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可能,她都不怕,只要高原还在,他就是自己永远的高原,她会用余生好好地爱他,照顾他,她相信,爱能创造一切奇迹……
可是,她却怕第一种可能……
如果……如果……高原……
巩雪紧紧抓着胸口,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起来……
南疆也在下雨,是那种淅淅沥沥似曾相识的小雨,透明的雨丝被灯光照射得发亮,像是记忆中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灯火通明的机场通道外,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
一群似曾相识的军人里,却独独没有高原……
巩雪第一眼,便看到B军区司令员高如山。
他挺立如山的肩膀,在看到巩雪的刹那,忽然间弯折了,鬓边的银丝在灯光下泛起白光,愈发显得面部的皱纹深刻而哀伤。
巩雪缓缓停步,不敢再朝前走了……
她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缘,只消谁一声轻轻的哭泣,她就会坠落无间地狱……
高如山搀扶着一位面目红肿的女人,步履蹒跚地朝她走过来……
“小雪……阿原他走了啊……”
他走了……
巩雪像个失去知觉的木头人一样,被那个告诉她高原走了的女人紧紧抱在怀里。
“小雪啊……小雪啊……阿原他抛下我们走了……啊……他不要爸爸……不要林姨了……他不要……他最爱的小雪了……阿原……你回来……你回来……”林苏然的情绪被巨大的悲伤压垮,她抱着巩雪的身子,蓦地,一软,忽然朝地上滑落下去……
巩雪的意识其实已经脱离身体了,可她还是本能地抓起林苏然的胳膊,很多人围上来,巩雪在他们当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张交织着无限痛楚和哀伤的脸……
巩雪推开挡在面前的人,不论是谁,任何人,都挡不住她的脚步……
跌跌撞撞走到那个人面前,双手紧紧抓着那人的胳膊,怆声问:“高原呢!高原呢!他为什么不来接我!汪峰!你说话啊!说话……”
汪峰像是无根的野草,被她晃得前后摇摆,他张了张嘴,却先尝到一口咸涩的滋味,“小雪……高原他……他……牺牲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字,汪峰迅速抬手,用手背盖住眼睛,脸扭到一边……
牺牲了?
真的牺牲了吗?
她不信!她不相信!
短暂的静默之后,巩雪突然发狂,她的身体剧烈颤抖,抓住汪峰的肩膀,用力朝外带,“带我去找他!带我去!带我去找高原!”
汪峰试图拉住她,却被她回身一口紧紧咬在胳膊上,那样狠的撕咬,却让汪峰感觉到一阵深深的解脱!从高原出事到现在,他几乎夜夜恶梦,日日恶运,没有一天不经受着心灵的煎熬,如果继续下去,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退役这一条路……
咬吧,只要能让你觉得痛快!
汪峰甚至把手臂朝巩雪的牙关下送了送。
巩雪最终放开汪峰,她的嘴里有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汪峰的。
她忽然转向高如山,出人意料地跪将下去,双腿砸向冰冷的地面,撞出咕咚的闷响,“首长,求求您,让我去看他……高原在等我呢……他一直等着我呢……”高如山被她吓了一跳,可是想到小儿子对巩雪的深情和眷恋,不禁悲伤难抑的对秦默说,“麻烦秦队长了。”
“是!”秦默接下命令,强抑着悲痛,给汪峰使了个眼色。
汪峰把巩雪从地上扶起来,想搀着她走,却被巩雪轻轻地推拒,“我能走。”
她自始自终也没落泪,可是在场的人,却那么清晰地体会到她身体里的那股哀伤,那不是用眼泪和哭泣能表达出来的极致的哀痛,那是从骨子里、血液中流淌出来的毒药,沾者无救……无药可医……
德宏殡仪馆。
巩雪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雨雾中,她环视四周朦朦胧胧的景物,忽然感到自己飘飘荡荡的心,有了下落的迹象……
是他在这儿吗?
尽管到了眼前,她还是希望这只是她的幻梦。梦醒后,会看到高原阳光的笑脸……
她让秦队他们先走,她认得去往停尸间的路。
等秦默他们站得稍远一点后,她对着车窗上的倒车镜,用手梳理着自己纠结的短发,衣服还好,就是颜色暗沉了些,他喜欢她穿得鲜艳一点,说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希望……
注视着巩雪从容却令人心碎的动作,汪峰不忍再看,慢慢别开脸去。
秦默的眼眶也是潮红一片,他默默地望着巩雪,祈祷着上天能把伤害减少到最小……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巩雪快步走过来,娟秀的眉宇之间凝着散不去的哀痛……
在她朝那条记忆中的小路走过去的时候,秦默却拉住她,“这边,小雪。”
巩雪讶异地看看他,却没提问,跟着秦默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当巩雪看到松鹤堂三个字的时候,身躯猛地一震,她霍然转头,不可思议地瞪着秦默,“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松鹤堂,是安放逝者骨灰的心灵之所……
也就是说,高原他……他……已经……
眼睛蓦地一黑,她后退了两步,立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肯再朝前走。
秦默也停下来,没有转头,而是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松鹤堂,语声低沉悲痛地说:“高原牺牲的时间是5月10日,和你的爷爷是同一天离开人世的。当时,我们想过马上去接你来南疆见他最后一面,可是……首长,首长却在见到儿子的遗容后,要求立刻火葬。”
巩雪的身子晃了晃,被眼疾手快的汪峰扶住,却又被巩雪慢慢地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