二位神女求取佩珠。二位神女果然赠珠给交甫。交甫将佩珠挂于胸前。郑交甫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神女早已缥缈无踪,胸前佩珠也消失不见,心中十分惆怅,感叹不已。故事的结尾说:“诗曰:‘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

认为这是写人神相恋而不可得的故事。

《郑风·溱洧》:《毛诗》派说这是“刺乱也。兵革不息,男女相奔,淫风大行,莫之能救也”,而《韩诗》则以为“溱与洧,说(悦)人也。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两水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故诗人思与所说者俱往观也”。

4.三家诗和《毛诗》因今古文的不同而存在着文字、训诂上的不同。《毛诗》多用借字,而三家诗多用本字,如《毛诗》的《柏舟》中“我心匪石”,《鲁诗》作“我心非石”。《毛诗》《周南·汝坟》中“惄如调饥”,《韩诗》作“弱如朝饥”。其中“弱”和“朝”都是本字。《毛诗》派释“彼君子女,谓之尹吉”中的“尹吉”为“正吉”,而郑玄据三家诗释“尹吉”为“吉,读为姞。尹氏,姞氏,周室昏(婚)姻之旧姓也”。

5.在个别章数上,两派也有差别,如《小雅·都人士》的首章是: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据郑玄注《礼·缁衣》中,说此章:“《毛诗》有之,三家则亡。”可见《毛诗》中所载的《都人士》有六章,而三家诗所载只有五章。

在“四家诗”中《毛诗》之所以最终压倒群芳,一枝独秀,与它的体例也有一定的关系。

《毛诗》的体例比较完备,有“序”和“传”两个部分。其中以“序”为历代争论的焦点,所以我们重点来说说“序”。

第二节《毛诗序》

《诗经》每首诗的开头,都有一段序文,这就是《诗序》,或称《毛序》、《毛诗序》。前人提出《诗序》有“小序”和“大序”之分,关于大、小序的区别,一向众说纷纭,比较普遍的有这么几种说法:

一、《诗经》的第一首诗《周南·关雎》的前面,有一段较长的序文,这就是“大序”。《关雎》以下每首诗的前面,都有一段较短的序文,这就是“小序”。持此观点的,如宋李樗、黄櫄的《毛诗集解》。

二、《关雎》前面的序文,从第一句到“用之邦国焉”,这一段是说明《关雎》的,这是“小序”。从“风,风也”到最后一句,是总论《诗经》的,这就是“大序”,持此观点的,如隋陆德明的《经典释文》所引旧说。

三、每首诗序文的第一句是“小序”。如“《关雎》,后妃之德也”;“《葛覃》,后妃之本也”。“小序”以下的话,就是“大序”。持此观点的,如清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

这是比较常见的三种分法。其实把《诗序》分成大、小序,并没有多大意义,过去一些学者也已指出这个问题。如陆德明就说过:“今谓此序正是《关雎》之序,总论诗之纲领,无大小之异。”

崔述也说:“余按《诗序》自‘《关雎》,后妃之德也’以下,句相承、字相接,岂得于中割取数百言而以为别出一手?盖《关雎》乃风诗之首,故论《关雎》而因及全诗;而章末复由全诗归于《二南》,而仍结以《关雎》。章法井然,首尾完密,此固不容别分为一篇也。……由是言之,序不但非孔子、子夏所作,而亦原无大小之分,皆后人自以意推度之耳。”

那么《毛诗序》的作者究竟是谁呢?这也是个争论不休的问题。据张西堂先生在《诗经六论》中的统计,共有十六种说法。例如郑玄以为“《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子夏)意有不尽,毛更足成之。”

《后汉书·儒林·卫宏传》说是卫宏作。说宏从谢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今参考诸说,定《序》首二语为毛苌以前经师所传,以下续申之言,为毛苌以下弟子所附。”

在纷纭诸说之中,比较有影响的“作者”有三个人,即子夏、毛公和卫宏。子夏作序,已有前人怀疑为不可能之事。其理由有三:

1.《汉书·艺文志》明载子夏传《诗》之事:“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而河间献王好之,未得立。”如果子夏为《诗》作序,经传上也应提及,而此事不但不见经传,也不见毛公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