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样读资治通鉴(第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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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桓温废立

太宗简文皇帝咸安元年(公元371年)

大司马温恃其材略位望,阴蓄不臣之志,尝抚枕叹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

术士杜炅能知人贵贱,温问炅以禄位所至,炅曰:“明公勋格宇宙,位极人臣。”温不悦。温欲先立功河朔,以收时望,还受九锡。及枋头之败,威名顿挫。既克寿春,谓参军郗超曰:“足以雪枋头之耻乎?”超曰:“未也。”久之,超就温宿,中夜,谓温曰:“明公都无所虑乎?”温曰:“卿欲有言邪?”超曰:“明公当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败于大举,不建不世之勋,不足以镇惬民望!”温曰:“然则奈何?”超曰:“明公不为伊、霍之举者,无以立大威权,镇压四海。”温素有心,深以为然,遂与之定议。

王猛率兵三万,后加兵至六万,春发秋收,攻取邺城,一举灭燕。

消息传到桓温这里,老桓肯定是羡慕嫉妒恨。羡慕的是苻坚对王猛的支持绝对够力,嫉妒的是这个没有良好卫生习惯的北方穷汉竟然奏此大功,恨的是朝廷上下苟且偷安,对自己北伐扯胳膊拉腿看笑话。

秦灭燕,北方东西合为一体,俨然当年晋灭吴之前的局势。桓温知道,要从苻坚、王猛手里夺回河、洛、幽、并更是做梦都不可能了。怎一个郁闷了得!

老桓有名言曰:“男子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如今流芳的大路堵上了,遗臭的洞口却开着,桓温出口受阻,于是眼光向内扩大内需。郗超揣摩透了桓温的心思,建议桓温学习伊尹、霍光好榜样,改选皇帝。

是年(371年)十一月,桓温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建康,给褚太后打报告,请求废掉皇帝司马奕,立丞相司马昱,而且把废立的文告都准备好了,就等太后签署。

褚太后平常没事在佛屋烧香,看来佛教已经成为一种时尚在上流社会流行。褚太后倚户看桓温的奏表,看了数行就说:“我就说嘛,桓温好不恙地回到建康,肯定是有大事。”女人敏感,搞政治的女人尤其敏感,做了太后的女人那就是最敏感。

褚太后异常冷静,命人取笔过来,在桓温的奏疏上加了这么几句话:“未亡人不幸罹此百忧,感念存没,心焉如割。”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表达对时世人生的无限伤感,这几句可与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媲美。

褚太后那意思是说:“你们这帮爷们儿真没劲!”但是桓温还是兴致勃勃地完成了他的改选计划。问题是皇帝“素谨无过”,怎么办?没有最狠的,只有更狠的,桓温的改选办就策划说,皇帝阳痿,他的三个儿子血统不纯。

司马奕是真阳痿还是被阳痿,已经无从考证了,因为阳痿离婚的不少,但因为阳痿从皇帝宝座上下来的却不多。“帝著白帢单衣,步下西堂,乘犊车出神虎门,群臣拜辞,莫不歔欷。”凤凰落架不如鸡,真龙下台不如虫,司马奕可怜兮兮的样子定格在群臣的记忆里,消失在建康这座阴气颇重的古都外。

被桓温推举上台的皇帝司马昱,其实一直以宗室王身份在朝廷打理朝政。元帝司马睿时代是“敦总征讨,导专机政”,眼下是“温总征讨,昱专机政”。司马昱主政也就是凡事迁就桓温,自己确实有不同意见,也绝不敢公开表达,如在北伐一事上只能是悄悄扯后腿。但是桓温在外,总以为这位王爷没有主张就等于是自己的内应,这么多年下来感觉还合作愉快,提拔一个软弱的王爷做皇帝符合桓温的利益,所以就把司马昱这个搭档推上去了。

当时有一个比较强悍的宗室王爷,就是武陵王司马晞,桓温很忌惮他。桓温和当年吴国的诸葛恪一样,在外面打了败仗,就在家里靠政治迫害立威,他杀了庾氏、殷氏诸族子弟,并上表固请诛杀司马晞,词甚酷切。

新皇帝司马昱人不坏,遭桓温这么死逼,实在没辙,也就实话实说:“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傀儡皇帝可以做,但是假我之手残害同宗的事情我不能做。司马昱亮出了自己的底线,桓温“流汗变色”。

司马昱比汉献帝有胆色一些,桓温和曹操一比,纯属色厉内荏。显然,桓温还不能像曹操、司马懿父子那样,在朝廷的力量对比中占到绝对优势,做不到生杀由我。

侍中谢安见温遥拜。温惊曰:“安石,卿何事乃尔?”安曰:“未有君拜于前,臣揖于后。”

谢安此言绵里藏针,属于一种“弱势”侦察,测试的结果是桓温不敢和谢氏翻脸。

清代王夫之在《读通鉴论》里对司马昱大加鞭挞:首先,司马昱作为丞相,在桓温外拒燕秦的时候,漠然不能相助,只知道忌惮和防范,但又不能树贤能以制桓温,树了一个殷浩也不管用;在桓温废帝时,司马昱又不能以丞相的担当保护皇帝;当桓温推举自己做皇帝的时候,司马昱不能坚持原则,“奉名义之正”。所以,桓温是国贼,司马昱也是国贼。

桓温和司马昱的关系,我看和晚清袁世凯与庆亲王奕劻(kuāng)的关系有些仿佛,属于互相利用、狼狈为奸(这个词不雅)。桓温借的是司马昱的宗室名分以为内援,司马昱借的是桓温的势力以为外援,这样可以分别巩固自己的地位。如果时代背景切换一下,袁世凯秉政也有可能扶持奕劻上台。

桓温切换了皇帝,任丞相、大司马,留亲信郗超任中书侍郎,做皇帝的值班秘书,自己仍然不留京城,还于姑孰(今安徽马鞍山的当涂),在自己的地盘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比较踏实。

“温威振内外,帝虽处尊位,拱默而已,常惧废黜。”

这种日子过了一年,司马昱感觉命将休矣,急召桓温入辅,“一日一夜发四诏”。司马昱临死召唤桓温,一是他和桓温可能有这样的约定,这个江山从废司马奕起,就是桓温的了,只不过司马昱先名义上代理一段时间,现在我不行了,所以请桓温回来,下一步怎么办,你自己回来看着办吧;二是即使没有私下约定,司马昱内心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请老桓回来,收回自己的东西。但是他也没有胆量或必要在死前把帝位禅让给桓温,所以含含糊糊地下了遗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接着又补充道:“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桓温本来希望司马昱干干脆脆把皇帝的位子主动禅让给自己,这样自己可以省很多麻烦,至于效仿周公、诸葛亮,他是没有心思的。但即使如此,司马昱“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的遗诏也没有顺利发下去。侍中王坦之截获这份遗诏,直接和司马昱戗上了,司马昱说:“这个破差事,谁想干谁干,你急什么?”王坦之说:“天下者,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司马懿、司马睿同志开创的天下,你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呢?”司马昱和桓温即使有密约,在这种情形下,也不好公然转移国有资产,于是顺水推舟,让王坦之改了诏书:“家国事一禀大司马,如诸葛武侯、王丞相(王导)故事。”

经王坦之打过折的遗诏到桓温这里,老桓一定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王坦之是太原王氏,弱冠即与郗超并称;当时还有一个王彪之,是琅邪王氏,包括谢安,他们暗中作梗破坏桓温的篡夺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