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简文皇帝咸安二年(公元372年)
春,二月,秦以清河房旷为尚书左丞,征旷兄默及清河崔逞、燕国韩胤为尚书郎,北平阳陟、田勰、阳瑶为著作佐郎,郝略为清河相,皆关东士望,王猛所荐也。瑶,骛之子也。
冠军将军慕容垂言于秦王坚曰:“臣叔父评,燕之恶来辈也,不宜复污圣朝,愿陛下为燕戮之。”坚乃出评为范阳太守,燕之诸王悉补边郡。
臣光曰: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暗贪虐,以丧其国,国亡不死,逃遁见擒。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卒于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拿下燕国,秦王苻坚以王猛为丞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以阳平公苻融为“使持节、都督六州诸军事、镇东大将军、冀州牧”。
王猛开始部署自己的人马,人才标准仍然是“皆关东士望”。王猛书生典兵,为了矫正当时氐族军队的军纪风气,有操切之处,也有妥协之处,没有自己强硬过界的地方,也就没有所谓妥协。王猛还是想用君臣之道、先王之法、朝廷纲纪之类的东西给这些骄兵悍将们上个笼头,不光是自己使用起来方便,也为整个秦帝国将来作考虑。
王猛正在自觉不自觉地进行所谓民族融合工作。当时的中国北方,汉人、鲜卑人、氐人的人口比例是多少,我们没有确切的数据,从总体上说,应该是汉人多,但是从“有效政治人口”来看,也就是有资格参与国家事务的精英人口来看,汉人可能却是少数。氐人和后来的满族人一样,面临着以少治多的局面,在苻坚之前,没有这方面成功的榜样。
苻坚和王猛在主动寻找一种路径来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要保持军事的高压,一方面却要在政治上、文化上进行妥协甚至是被同化。民族之间的斗争,不论是以少对多(如以色列以及中国历代的少数民族统治),还是以多对少(如俄罗斯对车臣),军事优势是一切的前提,民族的同化和被同化,双方或多方文化的认同,都是在军事压迫下进行的,这虽然看上去不美,却接近历史与现实的真实。
在“游牧业VS农业”时代,少数游牧民族用军事优势和文化上的主动妥协,可以形成民族融合的结果,这在中国历史上已被证明;在“农业VS工业”时代,早期的工业文明用坚船利炮和政治文明也有殖民成功的案例。但是在现当代,在很多地方,在军事上、文化上都处于劣势的少数民族,却反而有了一种“非对称”的优势。他们可以用极端的手法来对付貌似强大的对手,后工业时代的高度文明,包括物质与文化,甚至包括“军事文明”,在攻击之下体现出了很大的脆弱性。“9·11”、阿富汗以及车臣等一系列种族民族冲突,也就是享廷顿所谓的“文明的冲突”,都是向着对立而不是认同的方向发展。
也许要再过几个世纪,人类才能对眼下的对立和冲突作出解释并提出解决办法。探险家、军人、传教士以及商人开创了早期的“全球化时代”,后来是国家殖民主义和霸权主义持续发展了全球化,国际组织、互联网以及跨国公司也加入这个过程中。要建立超越种族、民族认同的国家认同,在东西方都有实践,有成功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
思考有无远弗界的能力,而作为人或人群其行为都有局限,有历史的局限,有文化的局限,有经济的局限。
苻坚对鲜卑贵族采取了一体宽大的政策,包括祸国殃民的慕容评,当然祸的是燕国而不是秦国。慕容垂把慕容评比作商纣王手下的奸臣恶来,请求苻坚除掉他,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在古代,中国是一个“天下”,有超越一国一朝的共同价值,也就有共同的公敌。
苻坚没有甄别自己的敌人和天下公敌。对自己曾经的对手可以宽恕,对天下公敌不能宽恕,这是儒家处理敌我矛盾时的一个重要原则。对于天下公敌,不论把他当敌人来宽恕,还是当成对付其他敌人的同盟者,这都不是符合“道”的。
司马光认为,苻坚在崛起之后又迅速沉沦,“由不得其道故也”。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甚至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