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3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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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招降不纳叛

光武皇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

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朱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

刘秀平定河北以后,不仅有了强大的武装,更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这两样,也就有了登上最高位置的野心。

此是何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身边人能不识之?

“护军宛人朱祜从容言于秀曰:‘长安政乱,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朱祜是刘秀起兵时的部下,根正苗红,与高祖之夏侯婴、本朝太祖之汪东兴是一类人物,刘秀的队伍核心是“宛人”,次核心是河北诸雄,类似井冈山、延安,有核心班底,“五湖四海”才能放声大讲。刘秀对朱祜的进劝采取了装傻对策:“你敢胡说,小心我把你送到纪检委。”(秀曰:“召刺奸收护军!”)

河北诸雄中,最年轻、最亲近刘秀的耿弇,也私下劝刘秀另起炉灶。刘秀刚开始也装傻:“卿失言,我斩卿!”不料,耿弇非要把窗户纸捅破不可:“大王哀厚弇如父子,故敢披赤心。”“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

朱祜是亲近嫡系,话讲到了即可,刘秀骂过即过,双方不必捅破窗户纸,君臣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至于耿弇之流,后附刘秀,他们归附的是更始皇帝的大司马和萧王,是效忠刘秀本人还是效忠刘秀依然承认的刘玄,到了这个时候,必须明确。这层关系不捅破,再模糊处理,于双方都不利。

同样的问题,到邓禹这里,则又是一番情景。邓禹是刘秀在长安求学时的同学,也非常年轻,和刘秀分兵西入长安时才二十四岁,邓禹一开始投奔刘秀时,就表示要从龙附凤,刘秀只是“大笑”,没有装傻,对老同学老朋友再装就不合适了。

邓禹、朱祜、耿弇,前后劝过刘秀,刘秀的态度各有不同,对邓禹未置可否而大笑之,对朱祜虽厉声斥责而心不以为非,对耿弇则先矫情后交实底,凡此种种,足见刘秀心机之深。

刘秀先是“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贰于更始”。后来则兵锋直指刘玄的大后方洛阳,公然“反叛”。

刘玄当初西进长安时,派刘秀靖平河北,派朱鲔镇守洛阳。刘玄也清楚,洛阳对自己最为重要,有洛阳在,北可以监视河北,西可以守护长安,所以刘玄给朱鲔留了三十万人马,这也证明刘玄不是懦弱不堪之辈。朱鲔是新市平林起义首领之一,但他的见识与张卬等莽夫不可同日而语,刘玄大封功臣为王,朱鲔以“非刘氏不王”拒之。新市诸将,张卬贼性难改,朱鲔颇有大臣之风,王常则最早看清刘秀比刘玄更具人主气象。虽然大家都是草莽出身,后来境遇各不相同,说明革命的早不等于结果就好。

李轶和哥哥李通,相信谶语:“刘氏当兴,李氏当辅。”急猴猴地撺掇怂恿刘縯兄弟造反,结果事有不密,害得自己的老爹及整个家族受到牵连祸害,及到刘玄与刘縯争夺大位之后,李轶看到更始刘玄得势,遂以此刘氏为当兴者,积极向朱鲔、张卬靠拢,参与策划了杀害刘縯的活动。李轶在刘縯刘秀这边,是原创时期的核心力量;在刘玄这边,是团结对象。这等重要的关节点看不清楚,就效忠傍人,说明李轶这个人机会主义思想太严重了,为了攀龙附凤,不惜伤害旧主子老朋友,人品大大的成问题,结果遭到了现世报。

李轶被刘玄留在河南,协助朱鲔守卫以洛阳为核心的大本营,李轶得罪刘秀至深,刘玄很清楚,让李轶监视刘秀,也算是用人得宜。

刘秀大将冯异,史称“大树将军”,他是在刘秀进河北之前入伙的,资格相对更老一些。刘縯被杀,刘秀不敢在旁人面前表露悲伤,唯独不瞒冯异,冯异和刘秀性格有相似处,都是含蓄内敛不形于色。战争中,诸将一有闲暇,不免坐在一起谈论战事,也不免谈论自己的得意之处,也不见得全部是给自己评功摆好,但即使如此,冯异也是找棵大树默坐一旁,从不参与讨论。这在刘秀看来,这是不自矜不自伐的高尚风格。评功摆好居功自傲固然是帝王家深忌,就是实事求是地叙叙功劳,自报一下业绩,也为帝王家不喜。自报业绩即使真实也有求功求赏之意,恩自上出,非为酬功,酬功即有平等交换之意在焉,帝王家不喜欢和任何人平等相处,这是中国庙堂之上的潜规则。

用人之际,刘秀不好直接反对大家以业绩说话,所以,亲自题词“大树将军”赠与冯异。我们读《史记》时就会发现,追随高祖打天下的诸将,在列传里都有详细的功劳记载,最典型如《曹参传》,杀几人,俘几人,攻几关,取几城,杀敌高官几多,职衔为何,甚至自己身受创伤多少,俱一一细载,战乱年代,统计工作居然做得这么好。由此可见,刘邦是“按市场经济原则”办事的,指标量化、业绩考核、公开评议、按功取赏,所以天下既定之后,奖金迟迟发不出来。刘秀的“历史进步”在于,在思想上拒绝功臣和自己等价交换,一切一切“简在帝心”,天下虽乱,但帝王的权威在加深,事实上的功绩和程序上的评议都不需要,只要有皇帝圣心独裁就行——中国的历史就是向这个方向发展的。

话题拽回来,冯异作为先头部队和李轶率先相见。冯异给李轶写信劝降,李轶是个机会主义者,看到更始将败,原来“刘氏当兴”的刘氏,不是刘玄而是刘秀,现在天天涨停板的那支股票,正是当年自己大量拥有并抛掉的原始股“光武刘秀”,真是悔不当初。

李轶对冯异的劝降积极予以回应,不仅回信表示诚心,而且在行动上背叛刘玄,拒不支援其他友军,刘秀会接纳这样的回头浪子吗?

刘秀对老朋友李轶的评价是:“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人之所以不能得其要领,乃其没有要领也。李轶没有自己的做人准则,一切向富贵看,以投靠“当兴”者为准则,所以刘秀说:“看不透这个小子。”其实是看得太透了。

刘秀使了个阴招,故意把李轶的降书透露给他的顶头上司朱鲔,借刀计马上成功。

随后兵临洛阳城下,刘秀派岑彭劝说朱鲔投降。

朱鲔坦承:“刘縯是我参与谋杀的,得罪刘秀哥哥太深了,不敢降!”

刘秀指河为誓:“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

在刘秀看来,杀老哥刘縯的,朱鲔是主犯,李轶是胁从;朱鲔与刘縯素无交往,无冤无仇,之所以杀其者,各为其主矣;李轶与刘縯是故交至友,之所以害其者,欲另投所谓明主也。敌人可以宽赦而叛徒绝不宽赦,赦朱鲔是不以私仇害公义,不纳叛徒李轶则是意在激励忠节。

邯郸不封王郎,洛阳封侯朱鲔,使阴招杀了弟弟李轶,对哥哥李通始终恩宠有加,帝王行事,自有其分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