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皇帝义熙八年(公元412年)
毅性刚愎,自谓建义之功与裕相埒,深自矜伐,虽权事推裕而心不服。及居方岳,常怏怏不得志。裕每柔而顺之,毅骄纵滋甚,尝云:“恨不遇刘、项,与之争中原!”及败于桑落,知物情已去,弥复愤激。裕素不学,而毅颇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与尚书仆射谢混、丹杨尹郗僧施,深相凭结。
东晋最后一个皇帝是晋安帝司马德宗,此君和晋惠帝一样有点呆傻,晋惠帝不辨白粥肉糜,晋安帝不辨春夏秋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皇帝无能,累死天下。
傻皇帝在位长达二十二年,之所以能做这么久,可能就是因为他智商比较低。晋安帝义熙年间,是东晋内部争权夺利最严重的时代,士族之间的“协商机制”退隐,北府兵将领之间的冲突加剧,一个无能的皇帝既是权争的起因,又是权争的最好庇护,皇帝无为而治叫垂拱而治,晋朝的皇帝差不多都是“垂拱而乱”。
这个时期东晋的政治主角是刘裕刘寄奴,他能带兵打仗,这是核心竞争力,是时北有胡国南有内寇,正是将军拥兵自重的好时代。
卢循、徐道覆北犯,刚开始来势汹汹,打败了何无忌,挫败了刘裕当时最主要的竞争者刘毅,朝廷恐慌,有人甚至提出来迁都北上,去依附尚在北伐的刘裕。
刘裕急忙返回建康,成功地组织了阻击战,打退了卢循的进攻,并最后平定了卢循。
孙恩、卢循之乱,在“文革”中被定性为“农民起义”,孙、卢都不是农民,但他们的队伍裹挟大量的农民,世道浇漓,做贼和革命都是时髦的职业,成王败寇,都要用农民大量的鲜血来铺底。孙恩、卢循没有成功,但他们的运动轨迹布满南中国,对东晋的社会经济摧折甚重。卢循失败时,也投水自尽。死之前,他向众姬妾发起一次民间调查,问谁愿意和哥哥我一起做水仙?结果摇头的都被扔下水了。“农民起义”很伟大,但很多“农民起义领袖”很浑蛋。
刘毅和刘裕一样,都是北府兵将领,桓玄登基做皇帝,他们都是反对派,打垮桓玄、重新确立司马家名义上的领导地位,这个功劳是大大的,当时有个专用名词叫做“建义之功”。刘裕、刘毅都立下了“建义之功”,大乱之后,一切权力归弥乱的将军,这也是历史规律,当时与刘裕有一拼的就是刘毅。
刘毅和刘裕为人作风不一样,有个叫胡籓的评价说:“连百万之众,攻必取,战必克。”这是刘裕的长项,“至于涉猎传记,一谈一咏,自许以为雄豪;以是缙绅白面之士辐辏归之”,这又是刘毅的优点。转换到权力斗争的框架下,刘裕是实力派,而刘毅则颇得人望,不论古今,所谓人望,都是决定于“缙绅白面之士”,简单说就是那些有钱或有文化的社会精英。
不管什么政治制度,不管什么体制,不管古代还是今天,不管中国还是外国,精英统治是权力内在的一个总取向,精英剥夺和侵犯普罗大众的权力和利益也是一个基本规律,这是食物链。狼吃肉狗吃屎,有阶级就有压迫。但是在这个规律之外,还是一条反规律,那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只是反抗的方式有不同,普罗大众制约精英有两手,一是革命,二是选票。革命可以让被压迫的人有当家做主的幻觉,但是权力本质上不可能让多数人掌控,革命之后革命成果往往会被少数人篡夺,政治也会向精英化方向发展。为了避免革命,就必须有选票,选票也可以让被压迫的人民有当家做主的幻觉,而且是定期来一次,“幻”得频繁了,“觉”也就更真了。
所以在大乱之余,在大选之前,一些有能力和基层、低层以及底层人民沟通的,往往会赢得胜利,我们把这个叫做“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但是得到天下,不论古今抑或中外,领袖都要寻求和精英的合作,我们把这个叫“得人望”。政治家和电影作品一样,有“叫好”和“叫座”两个价值取向,票房好是得人心,得大奖是得人望,叫好又叫座固然上佳,但是上佳的电影作品或许可见,上佳的政治家则比较稀少。
比如台湾大选,马英九、蔡英文被宋楚瑜讽为“少爷”、“小姐”,不懂持家,而宋则自诩为“管家”。宋楚瑜的这种比喻,就是想在大选中和基层、低层进行沟通,而且从台湾一贯的舆论来看,宋楚瑜行政能力较马、蔡强,似乎也成定评。如果在刘裕的时代,宋楚瑜的胜算就非常大,他有实力有算计,突然下手把颇孚人望的马英九一刀搞定,说几句和人民群众心连心的话,这就可以上台了。人民群众一般喜欢“狠角色”,也喜欢曹操、刘裕这样有手腕的强人,但是台湾的情况有历史性的不同,台湾的社会结构发生变化了,或正在发生变化,“缙绅白面之士”越来越多,人民在发生着变化,也就是中产阶级真的成为一个阶级了,“缙绅白面之士”喜欢“缙绅白面之士”,所以马英九可以当选。民进党也不再寻找陈水扁这样的草根英雄了,而找一个品位和马差不多的蔡小姐。这种选择,如果在放大的历史下观察,就是台湾社会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如果将来中国大陆也进行类似的大选,拥有大量农村人口的中国,就可能会选出一个让精英们感觉不可思议的人来。起码一个时期会是这样的,一个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会率先上台,中国也可能出现一个类似普京的人物,我们也一样会有连任N届或者“二人转”的总统,因为人民更喜欢敢作敢为的强硬领袖。
刘裕最后还是用刀解决了竞选的对手,刘裕挟建义之功、北伐之功、平蜀之功,扫除了刘毅、司马休之、诸葛长民等内部异见人士,做皇帝遂成大势所趋,人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