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宗成皇帝咸和元年(公元326年)
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约,自以名辈不后郗、卞,而不豫顾命,又望开府复不得,及诸表请多不见许,遂怀怨望。及遗诏褒进大臣,又不及约与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删之。历阳内史苏峻,有功于国,威望渐著,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招纳亡命,众力日多,皆仰食县官,运漕相属,稍不如意,辄肆忿言。亮既疑峻、约,又畏侃之得众,八月,以丹杨尹温峤为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镇武昌;尚书仆射王舒为会稽内史,以广声援;又修石头以备之。
王导比庾亮大十三四岁,以现在的代际关系论,他们不能算两代人,只能算是两茬人。
王导和庾亮都有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的经历,但他们的家世不同,仕途上的起点不同,立场观点就多有不同。
我们很多人和庾亮一样,年轻的时候对上一代上一茬的人有些看不惯,对单位的问题和弊端深恶痛绝,所以一旦有了机会,就会对看不惯的东西有下刀动手术的冲动。我们经常讲“兴利除弊”,对于庾亮这样年轻得志的领导干部来说,很可能把秩序变更成“除弊兴利”。
兴利大家都高兴,这叫增量改革,大家利益均沾,自然没意见,即使没得到更多好处,但利益没受损,起码不会公开反对,也不至于疯狂反扑;而除弊则调整利益格局,要直接触动甚至是搬动既得利益,这样的改革或调整,如果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没有扎实的权力基础,操作起来风险就会很大。
某天晚上在重庆和网友“计划飞机”一起喝茶,就聊到了这一点。新一代领导人上台后,都必须花若干年的时间调整干部,等到上上下下都安排好自己的人,这样才能指挥若定,办成大事。但是事情就是这么矛盾,待得这些功课做完了,在自己身后也就形成新的利益集团了,也就失去了在野或在台下时纠正时弊的政治热情和勇气。
对于庾亮来说,长治久安的事情,必需得迫不及待地去做。他行事操切,不要说做什么具体的冲突了,单就行政风格而论,就和以前主政的王导格格不入,矛盾就此产生。
因为年轻,也可能自以为揣着一颗忠心,所以也就直奔主题,光想着锐意改革,忽略了处事圆滑,不能够细心照顾到各方面的严重关切。在主持起草明帝遗诏的时候,庾亮忽略了陶侃、祖约等实力派人士,没有把他们列入顾问委员会名单。中国的官场上,你把谁从名单上拉下,谁就把脸给你拉下。
如果庾亮要是在三十岁前和大家一样跟着锐圆哥哥的帖子走,兴许不会犯那些错误,可是他没这个机缘。呵呵!
唉,上帝造人的时候,没有留下USB接口,不能把前人的经验教训打小就拷贝到自己脑袋里,一切都要靠人生经历自我生成。有机会的时候不明白,等明白的时候没机会,所谓际遇,大抵如此。
因王敦的原因,本来就比较低调委婉的王导更加委婉低调,而在平灭王敦的战争中立有功劳的苏峻以及祖逖的弟弟祖约,则凭实力崛起。
苏峻,字子高,长广郡掖县(今山东莱州)人也。苏峻也是官宦子弟,永嘉之乱,苏峻率领本县子弟,组成民团之类的军事组织,先拥兵自卫,司马睿听说,发了个“安集将军”的任命书,苏峻就成了拥兵自重的将军了。天下一乱,乱民纠集,以当兵为职业,以厮杀为生活方式,于是又成了新的乱源,乱由乱生,不能穷已。这些自发的军事集团,或者独立割据,或者为更大的势力集团收编,但是他们既难为别人信任,他们也不能信任别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苏峻必然是时时保持高度警觉,刀拿在手里,不会轻易相信他人,甚至朝廷。
祖约则是继承了祖逖的政治遗产,他的部属毫无疑问就是“祖家军”了。
对于这样的军事力量,皇帝是既要依赖,又要防范,这是一个高难度的活儿。
突然想到,中国的皇帝专制体制,其实也是在不断地进化过程中,从初级阶段提升到高级阶段,尤其在党指挥枪这个关键问题上,也是不断地有经验积累。庾亮调苏峻入京,苏峻知道自己离开部队就像鱼儿离开水一样,所以宁可和朝廷翻脸也不就范,就是发二十四道金牌也不管用。
两晋南北朝,五胡十六国,经过一次又一次大乱,中国人民终于认识到,要想过安定的生活,必须紧密地团结在皇帝这个核心周围,皇帝的权力和权威必须加强再加强,体制上、思想文化上,都是这么加强建设的。所以经过岳飞再到曾国藩,虽然拥兵,但不再自重。
丹杨尹阮孚以太后临朝,政出舅族,对亲信们说:“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乱将作矣。”
庾亮是德信未孚乱作为,王导是德信已立不作为,年幼的成帝司马衍运气就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