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加倍用劲地敲起来。也许,朱伯伯正在睡觉呢。
"别敲了!"她仍然用锯子似的声音说:"这么个敲法,连聋子也听到了。说不在,就是不在,凑什么热闹!"
我们被赶了出来,垂头丧气的。走到门口,王爷爷迎过来,关心地问:"见着了?"
没人回答。大家的神情明摆着。
他摸摸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对了,八成正在吃晚饭,你跟我到餐厅去找一找。"他指指我,认定了我是个头儿。
餐厅门口的霓虹灯,交替变换着各种颜色。一会儿蓝幽幽的,像恐怖的原始森林;一会儿是橙黄色的,像阳光那么暖人;一会儿又变得鲜红一片,像立刻要开火打仗似的。
有人告诉我们,朱伯伯在右边的小客厅里吃饭。我小心地踏着滑溜溜的地板走到那边。两扇对合着的玻璃门,玻璃是乳白色的,没法看清里面。我小心地把门推开一点。
哦,我终于看到了朱伯伯。
他迎门坐着。他的左边和右边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戴着眼镜,头顶已经秃了,在灯下一闪一闪地发亮。另一个瘦瘦的,他小时候大概跟梁军的个头差不多。他们说着,吃着,时不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桌子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盘子,还有啤酒、汽水瓶......一架亮闪闪的电风扇轻轻地转来转去,轮番朝着他们吹。
我朝朱伯伯看了很久很久。我希望能看到他瞅一瞅手表,或者露出一点焦急的样子。他一定会想到,有三个人正在苦苦地等着他呢。可是,没有。他安安稳稳地吃着,喝着,笑着,那架势,像准备一直吃到天亮似的。
朱伯伯,是你忘了我们,还是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你在我们心中,占了那么重要的位置;而我们在你的心中,占了多大的位置呢?也许,那个有着锯子似的声音的服务员讲对了,我们只不过是凑热闹。在沙滩,在这儿,都是凑热闹。
我呆呆地看着他。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玻璃门,对了,想起来了,是那只白色的贝壳。我用手紧紧捂着它,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一到门口,他们立刻围过来。"怎么了?"
"在吃饭。"
"快吃完了吗?"
"不知道。"
"你不会看看桌子上的菜还有多少?傻瓜,早知道我就去了。"宁宁吸了吸大鼻子。
"又不是他一个人在吃,我怎么跑去看?"
"他一定很着急吧,一口一口地拼命吃着,是不是?"梁军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不是。"我老老实实地说。
"他一定常常看他的手表,是不?"梁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个"不"字,他立刻就要哭了。
"不是。"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里熄灭了,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皮。
"搞了半天,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们!"宁宁一生气,嗡嗡的鼻音更重了。"我们每天陪他一起玩,可他一转身就把我们忘到太平洋里去了。我算看透了,我们还是回家睡觉去吧!"
说实话,我也真想回去,但又觉得就这么走,太那个了。唉,我们和他做了一个月的好朋友,难道就这么分别了吗?
"别、别、别这么说。"梁军又开始结巴起来,他的脸和脖子一定又红了。不过,天黑看不出来。
"他、他一定不是有意的。人、人家是作家,有、有很多朋友。他、他们在一起吃饭,一定在说重要的事。我、我们是小孩,当、当然比不上大人重要。我们等等吧,他明、明天就走了。"
王爷爷也在一边出主意。他说,反正朱伯伯早晚要吃完的,让我们到他房间里去等。
好心的王爷爷给服务台打了电话。所以,当我们再走进那幢楼时,尽管那个有着锯子声音的服务员一脸不高兴,还是打开203的门,让我们进去了。
我们在房间里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走到阳台上,想去看看海,看看我们的沙滩。可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大概方向不对。后来,我们困了,挤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声门响,把我们惊醒了,揉揉眼睛,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朱伯伯。
"朱伯伯!"我们一起喊起来。
朱伯伯红光满面地站在门口,见到我们,吃了一惊,"多多,这么晚了,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等你。你明天就走了,不等你,我们就见不着你了。"一见他,我马上变得高兴起来。
他没有说话,挨个儿看着我们。
"你这家伙,说话不算话。不是你跟我们约好7点半见面的吗?"宁宁的火气也来了,他像平时一样,随随便便称他"家伙"。
"哦哦,"朱伯伯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拍拍额头,认真地说:"我哪会说话不算话。我临时去开一个会议了,没能等你们。"
我们全都愣住了。
"是的,是的。"他非常严肃地补充说:"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非得参加不可。"接着,他笑了起来,"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还愣着干什么。快坐下,朱伯伯今天要好好招待你们......"
我觉得,我的心在慢慢地往下沉。朱伯伯,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们是孩子,我们也理解大人的事情。我们早就原谅你了,可你却不理解我们。
我看看梁军,他的眼睛里像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不再是亮闪闪的了。我看看宁宁,他东张西望地四下看着,屁股也坐不稳了。
朱伯伯,你本来不应该,也不需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你说了。你失去了我们,我们也失去了你。
黑夜把深灰色的大门吞没了。我们三个人慢慢地走着,谁也打不起精神说话。
虽然朱伯伯非常热情地招待了我们,虽然他给我们留下了通讯地址,说要跟我们通信,虽然他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但是,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它不会再回来了
走过那片沙滩,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住了。
月光把沙滩照得一片银白,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海水是深蓝色的,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着。
我们的头顶上,仿佛也是一个海,深蓝色的,遥远而辽阔。月亮像一只弯弯的、银白色的小船,正慢悠悠地在大海上行驶。几片羽毛般的云彩飘起来,给它装上了美丽的白帆。
它突然加快了许多。啊,不一会儿,白帆又忽忽悠悠地飘走了。它仍像以前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行驶着。
它的岸在哪里呢?在那儿,也有一片金色的沙滩吗?在那儿,也能捡到一只白色的贝壳吗?
哦,白色的贝壳。
我拿出贝壳。月光下,它闪着梦一样迷人的光芒。它是那么纯洁,容不下一点点灰尘,容不下一点点不纯洁的东西。是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我把它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举起来,一扬手,把它扔向那深蓝色的大海。一道美丽的银光,一声轻微的水响,那贝壳回到了大海。
以后,我们还会找到它的。只要我们真诚地、努力地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