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皇后八年(公元前180年)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zhú)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硃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硃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硃虚侯曰:“急入宫卫帝!”硃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硃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硃虚侯。硃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硃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硃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媭,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硃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吕后死了才两个月,形势就不可控了。齐王、楚王与中央派出的平叛远征军首领灌婴勾搭成奸,有人回来把情况报告给了吕禄,并清楚地告诉他,放弃中央权力去封国做王爷的可能性今天也不存在了。权力斗争到了撕破脸的时候,就是你死我活,绝无妥协的机会。用权力换安全,试图用权力换个团团富家翁,一般得到的回应是“弗许”,这个标准答案,以前秦二世听到过,以后知道的人会更多。
这边,吕禄一脸茫然,惶惶然不知所措;那边,宗室功勋政变团体也摸不透吕氏兄弟的能量有多大,也紧张得要命。曹参的儿子平阳侯曹窋了解到吕禄已经知道了灌婴和齐、楚联合反抗中央的事情,所以他以为吕氏兄弟会先下手为强,暴起伤人,于是急忙到陈平、周勃处。
“不好了,不好了,吕禄知道灌婴和齐王他们勾兑的事了。”曹窋连声叫道。
“怎么了?怎么了?”陈平、周勃一听也有些慌。不过他们还是有斗争经验,不似吕禄这个草包一筹莫展。
周勃说:“啥也别说了,赶紧的,把北军的军权夺过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陈平说:“快!快!快!没有军权,不要说政权了,脑壳都没得了。”
按说陈平、周勃等应该有所准备,但我们看到他们也是事起仓促,一切行动都是条件反射式的,见招拆招。
周勃跑到北军大营,没有磁卡,连大门都进不了。掌管皇帝符节(有这玩意儿,什么门都能进,什么兵都能调)的是襄平侯纪通,这位纪通兄,就是当年曾代替刘邦假投降并掩护刘邦逃跑的纪信将军的儿子,绝对纯正的革命烈士后代,他们这一代人,管皇上叫老刘,管萧何、陈平、周勃这些开国元勋叫叔叔伯伯,当家做主的意识那是与生俱来。他把符节交给了周勃,这在今天,就相当于印发一份假的中央文件。周勃先派郦寄等假传圣旨,威胁吕禄:“皇帝让你赶紧到赵国去做赵王,否则就没有好果子吃。”这样的红头文件,稍有政治常识就知道是假的,且能看出来造假文件的人底气不足。吕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相信自己还有退而做赵王的可能,于是交出了北军大营的大印。
周勃一边祷告老天保佑,一边赶忙赶到北军大营,有纪通的符节加上吕禄交出来的印章,手续完备。老周登高一呼:“还想做吕氏走狗的举右手!坚决拥护刘皇帝的革命战士举左手!”他这么一喊,傻子才会举右手。
控制了北军,老周心里还没谱,下令守住宫门,不要让吕产进皇宫。吕产还不知道草包兄弟吕禄已经把军权奉还给政变团伙,也进不了皇宫,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宫门口傻傻地徘徊,无尽地等待。
面对这只待宰的羔羊,传说中身经百战、安刘氏必须是他周勃的周大爷,还不敢下手,他撺掇二杆子硃虚侯刘章,你到宫门前瞧瞧去,吕产会不会像诸葛亮一样在城楼上抚琴而大开宫门?
刘章拎把剑带着一干人过去了,远远看到吕产一个人在宫门前发呆。
吕产一看刘章拿着一把宝剑,下意识地一摸腰间,摸出来一卷手纸,这才意识到内急难忍,撒腿就往公共厕所飞奔而去。刘章赶紧追进去,见吕产正在畅快中,挥起一剑,可怜吕产吕相国,脑袋掉在地下,身体掉进粪坑。
得到刘章的报告,周勃内心狂喜,但不形于色,清清嗓子,发布军管会第一号命令。
驻在长安的军警们听着:检查每个人的身份证,凡是姓吕的,就地咔嚓。
毫无疑问,这次刺刀见红的内部相砍,是在双方都没有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仓促上演的,没有剧本,也没有有功力的导演,演员也很烂,功勋集团色厉内荏,外戚集团懵懵懂懂。
吕氏就这么灭亡了,吕家显然对控制最高权力没有充分的准备,主要是没有人才,没有主心骨。吕禄和吕产在那么严峻的环境下,连正常的联系和沟通都没有,没有采取任何有利于自己的措施,和束手待毙的区别是,他们哥俩在束手待毙的同时把自己的脖子也伸出来了。吕后把一架疯狂的权力绞肉机交给像婴儿般懵懂的哥俩玩,结果只能是这样。
参与诛灭诸吕的是宗室子弟和功勋集团,功勋集团里有第一代老干部,也有第二代,如曹参、纪信的儿子,前辈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不能让任何人轻易地拿去,这是他们的共识。
不要触动既得利益集团的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