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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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知天命还要尽人事

光武皇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

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余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臧符!”盆子即啮折,弃之。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皆列卿、将军。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儿戏;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

更始皇帝刘玄称帝不到两年,天下大乱不能弥合也就罢了,自己内部的局面也大乱:刘秀在河北已成气候;赤眉本欲溃散,忽然西进,这种集体无意识的乌合之众,一路屠戮掠夺裹胁而进,恰如蝗虫一般,其势头有时较有组织的队伍更加猛烈,不可阻挡。

刘玄在洛阳称帝后,赤眉首领二十余人跑到洛阳表示臣服,因为家里队伍骚乱,又匆匆返回。樊崇等到洛阳逛了一趟,似乎也没什么,但是,刘玄对樊崇等既没拉拢,也没羁縻,更没有乘机斩草除根。山东赤眉军因乱而起,本来已经厌乱,想回家看看,但是樊崇等首领如果没有见刘玄也就罢了,与刘玄有一面之缘,反而坏了刘玄的大事。为什么?刘玄哥哥气场不够,不但没有能震慑群小,反而让人家小瞧了自己。赤眉军将散未散之际,樊崇建议:“要不咱们到京城逛逛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大伙一哄而起,杀奔长安去者。

刘秀比较阴险,派心腹邓禹率领一支部队由山西南部向长安窥望,伺机灭掉刘玄。赤眉军先行杀入长安,刘秀反倒免了许多口舌,因为刘秀毕竟与更始有君臣之名分,不能说不认老大就可以不认。

赤眉军到了长安外围,才意识到也需要政治包装。做贼做不出名堂,山寨机成不了气候,还是要整个品牌来玩。(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

于是樊崇他们找到了宗室刘盆子。历史对于这位十五岁的少年的记叙,颇多明显的漏洞。

刘恭、刘茂、刘盆子三兄弟,何以两个哥哥有大号,而老三却一直以“盆子”这样的乳名行走江湖?

大哥刘恭“少习《尚书》”,小弟却破衣烂衫,一副放牛娃景象(令人想起项梁所立之放羊娃怀王芈心),差别咋这么大呢(ni)?

刘盆子抽签做了皇帝,“见众拜,恐畏欲啼”,说来倒也不失放牛娃本色,但后来,在朝廷以辞职要挟赤眉诸将遵守军纪,一番话却讲得入情入理,有胆有色。(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因涕泣欷歔。)前后迥然不若一人,乃其兄刘恭之教导也。

赤眉军祸害长安三辅,又转掠西北,刘盆子裹胁于乱军之中,居然保下一条命来,是傻人有傻福,还是确如刘秀所说“此儿大黠”?

更始皇帝刘玄有早发优势,但是终究——第一,不能平定和统一全国; 第二,不能控制曾效忠自己的赤眉、刘秀两支队伍反叛;第三,即使是自己眼皮底下的力量也控制不住。长安内部,更始与赵萌、李松成为一派,王匡、张卬等又成一派,后者与赤眉军合为一体,把更始赶下台,刘玄在刘盆子的哥哥刘恭斡旋下,请降成功,但最终还是被部将张卬、谢禄杀害。

纵观更始皇帝刘玄的情况,锐圆认为:一,刘玄并非懦弱之辈,从杀刘縯到最后准备将王匡、张卬、隗嚣等人一举擒拿,看出他对反对派心狠手辣,不是阿斗式的人物;二,刘玄也不是完全脱离干部群众,他也有自己的势力。一直到最后,还有刘恭等为他奔走,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可见他不完全是孤寒一人。刘玄以宗室身份参加起义,革命有主动性,项梁所立之怀王芈心、赤眉所立刘盆子,仅是因为身份,一开始就是傀儡,并不参与议事决策;而刘玄则不然,登基以来,事事都是自己决断,不仅不是傀儡,反而有些威福自用。史书拿刘秀和刘玄作对比,一扬一抑,所以刘玄看上去相当不堪,这样很容易让后来人误读。

刘玄终究还是失败,那么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刘玄之于帝位,可谓有缘无分。有缘,是因为他是宗室弟子,“刘氏当兴”甚嚣尘上,这个已经在革命队伍中的“领导阶级”自然是近水楼台;无分,是因为刘玄终究能力不足气场不够,若在和平年代,做个中常之主也许合格,在大动乱时代,要做开国之君,为人做事上还欠火候。刘玄初立,传使四方,应该说当时各地希望局面稳定的地方官员,不管是效忠新莽还是缅怀刘汉的,都基本上承认了他这个新权威,包括刘秀、樊崇、隗嚣这样的人物,都无一例外地表示臣服,形势本来不错。如果刘玄不急于西入长安,和朱鲔这样忠于自己的武装不分离,高举尊汉平乱的旗帜,先安抚群雄后个别剪除,天下或许能渐次平定。

名分和实力,两者都很重要,在那个时代,有名分,确实有登高一呼天下影从的效果,但是徒有名分不足以定天下。做不到“实至名归”,也一定做到“名至实归”,“实”是权力基础,在大动乱时代,一定要控制枪杆子刀把子,一定要有效死忠出死力的团队。刘玄以为有了名分,一切就都会有了,这是其不谙世故的结果,这是他失败的最大原因。其次,在政策上,团结拥汉的势力,对农民起义军加以控制甚至剿灭,是军事上必须做的功课。赤眉这样的流寇,在政治上好对付。在军事上不好对付,王莽一死,各地的起义从政治上就要终止,他们的性质就变了,要么把起义军从推翻旧政权的革命力量转变为拥戴新政权的军事力量,要么消灭之。否则继续革命的洪流仍然汹涌澎湃,它能摧垮王莽,也能摧垮刘玄。

说来说去,刘玄不是真命天子。天命所归还需要自己努力,天命曾经砸在刘玄的头上,但他不懂得珍惜,也不知道还要努力,直到他死的时候,估计也没有把天命和努力的关系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