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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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太子的危机

世宗孝武皇帝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宫。二月,幸东海,获赤雁。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还。

是岁,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间赵婕妤,居钩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臣光曰:为人君者,动静举措不可不慎,发于中必形于外,天下无不知之。当是时也,皇后、太子皆无恙,而命钩弋之门曰尧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爱少子,欲以为嗣,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卒成巫蛊之祸,悲夫!

汉武帝刘彻16岁登基,登基次年发明年号,是为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监护人窦老太太逝世,武帝没有了掣肘之人,始有为君之乐。这一年他22岁。

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废陈皇后。27岁。

元朔元年(公元前128年),卫子夫生皇子刘据并被立为皇后。此前一年,卫青等出击匈奴,诸将中唯卫青取胜,封关内侯。武帝这年29岁。

皇帝登基后,别的工作都不重要,生儿子是最重要的。你有压力,我有压力,皇帝也有压力,最大的压力就是生不出孩子来,皇帝是个举国瞩目的男人,没有孩子,是无法像现代人那样,说老婆天生不孕,说自己要做丁克一族,这些托词都不管用。即使生了女儿,除了证明自己不是ED以外,压力仍然巨大,生儿子让帝系传续,始终是皇帝的首要任务,完不成,愧对祖先,愧对臣民,反正见谁对不起谁,就是见了太监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刘彻登基十多年,好吃好喝又有N多女人陪着,生不出个儿子,自己也觉得还不如一头种猪,卫子夫生下第一个儿子刘据,肯定让刘彻狂喜不已。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卫青拜大将军,次年,霍去病封冠军侯,再次年元狩元年,刘据被立为太子。是年武帝35岁。卫子夫做皇后,虽然不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但是自己的儿子是储君,兄弟是大将军,权倾朝野。只要稍有一点观察力,都知道天命所归,万寿无疆和永远健康的格局已然确定,卫霍家族要多拉风有多拉风,要多牛气有多牛气。

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死,汉武帝51岁,刘据22岁。卫青将来能不能做刘据的保护神不好说,以他的性格,我们估计也难和刘彻真正地对抗,不过,卫青如果长寿,武帝多少会有些顾忌,江充之流或许不敢那么忌惮,最起码,刘据在朝廷中也算有个依傍。

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赵婕妤生幼子刘弗陵,这时,汉武帝63岁,身子骨不错,太子刘据是年34岁,老爹和儿子同时唱“大生产呀么嗬嗨”,宫里有点忙乱,嘿嘿。

汉武帝一共生了六个儿子,除了戾太子刘据,昭帝刘弗陵,还有齐怀王刘闵、燕剌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昌邑哀王刘髆。皇帝年老,儿子又多,兄弟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没在一口锅里吃过饭,大哥比小弟年长三十多岁,很难想象他们怎么亲近相处。

从武帝刘彻63岁得了小儿子刘弗陵到他70岁死去,这最后的七年,是权力老人的交棒期,于是,夺嫡之战开始了,这是中国专制帝国屡演不衰的活报剧。一旦上了这个舞台,主角配角概由天定,下场是悲是喜也全看造化了。

武帝晚年的悲喜剧,有两条线,一条线是明的,即“巫蛊”,这条线其实延续了很长,大家不要忘记,三十多年前的陈阿娇陈皇后,就是以巫蛊之罪被废掉的,巫蛊在现代人看来,很有喜剧的意味,但在当时神秘诡异的气氛下,有人真信,有人假信,真真假假,人鬼不分。还有一条线是暗的,就是汉武帝的心理变化线。帝王的心理本就阴暗,权力人格本就乖张暴戾,加上人到晚年,疑神疑鬼,帝国宫殿的每条砖缝里都要被鲜血浸透也就是必然的了。

好戏开场了。

武帝63岁得子,说明老哥哥精力旺盛,小六子在娘胎里待了十四个月,这可能是汉武帝策划的假新闻,刘弗陵的母亲赵婕妤,居钩弋宫,亦称钩弋夫人,刘彻说:“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把自己的小儿子比喻为上三代的圣君尧,皇帝此言一出,皇宫内外朝廷上下,势必为之一震。

“皇帝有意废立太子”,这个信号绝对是高清晰度的数字信号,不会有人误读的。司马光的评论,这次非常靠谱。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刘邦欲废立太子的故事,就像我们今天说“文革”一样,历历在目。我们不忙观察和分析各色人等的反应,先分析一下刘彻为什么要这样做。

一、他厌倦了大儿子老太子刘据?

二、他喜爱小儿子?

三、以上两种因素都有?

必须说明一点,汉武帝刘彻不是一个因女人做决策的人。这和刘邦废立孝惠一事有区别。卫子夫是因为生了太子才被立为皇后,从程序来看,是母以子贵,而不是子以母立,后来,武帝极宠爱李夫人,但是,对她生的儿子昌邑哀王刘髆亦无特别关照,反而是舅爷李广利和丞相刘屈氂合谋欲立刘髆,最后导致两家均遭灭族之祸。这也看得出刘彻对女人的态度,女人只是为我所用,政治是政治,女人是女人,再宠爱也不会让她参与政治,李夫人得宠,她的儿子也只能按部就班地做王;武帝后来明确立刘弗陵做太子,也不是因为宠爱他的母亲赵婕妤,反而找茬儿杀了她。武帝小时候,祖母、姑母、母亲都是政治女性,都对自己有心理压迫,所以他对女人干预政治有心理阴影,以至鄙视痛恨女人,特别是权力欲强的女人。

武帝刘彻年过花甲,喜欢小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说他喜欢小的,讨厌大的,也缺乏有力证据:刘据下边,有五个弟弟,刘彻为什么对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没有搞什么尧母门?为什么非要到了老儿子小六这里才蓦然回首,发现大儿子不堪器用?

吕思俭说:“盖武帝末年,继嗣之际,事有不可知者矣。”

按照常情,帝位乃天下神器,国赖长君,老皇帝应该把接力棒交给成年的太子,历史上也有很多疼小儿子的皇帝或君主,想把帝位传给幼儿,但多是受不了年轻姬妾的枕边风,因爱成事,典型的如晋献公因宠爱骊姬,于是就要废太子申生,立骊姬的儿子奚齐为储君,所以晋国大夫狐突深有感触地说:“国君好内则太子危。”锐圆也说,太子是人世间最危险的职业。

汉武帝刘彻是个政治原则很强的人,不会因为女人改变接班人,那么,这样一个极具使命感的皇帝,为什么会动这样的念头:让襁袍中的婴儿继承大位?

成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

汉武帝刘彻就是这样的非常之人。

我觉得像刘彻这样太有作为的皇帝,天降使命,壮志凌云,理想是改造中国,行为是翻江倒海,心态是“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做的事情太重要,自己的生命又太短暂,交棒之际,看五个儿子,皆不肖朕躬,念天地悠悠,睹怀中赤子,妈拉个巴子,老子玩个邪的,于是将自己的一腔愁绪满怀抱负全部付与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