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公太和四年(公元369年)
吴王垂自襄邑还邺,威名益振,太傅评愈忌之。垂奏:“所募将士忘身立效,将军孙盖等椎锋陷陈,应蒙殊赏。”评皆抑而不行。垂数以为言,与评廷争,怨隙愈深。太后可足浑氏素恶垂,毁其战功,与评密谋诛之。
桓温伐燕,先俘宁东将军慕容忠,后败乐安王慕容臧,前燕太傅慕容评(前燕创始人慕容廆幼子,、恪、垂等的叔叔)有点吃不消,商议着要北撤。如果没有慕容垂主动请缨,也许桓温就如愿地“小战而屈人之兵”。
慕容垂代慕容臧指挥南线战事,局面遂改,加上秦苻坚增援,加上桓温时间一久粮食就出问题,慕容垂遂以铁锤之势重击桓温,让老桓灰头土脸,也让老桓心境大变。
慕容垂(326—396),是慕容皝第五子,是慕容、慕容恪的兄弟,慕容垂“少岐嶷有器度”,老爹很喜欢他,并给他起了个十分霸气的名字:慕容霸。皇太子、王世子都是神经衰弱型的,只要老爹对哪个兄弟一宠爱,心里就起毛、就犯嘀咕,所以慕容对小弟慕容霸且嫉且防。
及慕容即位,大权在握,多年的酸水终于不用在肚子继续储藏。现在流行年份酒,但多数不靠谱,帝王家盛产年份酸水,多年发酵绝不掺假,一朝倾泻势不可当。慕容霸小时候骑马摔掉了门牙,慕容对群臣们说:“春秋时代晋成公有个相国,名叫郤(quē),就是个豁唇子,但是很贤很有本事,和我家五弟一样。我看五弟就叫‘缺’吧。”
心里话,老爸死了,不能让你小子再称“霸”了。
自此以后一直到创建后燕做皇帝之前,慕容霸一直叫慕容,做了皇帝当家做主,这才把右边的“夬”去掉,改叫慕容垂。
要说兄弟之间这点心结,待君臣名分确定以后应该可以化解,哥哥欺负一下弟弟也是正常的,长大以后这都是可以笑谈的回忆,问题是兄弟易亲近妯娌难调和。慕容垂娶的是鲜卑段氏的闺女,门第高贵,不知为什么慕容却娶了可足浑氏的闺女,门第就差点。但是生得好不如嫁得好,可足浑氏嫁的是大燕的皇帝就是皇后,段氏女嫁的是吴王就是王妃,终究矮了一头,“段氏才高性烈,自以贵姓,不尊事可足浑后,可足浑氏衔之”。兄弟本来就有心结,妯娌俩心态都摆不正,于是把有限的门第矛盾带到无限的宫廷斗争中去,家务事就成了影响国家兴亡的大事。
可足浑皇后很能干,爱权也会用权,有人告发段氏诬蛊,这种告发一般都踩着时间点,慕容想把此案办成大案要案,把缺少门牙的五弟一锅端掉,但是段氏在看守所什么也不说,最后死在严刑之下,慕容垂也被外放。
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的妻子就这么“被诬蛊死”,慕容垂不可能不衔恨于心,他继娶段氏的妹妹,结果被可足浑皇后废黜。可足浑皇后把自己的妹妹强行嫁给了慕容垂,慕容垂不喜,结果让嫂子兼大姨子“素恶垂”。
慕容既已想通过拷问段氏株连慕容垂,回头又让慕容垂强娶可足浑皇后的妹妹,这个转折跨度太大了!也许古人重血亲、淡姻亲,大概觉得我弄死你一个老婆不算什么事儿,给你换一个就算和好?这事儿已经出了我们的理解范围。慕容恪晚年一直在、垂兄弟之间,在垂、叔侄之间调和关系,但裂缝终究不能弥合。
慕容垂在关键时刻,主动请缨击败了桓温。他回来为自己的部曲争功争待遇,主政的慕容评嫉妒加忌讳,刁难慕容垂,可足浑氏以太后身份预政,她本来就特讨厌慕容垂,一看慕容垂恃功跋扈(在他们眼里一定是这样),于是决定粉碎这个反革命集团。
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等知道了这个阴谋,建议慕容垂先发制人。慕容垂不肯:“骨肉相残而首乱于国,吾有死而已,不忍为也。”他决定采取当年慕容翰的路线图:“必不可弥缝,吾宁避之于外,余非所议。”走路而不火拼,这在慕容家也算是一个优良传统。
在慕容垂策划出逃的时候,小儿子慕容麟告密。慕容垂带着儿子慕容令、慕容宝以及侄儿慕容楷最后投奔秦王苻坚。
慕容评逼走慕容垂,按下了前燕覆亡的按钮。世俗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的说法在当时并不好使,因为天下丧乱久矣,谁都不得人心,人民群众正在离乱逃亡,除了被掳掠奴役,就是龟缩在一些坞堡之中,从行政化的国民退回到了原始部落状态。这时候决定天下归属的是赤裸裸的武力,也就是有战斗力的军事集团,而且必须是剽悍的、轻型化的。过于庞大的军队一来太耗粮草,二来无法组织训练,更没法约束管理,既是乌合之众,那就越大越糟乱。
慕容垂十三岁就带兵冲锋陷阵,有一帮兄弟能同生死。当时有战斗力的部队都是私营的,国有的不好使,当时不论南北抑或汉胡,年轻壮丁只有加入这样的私人军队中,才有饭吃,才有命活,持有或能短时间训练培养出一支剽悍部队的将领,是左右国家和氏族命运的核心资源。
燕虽大而无治,秦虽小而有治,慕容垂就成了左右局势的关键砝码,燕减掉他则轻,秦加上他则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