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杭雁到雅兰酒店结算完封闭中心的费用,回到办公室,提醒武锐锋:“武总,去美国的签证得赶紧办了,不然可赶不上趟了。”
“这事还没跟老范提呢。”
“怎么还要提,范总不是同意了吗?”杭雁记得范胜轩亲口表的态。
“还得通过审批程序呢。”
武锐锋犹豫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答应夏琳不和杭雁一起去美国,但他知道杭雁很想去北美故地重游,而且这件事一直是她和爱西联系的,又不忍心拒绝她。
“那么就去审批吧!”杭雁胸无城府:“我赶紧打个报告,您一签字我就送去总裁办。”说完,就开始在电脑上起草报告。
“这事得去先谈了,再打报告。”武锐锋知道,如果按照杭雁的做法,一定会让范胜轩觉得没受到尊重,那么报告不仅会被枪毙,而且会给他留下坏印象。
武锐锋看着杭雁放在桌子上的一大叠雅兰酒店的发票,忽然心生一念:“小杭,你去一趟新加坡怎么样?”
“可以呀!有什么事呢?”杭雁应声答应了。
现在在武锐锋的眼里,她是一个听话、温顺的小女孩,而不是原来自己想像的难以调遣的富家千金,对这一点,武锐锋没有多想,只是认为杭雁性格不错,而且挺爱这份工作。
“新加坡项目的开通日期,和美国爱西的会议有冲突,我想我去开会的时候,你能去新加坡盯着。”
杭雁听了这话,欢快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她背过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因为如果一说话,一定会把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哭腔带出来。和武锐锋一同去美国,是她这阵子日思夜想的好机会,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断地和查理欧联系,请查理欧说服爱西,接纳对手公司的研发主管参加内部研讨会。
拿到邀请函后,杭雁走起路来特别轻盈,连做梦都好几次从欢乐中笑醒来。杭雁不仅希望武锐锋能亲身体会美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更能看到自己与夏琳不同的特质,她觉得这样一来,也许武锐锋会觉得自己更适合于他。
难道现在这一切就被一句话轻轻吹散了吗?杭雁太不甘心了。
“我知道你想去美国看看老朋友,好好放松一下,这以后总有机会的。”武锐锋找准了思路,说起话来就流畅多了:“不过去新加坡能增加你的历练,让你成熟得更快一些。”
“您是觉得我不够成熟吗?”杭雁委屈地想:怪不得他眼里只有夏琳。
“啊?不不不,你的秘书工作干得很好,好得超出我的想象。我是说,你以后要自己做老板的,独挡一面这就要更多的经历。”
“你觉得我做老板好吗?”杭雁幽幽地问道。
这话可把武锐锋问住了,他向来觉得杭雁只是在他这里锻炼一下,什么时候走也不知道,所以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职业生涯。她如果在这里,两人就好好配合,她如果走了,自己再找一个和她差不多的秘书。
他见杭雁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就好心肠地指点道:“我的意思呢,这得取决于你自己,你觉得幸福就去做,不要只为了钱,为了荣耀。”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家里可能希望你做老板。”
“唉,”杭雁叹了口气,回到原来的话题:“武总,反正我听您的,要去新加坡,我就去。那您也得马上去谈了,再迟,真的晚了。”
杭雁的轻声催促给武锐锋鼓起了勇气,他站起身走出门,一边向范胜轩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心里纳闷:自己这一年多来真有点奇怪,和老范共事的时间越长,不是两人越交心越融洽,反而越来越生分,到现在要去和老范商量事,竟然还得靠一个小女孩的推动。
当武锐锋进办公室时,范胜轩正在研究几份形势分析报告。
为了抗击金融风暴,挽救宏观经济,中央政府紧急推出4万亿投资计划,范胜轩特别想看看这4万亿中,能有多少会投到电信基础建设上。
但研究结果让他大失所望:4万亿大部分投向道路、港口、电网等设施,恒佳能分到一杯羹的机会不大。
“看来还是得过紧日子喽!”范胜轩见武锐锋进来,放下手里的报告,对自己也是对他说:“咱们就是靠过紧日子起家的,也用不着害怕,对不对?”
“是啊,范总您说的有道理,能熬紧日子,也是一种核心竞争力。”武锐锋顺着范胜轩的话,蹦出几句漂亮的说辞,他也奇怪自己哪来的奇思妙想。
“嗯,这话说得不错,就是得有那么股精神。”范胜轩自我发挥了一阵,才想起来问:“找我有事?”
武锐锋趁着他兴致高,就把爱西邀请的事讲了一遍。他强调道:“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们的研发是如何管理的,也好对我们有个借鉴。”他不敢提“您以前已经同意了”。
范胜轩也没有提自己原来曾答应过,他只是沉默了一下,冷着脸说:“爱西在新加坡项目上搞的鬼,你还记得吧?”
武锐锋点了点头,他当然不能说爱西搞鬼,还只是一个猜测。
“你看看,这样的公司,能让我们学到真正有用的东西吗?”范胜轩作为中国历次运动的过来人,很善于使用权谋,他随意说的这两句话,就把武锐锋吊到了半空中:首先,他把爱西定义为一个对恒佳有恶意的公司,然后抛出一个反问,让武锐锋自己去证明爱西的研讨会能提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武锐锋证明得很起劲、很有力,他无形中就在为恒佳的敌人说话,这时就显得他的动机和立场非常值得怀疑;如果武锐锋的证明没有力量,那还去美国干什么呢?
果然,武锐锋面对这个问题,一下就陷入两难的境界,他卡了一下壳,本能地选择了后一条路,开始软弱无力地为自己争取:“去听一听,了解些情况,总不是坏事。”
这话在范胜轩看来,纯粹是没有政治头脑:哦,你去参加爱西的会议,既不发言又不过多地参加讨论,肯定不会泄露恒佳的机密,这看起来是没有损失。但爱西却希望由此让你对他有好感,你对爱西有好感了,就会在重大问题上向他倾斜,这可是恒佳不能接受的损失。
毫无疑问,站在范胜轩的立场,他的想法绝没有错,甚至还很有远见,但他不能告诉武锐锋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前也许可以,但现在爱西在对恒佳虎视眈眈,他担心武锐锋的觉悟不够过硬,忠贞不够可靠,也不得不找另外的理由:“我记得这个日子,好像和新加坡开通的日期是一样的吧?”
“是有部分重叠,不过……”
“你如果去了,谁负责新加坡项目呢?”范胜轩又反问道。
武锐锋知道自己无法再争取下去了,如果他说新加坡项目由坦克和杭雁负责,必然又会受到范胜轩的奚落和否定。
武锐锋出到外面走廊时,心里满是灰色和无奈。这种心境与他乐观好胜的个性,格格不入,因此刚下了楼梯,他就在心里打定主意,通信安全的项目,不再找范胜轩了,他决心由自己和坦克私下里操作。
这样做,困难总是有的,但像现在这样面对范胜轩,难道就不困难了?如果这个项目操作成功,他打算离开恒佳,范胜轩一个接一个的反问,已经让他很不耐烦。
武锐锋是一个喜欢解决问题的人,他这个想法一定,通信安全马上在他脑子里活了起来:要多少钱?多少人?多少时间?什么样的研发环境?要从哪里入手?资金不够从哪里筹集?人员不够该怎么办?地方选在哪里?脑子里高速转着这些问题,武锐锋的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范胜轩绝没有想到,他在与武锐锋讨论时,靠着反问每次都能占上风,但最终却失去了武锐锋的心。这就有如一句将军,打赢了每场战役,却失去了战争。
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武锐锋回到办公室,心中的不快已被新的前景冲淡了,他简单地告诉杭雁:“我不去美国了,也到新加坡去。”
“啊?太棒了!”杭雁欢呼了一声,才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对奇怪地看着她的武锐锋解释:“我怕项目出问题,你要是一起去就好了。”
这时,杭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北京的方哥,估计又是找她聊天的,她觉得这人挺风趣幽默:“方总,在哪呢?”
“在北京啊,什么事这样高兴啊?”方哥语调欢快地问。
“没啥,得去新加坡出趟差。”杭雁朝武锐锋抿了抿嘴,对方却没注意。
“什么时候去啊?我正好要去,顺便去看看你吧!”方哥赶紧表白道。
“还没定呢?”杭雁不希望方哥出现在新加坡,但也没有直说。
“好,那定下来告诉我。”方哥又告诉杭雁,自己在深圳为她舅舅找了块地,近期可能来深圳。
杭雁一听这事,知道不能再嘻嘻哈哈,就认真和他聊了几句。听完电话后,她告诉武锐锋:“就是爱西的那个方总,说地的事。”
“哦,他对你有点兴趣啊。”武锐锋眼含笑意地对她说。
“哪里呀,他就关心着赚钱而已。”杭雁赶紧把自己撇清,她的全部心思在武锐锋身上,对方哥的应付,完全是看在王连富可能与他合作的份上。
按照查理欧的计划,方哥通过朋友认识了一帮反洗钱处的人。他是搞人际关系的专家,“吃喝玩乐送”的招数,多到要用电脑来管理,查理欧又承诺他,所有费用实报实销,他就非常舍得下血本。钱大把地花下去,他和这帮人的关系,很快就“铁了起来”。
和反洗钱处的人来往多了,方哥对洗钱也耳濡目染。原来在20世纪20年代,芝加哥的黑老大卡彭,把来自赌博妓院诈骗等非法渠道的黑钱,通过众多的洗衣店变成合法收入,所以就形象地被称为洗钱。方哥还知道中国目前的洗钱,主要通过地下钱庄进行。但他不清楚,查理欧花爱西的钱,搭这种关系有什么用?
这天上午,他来到查理欧的办公室,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报销发票:“你瞧,这两周可就花了30多万,钱像流水似的。”
查理欧的眼睛眨都没眨:“没关系,我这里有一笔专项经费,是用来收购恒佳的前期费用。”
“这事跟收购恒佳有关?”
“当然。”查理欧此刻还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问道:“说说看,你跟他们的关系怎么样了?”
“嘿!那可是没得说,够铁的。”
“什么叫够铁的?”查理欧皱了一下眉头,他希望有一个可以衡量的标准:“如果你开个不大的地下钱庄,他们能帮你罩住吗?”
方哥明白查处地下钱庄,是反洗钱处的主要职责,他认真评估了一下自己和那帮人的关系:“如果媒体没有曝光的话,应该没问题。”
“好,做得不错!你最近再加把劲儿,咱们很快就要用到这些关系了。”
查理欧眼下正通过夏琳那边的地下钱庄,不断将爱西的资金“洗”出境外,他们之间的操作极其顺畅,如果不是猎狼行动的需要,查理欧简直希望这条通道一直运转下去。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打算等爱西这3亿资金全部“洗”出去后,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
保罗在恒佳连吃闭门羹,不得不退回北京后,查理欧知道范胜轩关上了大门,他得用力把这扇门推开,才能继续猎狼行动。
方哥得到查理欧的明确指令,并未马上离开,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这次在深圳和王连富打高尔夫球时,俩人谈得很投机,都表示希望今后有机会的话,能在房地产方面合作一把。
也许当时王连富只是客气一下,但方哥却把这件事揣在了心里。他回北京后,四处托朋友打听,各方面的信息倒是不少,方哥东挑西挑,总没找到一块拿得出手的地。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最近这两天他打听到深圳有一块地,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就想跟王连富聊聊。
但他又担心这会不会影响猎狼行动,所以特别来讨查理欧的主意。
“老方,你能有这样的大局观念,谢谢了!”对方哥的诚意,查理欧有些感动,别看他平时油腔滑调,做人还挺讲规矩:“那块地值多少钱?”
“地挺大的,位置也还不错,大概要二十多亿。”
“这钱可不少。”查理欧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是呀,要不是地太大,早就转让出去了。”
“你觉得老王会要吗?”
“难说,试试看呗。”方哥做的就是掮客的声音,反正不需要成本,如果能介绍成,即使赚1%的中介费,就相当惊人了。
“这事值得做。”查理欧走到方哥跟前,面授机宜:“老王要买地,就得占用大量资金,如果他的资金紧张,就更加愿意出售恒佳的股份了。”
“但如果老王没那么多钱呢?”
“去银行贷呀!现在中央有四万亿的投资借款,各地银行比赛往外贷款,银根松得很。你不是银行有人吗?好好跟老王吹一吹,让他有事的时候就想起你。”
“嗯,好主意,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主意。”方哥站起身,用力握了握查理欧的手:“我这就去深圳。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方哥走后,查理欧举起刚刚与他握过的右手掌,一张一合地活动着,两眼紧紧盯着掌心,仿佛看到恒佳就在他的掌握之中。对王连富的贷款计划,他只告诉了方哥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他甚至连方哥都要保密:查理欧知道,中国的情况是“一放就乱,一抓就死”,现在中央提出四万亿投资计划,放松了对贷款的监管,下面就开始趁机拼命贷款,这样必然会“一放就乱”,而乱到一定程度就必然要“收”,这一收肯定会矫枉过正,那时银行就得纷纷把放到外面的款收回去,导致银根特紧。
查理欧想,如果能让王连富在银根特松的时候贷款买地,那么他可能会在银根特紧的时候被银行催要贷款,从而导致资金链面临断链,到那个时候,他就不得不着急上火地把恒佳的股份卖掉。
想到这里,一个环环相扣的计划,渐渐在查理欧的心里浮出水面。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笑,转身坐到电脑前开始整理自己的计划:
第一步,帮助王连富寻找、购买尽可能多的不动产;
第二步,在王连富资金紧张时,对其进行协助,但必须以恒佳的股份作抵押;
第三步,争取将抵押的股份转到爱西的手里,猎狼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