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5部)
12310300000049

第49章 传说中的“竹林七贤”

魏元皇帝景元三年(公元262年)

阮籍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毁瘠骨立。居丧,饮酒无异平日。司隶校尉何曾恶之,面质籍于司马昭座曰:“卿纵情、背礼、败俗之人,今忠贤执政、综核名实,若卿之曹,不可长也!”因谓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听阮籍以重哀饮酒食肉于公座,何以训人!宜摈之四裔,无令污染华夏。”昭爱籍才,常拥护之。

在网上随便搜了一下关于“竹林七贤”的图片,才发现用这个题材的画作和工艺品不是一般的多,而是两般的多。

不管是画家还是画师、画匠,均把“竹林七贤”嵇康、阮籍、阮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组织到一个画面上,旁边有竹林围绕焉。只是这七个人并不能像“八仙过海”之八仙那样,每人都有标志性的道具和特征,所以我们也很难分辨。

“七贤”和东汉末的“八骏”类一样,是一种同气相投的标榜。其实这七个人并不能全部称贤,“七贤”也不是“七闲”,他们并不能为后世做休闲文化的代言人。比如山涛和王戎都做过大官,领导干部都忙得很,和贤或闲都沾不上边。另外,这七个人是不是能凑到一起合影留住,我也存疑。把他们PS在一起,多半怕是凭借想象。

另外,据学者陈寅恪讲,“竹林”也不是真有一处竹林,而是东晋时期“取天竺‘竹林’之名,加于‘七贤’之上”。由此看来,画“竹林七贤”,就以竹林环绕是望文生义了。

司马光说竹林七贤“皆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这个说法我以为不甚准确,这四条恐怕只有“崇尚虚无”能作为七人都有的共同点。七人都能饮酒应该不假,这观之于今日的官场就能判定,但能够“纵酒昏酣”的,恐怕只有阮籍和刘伶。

阮籍为司马昭晋爵晋公写过《劝进表》,这是都城洛阳全体干部职工的集体意志,只不过阮籍文笔好,被挑出来执笔。当然他也不敢不写,阮籍因此也可以挑官做,他挑了“步兵校尉”,所以史称阮步兵。这个步兵不走正步,也不参加阅兵式,而是管理官家的酿酒坊,放在今天就是国有酒厂的董事长。今天的干部要酒精考验,喝酒是为了往上爬;阮籍则是检验酒精,喝醉了逃避提拔。

阮籍出格的地方不在于喝酒,吃吃喝喝算什么错?盛世都要靠大吃大喝支撑。阮籍的错误在于母亲去世,与人下棋而不止,继而饮酒二斗,居丧期间也是酒不离口。时任司隶校尉的何曾看不惯阮籍的做派,当着司马昭的面斥责阮籍“纵情、背礼、败俗”,大搞三俗,要严肃处理。司马昭对阮籍和对嵇康完全是两个态度,人民内部矛盾和敌我矛盾分得倍儿清,没理何曾的意见。其实何曾才是一个吃货,每天花用万钱开小灶,犹称没有下筷子的地方。

至于刘伶,拎着酒壶前面走,马仔拿锹后面跟,号称“死哪儿埋哪儿”,不过是酒疯子一个。他要是在今天这么耍酷,得雇个挖掘机跟着,因为城市到处硬化,拿铁锹是挖不开的。

细看这哥儿几个的档案,都是不愁吃有酒喝不用被按在房子上揭皮(简称“按揭”)的主儿。官,做还是不做,对他们来说是个问题。对于每年数百万要考公务员的哥哥姐姐们来说,这几个矫情的家伙都应该拿砖拍死。

笔筒上,砚台上,屏风上,影壁上,画上,雕刻上竹林七贤,是读过几天书、做过几天官的雅致,赚俩银子的暴发户更喜欢八仙过海之类的东西,表面上是向往清闲淡泊的生活,其实是展示物质丰厚、权势显赫的优越感。如果说历史上的这七个人主要是嵇康、阮籍是真逃避的话,那么今天崇尚所谓“竹林七贤”只是一种伪逃避。

逃避专制尤其是恶劣的专制,确实是一个问题。魏晋以后的乃至唐宋以后的知识分子,如果真厌恶官场,不参加科举考试就罢了,缴完皇粮国税,帝力与我何有哉?但对于魏晋时期的高干子弟们就不行了,不给皇上或什么大将军面子,杀一个相当于免费,夷三族相当于打折,诛九族才是全价。

唐代的韩愈有一首诗《从仕》:

居闲食不足,从仕力难任。

两事皆害性,一生恒苦心。

黄昏归私室,惆怅起叹音。

弃置人间世,古来非独今。

我觉得这首诗更有现代性,在家宅着吧,TMD没钱;出去做事吧,又TMD辛苦。宪法上规定的很多美好的权利没有了也就没有了,闹心呕血痛心疾首的是少数精英,对于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只要小心点,不偷不抢不在扫黄的时候猛发黄段子,到看守所喝开水还是小概率的事情,大家每天痛苦的是鸡毛蒜皮鸡飞狗跳鸡蛋共猪肉价格齐飞的现实。

如果人生的意义是追求,那人生的意义也是逃避,追求和逃避其实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是手心和手背,是正物质和反物质。所以魏晋时期“崇尚虚无,轻蔑礼法,纵酒昏酣,遗落世事”等等,只是逃避的一种性格。

追即是逃,逃即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