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相信谁了。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猜疑那些对他好的人,长此以往总是伤人伤己。于是他习惯在第一时间赶走那些意图靠近他的人。”
“可是你不同,自从你出现,他整个人都发生了改变。他开始不经意微笑,他对身边关心他的人也不再那么排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可是他肯定是在乎你的。”
“所以,宁默笙,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离开,也不要伤害他,帮帮他,让他从三岁时那个雪夜走出来。”
诗意雪静下来的时候,酒吧里已经重新响起喧嚣的乐声。
而花御正向她们走来。
他路过她们这桌,却并没有要停下来。
宁默笙站起来抓住他,看着他转回来的眼睛,她慢慢清晰地说:“餐厅的那个人,我和他,没有关系。”
花御精致清冷的眼睛里,在茫茫的雪色中,突然亮起一点两点淡橘色的萤光。
是不是,真的可以,生如夏花啊。
绕荆棘盛开的绝色蔷薇
看完电影出来,夜色已经很深了。
转眼已经是初冬,这样的夜里,枯卷的树叶不再眷念树枝,一片片落下,砸在地上,扑哧哧作响。
花御没有开车,好像他特别喜欢这样在路上什么也不说地慢慢走着。
宁默笙牵着他的手,静夜的巷子里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
可是她知道,他是笑着的,因为最近他脸上总是挂着清澈的笑容,仿若孩童。
连诗意雪都说他在Cosplay蒙娜丽莎。
渐渐走到有路灯的地方,远远有一个烤地瓜的摊子还温馨地在静夜里蒸腾着甜甜的香。
他们的手都很凉,他说要去买地瓜捂手。突然又停在那儿,默笙突然笑了,他今天忘带钱包,差点站在电影院售票厅高歌几曲换银子买票了。
幸好后来她及时扬起自己的流氓兔钱包。
她取出钱包,准备向地瓜摊走去。
却被一把抢走钱包,花御拿着钱包,三步两步向前跑去。
这个时候,他的脚步,带着含敛的雀跃和快乐,像极一个十七岁少年的模样。
他很快乐,他很快乐呀。宁默笙的眼角突然升起暖热雾气。
她微笑着看他停在地瓜摊前,和摊主交谈,打开钱包,掏钱。
突然,他愣在那里,雕像一般凝定不动。
宁默笙眼底的疑惑猛然变成惊愕和慌张。
她跑过去,站在花御的身后,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从急促慢慢变得艰难。
很久很久,他转过身来。手里捏着小小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原本藏在钱包的最里层,他为了找那几颗捏得到看不到的硬币而翻转钱夹,于是,发现了它。
照片上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爸爸,妈妈。还有十来岁的小女生,黑色长发,眉眼恬静。
他把钱包轻轻掷到她的脚下,连着那张相片,扔在安静的夜里。像冬天里第一朵雪花,冷冷落在她的心上,覆盖了他的笑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可是爸……花叔叔说,最好不要让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想让你快乐,希望你可以重新获得幸福。”
“对不起,对不起……”
花御走过她身边,突然停下,眼睛并不看向她,语气淡漠疏离,带着淡淡嘲讽:“重新得到幸福吗?那么可以,你们把我妈妈还给我,我会幸福。”
他的背影慢慢隐没在沉沉黑夜中。
宁默笙眼角温热的雾气终于凝结成滴,滑落脸颊,顷刻变得冰冷沁凉。
那个雪夜,小默笙也在。她只有四岁。可是坐在花叔叔司机车里的她也记得,那个趴在叔叔肩头,默默哭泣的小男孩。
他紧紧捏起的小拳头,他落下又很快凝结成冰碴的泪水,他眼中的惶惶和悲伤。她都记得。
一直记得。
她懂那些泪水。就像在那之前半年她失去亲生父亲时的眼泪一样。
她好想抱抱他,像她妈妈亲她一样吻吻他,告诉他,别难过,不要难过。
当她后来知道所有事情以后,她心里的悲伤变成愧疚,一天一天,膨胀生长,覆盖了她大半个童年和整个青春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生命里一个不可抑止的梦想渐渐扎根,慢慢茁壮,近乎偏执。
所以在她即将成人时,她终于向花叔叔说出心中的希望。
她也终于因此,来到花御的身边。
可是,现在一切都无可回转,花御经过她时,他眼底的哀伤和憎恶像大雪,向她席卷而来……
诗意雪找到宁默笙时,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花御。所以只是在听到诗意雪说出花御的名字时,她恬淡的表情便哗啦啦,如壳一般碎去。
诗意雪带着宁默笙,来到上次的酒吧。这次是白天,所以里面只有几个打杂的服务生。而他们只是围在门口,远远打量议论着酒吧里面的什么。
酒吧里酒气熏天,遍地都是粉碎的酒瓶和淋漓的酒水。
花御坐在吧台里的角落,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和神色,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醒着。
宁默笙没有丝毫停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小御……”花叔叔在回忆起家乡的儿子时总是这样叫,宁默笙也在心里这样喊过。
她没来得及说下面的话,手突然被猝不及防拉住,她的身体猛然前倾,一定神,花御的眼睛已经离她近在眉睫。
他如在梦幻,带着微微酒熏,亲上她的嘴唇。
柔软,滚烫。却凌厉锋锐,她几乎要被灼伤。
她不忍看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的悲伤过于浓烈,让她几乎窒息。
她闭着眼睛,温柔恬然,眉眼温顺。
他似乎被突然惊醒,猛然将她推开,他慢慢站起,吧内安静的灯光渐渐描摹出他俊美的脸庞,下颌,因为瘦而嶙峋的锁骨。
还有,那越发茫茫瑟瑟的眼睛。
宁默笙的心脏倏然紧缩,她走过去,想要去抓他的手。
却被霍然一把挥开。他看着她,良久,轻声却决然地说:“滚开!”
宁默笙的手蓦然一缩。
花御嘲讽般突地一笑,继续说:“宁默笙,我恨你。”
默笙整个身体都往后瑟缩。
“我恨你,你骗我。”
“我恨你,你的妈妈间接将我妈妈推下悬崖。”
“不要再让我看见你,算是请求,好不好?”他嘲讽的笑一直挂在嘴角,一字一句,像刀锋,一下一下刮在她的心上。
她被击败一般,颓然转身,木然走到门外,阳光突然水银泻地般兜头倾倒下来,她眼前白光一闪,瞬间好像有无数柔软花朵顷刻盛放,她眷念地伸手去抓,却一片落空,而后却是沉沉一片死寂的黑暗……
你幸福,愿你平安,可以用生命交换
宁默笙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窗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她急忙撑起身来,却发现那个包裹在窗外盛盛阳光中的人,不是他。
于青曜斜倚窗前,微笑看着她:“傻丫头,他那么对你,你还执迷不悟吗?”
她重新躺下,抿着嘴不说话。
“你对他的眷念,其实只是愧疚吧。对不起他,所以想要补偿他。是不是?”
“那现在我告诉你,你从来没有亏欠过他,你还会那样舍不得他吗?”
“当年,那个雪夜,花御的爸爸确实是去看你们母女。可是那不是幽会,而是……补偿。”
“你应该不知道你亲生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吧。我告诉你,是因为工厂事故。”
“那时花御爸爸新公司刚成立,就出了有毒气体泄漏的安全事故,那和他违规使用走私机器有关。如果你妈妈知道真相后,告他,他将坐牢,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会付诸流水。”
“所以他一次次到你家探望,名为关切,实际上不过是道歉和赔偿。那个雪夜,他担心你们破旧的屋子被雪压坏,才会连夜驱车去你家。”
“至于后来,他们是如何开始两情相悦,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宁默笙,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花御,反而是你因为他,失去了健全的人生。”
“回来吧,默笙,回到自己的人生里。不要再因为背负过去,陷在自责和委屈里。”
宁默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两眼凝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于青曜,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的这件事,请不要让花御知道。永远不要。”
那天是朝霞满天,宁默笙提着行李,站在花御家的别墅门前。
他看到照片那个晚上,她已经从这里搬出去,今天,她本来应该去机场,直飞巴黎,可是在出租车上,她顺口就报出了这个地址。
她抬头看着镂花门里那些憔悴伶仃的蔷薇花藤,闭上眼,眼前浮起盛夏时分,花势盛大时的光与影。
好像,也真的闻见扑鼻的蔷薇花香了。
“再见,小御。”她绯色的唇角努力微笑。
“一定要幸福啊,请一定,要幸福……”
在那个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十几分钟后,从铁门后的围墙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他开车向机场的方向追去。眼底的雪飘势头渐渐变弱。
那天,是他送她去的医院。他回来取遗落的外套,于是在门外听见她和于青曜的对话。
“你怕继续待在我身边,我会知道真相吗?可是,怎么办,我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听见了啊……”
“我该怎么面对你……我总是在伤害你,现在要怎么办……”
“可是相比愧疚的心,我好像更害怕失去你……”
“留下来,不要走,不要走啊……”
在吼出那几句话后,眼底的茫茫终于消融,似乎有花朵的光芒在他眼底熠熠闪动。
在接近机场的那条高速公路上,一辆卡车突然熄火,停在路中间。花御的车因为追得紧,短短的时间来不及刹车以及打方向盘,光影闪烁间,耳边只响起轰轰的碰撞声,尖锐刺耳……
与天堂,消失于漫漫时光
转眼已是新的一年春天。
梅雨季节。
一个娇小的长发女生撑着伞,走在一条上山的青石板路上。
突然,她驻足停下。
不远处,一群人在雨中兴致勃勃地打篮球。
吆喝声,争执声,篮球拍打在地上和击打篮板的声音。沸反盈天,生机勃勃。
那其中有一个反戴鸭舌帽的女生,她一直笑着和身边一个男生递眼色,拿到球总是第一个向他传去。
男生有精致漂亮的脸庞,笔直有力的腿,修长的身形。
还有,灿烂清澈的笑容。
彷佛一场淋漓大雪过后,清朗的天色。
车祸后,花御失去全部的记忆。
现在的他,在一个陌生而新鲜的世界里,孩童般纯澈而快乐。
伞下的宁默笙也被感染般,微微笑起。
她突然觉得那些曾经纠结缠绕的花朵,斑斓绚丽的天堂之色,彷佛一点一点漫漶在时间的海洋,由浓转淡,终于,慢慢消散。
可是在经历那么颠沛流离的人生过后,这样的终局让默笙释然和欣慰。
就像在那个彩霞漫天的正面初遇的傍晚,那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正式步入自己人生的第一天,她就毫不犹豫向他走来。
而她所祈求的全部,也不过是,那个叫花御的男孩能够平安,能够喜乐。
能够扬起孩子般纯粹清澈的笑容。
就是这样。
像现在一样……
默笙撑着伞,转身离开,像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雨势渐渐转弱,只有极细的雨丝点点滴滴,无声浸润树上新发的翠绿叶子。
叶片极绿,涌动着新生的力量。
雨丝凝结成雨滴,从枝头簌簌落下。
像是这个雨季最后的忧伤和缠绵,在点点散尽,自此,就是很久很久的晴空万里和艳阳无边……
“御,怎么眼圈红了?你哭了么?”
“没什么……只是,看到一个背影,突然……觉得,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