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义熙十二年(公元416年)
刘穆之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事无拥滞。宾客辐辏,求诉百端,内外谘禀,盈阶满室;目览辞讼,手答笺书,耳行听受,口并酬应,不相参涉,悉皆赡举。又喜宾客,言谈赏笑,弥日无倦。裁有闲暇,手自写书,寻览校定。性奢豪,食必方丈,旦辄为十人馔,未尝独餐。尝白裕曰:“穆之家本贫贱,赡生多阙。自叨忝以来,虽每存约损,而朝夕所须,微为过丰。自此外,一毫不以负公。”中军咨议参军张劭言于裕曰:“人生危脆,必当远虑。穆之若邂逅不幸,谁可代之?尊业如此。苟有不讳,处分云何?”裕曰:“此自委穆之及卿耳。”
从上面引文的描述可以看出来,刘穆之非常有才干,比有才干更难能可贵的是工作态度,兵仔工作狂,老板很喜欢。
那么比工作积极更宝贵更有价值的是什么呢?那就是效忠。
在政治阵营分野之际,最可贵的不是有才干有本事,也不是以极大热情投身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而是表明政治态度。在官场上,表态是最有价值的,也是部下和老板交换的硬通货。
为什么我们看到有的人没什么才干,也没什么工作热情,却屡屡遭到惨烈的提拔?那可能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候表明了政治态度,后来的一切正是对表态正确的回报。所以遇到这种情形,大伙儿不要急于表示愤慨,忠诚大于贡献,这也是硬道理。
刘穆之是最早向刘裕描绘政治远景的人。平定桓玄后,刘裕最合适的位子应该是录尚书事(中央书记处书记)兼领扬州刺史(泛首都地区军政一把手),刘裕把这个位置谦让给了王导的孙子王谧。王谧是标准的红三代,王谧于义熙三年死了,按次序也轮到刘裕了。
刘裕的竞争者刘毅不乐见刘裕上台,刘裕本人或许觉得内掌中枢不如先外掌军机,于是他力推谢混,谢混是谢安的孙子,他是红几代也不表了。
有实力没资质的,就会找有资质没实力的,这也是今天流行的互补。
刘穆之担心刘裕一时谦虚耽误正事,就用宏伟的愿景激励他:
“昔晋朝失政,非复一日,加以桓玄篡夺,天命已移。”
——第一,刘穆之消解刘裕的心理压力,在忠是硬道理的时代,一定要为篡党夺权者消毒,晋朝是死在桓玄哥哥手上,脏手的是他,历史上背骂名的也是他,他是个优秀的垫背志愿者。
“公兴复皇祚,勋高万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勋高,非可持久。公今日形势,岂得居谦自弱,遂为守藩之将邪?”
——刘穆之道出了中国政治的铁律: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为老板立了大功,是很难存活的,除非你做老板。刘穆之为刘裕清晰了一下战略取向:向前走前途光明,向后退死路一条。
“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本欲匡主成勋,以取富贵耳。事有前后,故一时推功,非为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均,终相吞咀。”
——大家一起在乱世打拼,“俱起布衣”,俗称就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是我们和刘邦他们哥几个的情况不同,在体制外“俱起布衣”。一开始革命分工就会明确,一开始就会确定核心,这样万一失败也有人顶缸,当时萧何他们就是出于这种心态推举刘邦的。而在体制内“俱起布衣”,皇上在那儿摆着已经有一个核心了,不可能在既有核心之外再立核心,所以大家貌似都是人人平等的革命同志,没有“宿定臣主之分”,新的核心必须在一番倾轧之后才能产生。
最后刘穆之明确建议:“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方便进球的位置不能让,一让就不能建大功,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权柄面前不能谦虚。
刘裕、刘毅之流的关系,大概和袁世凯之后的北洋诸雄仿佛。北洋有所谓“龙虎狗”三杰,还有其他人人马马。袁老大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依然有秩序;老大一走,秩序乱了,有实力的不尿有资格的,有资格的想做掉有实力的。一个目标,各自经营,乱的原因就是没有“宿定臣主之分”。
刘穆之认定刘裕为雄主,刘裕内戡桓玄,次平卢循,先灭南燕,再定谯纵(后蜀国主),积分最高也最被看好。
能看准刘裕不算什么,关键是刘穆之看准之后,主动“确定臣主之分”,刘穆之很早很坦率地向刘裕表示效忠:“我出身贫寒,本是一凤凰男,自从跟定您以后,我心里一直想着的还是勤俭闹革命,廉洁以奉公,但是工作应酬需要,所以日常用度微为过丰,公款消费稍为过头,除此以外,没有一点对不起您的。”
刘裕一想,丫挺能干的,又特别忠诚老子的革命事业,不过小腐一点,何况人家都主动坦白,水至清无鱼,这样的干部就是好干部。
贪官都是和上级有交换的,在基层是买官卖官,串联起来一起贪渎;在高层则不这么简单,贪官用“拥护”和上级交换。反过来,一个有绝对自信的、敢唤起民众的(或民粹方式或民主方式)领袖,才敢和官僚阶级玩真的。凡是在诸侯、百官所谓拥戴之下做领导人的,他是没有反腐的决心和能力的,大老板也在关系网中,真的反腐就会反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