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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担惊受怕的享受(2)

在动手的当天,当赵锡成对着镜子试戴马虎帽、检查猎枪的时候,她甚至充满了期待,蹲下来给丈夫系了系鞋带。她给他系完了鞋带,站起身,平静地说:“都谁呀?”赵锡成说:“还是上回那几个人。”她补充说:“你怎么不给咱姑家侄儿做做工作,那孩子可是胆大心细,像干大事儿的人哪。只是正在上技校,得凑星期天找他。”赵锡成说:“有利有弊,多一个人就少分一份钱,你光顾你家亲戚哩。”她说:“锡成,这不也是为你好吗?你应该知道,你也一把年纪了,你还想着你当兵时的身体呀。”

抢劫银行成功之后,她很快融入到他昼伏夜出的生活里。她非常清楚家里成沓成捆的钱从哪里来,清楚电视画面上的蒙面大盗是谁。从这时起,她开始信佛烧香,祷告神灵庇佑他们全家。在一种无限放大的侥幸心理熨烫下,过着掩掩藏藏的富足日子。

这期间,两口子曾低调接待了突然造访的村长支书,好吃好喝五六天。他们临走时,赵锡成拿出两万块钱,不好意思地说:“两万不多,盖学校不中。听说村里要修庙,我们就做点小贡献吧。能力有限,心到神知。”

他还托人给村里几个鳏寡孤独的老人送过钱,添了被褥,买了礼品和点心水果之类。老人们感激涕零,逢人便说:赵辛庄出了一个大善人。

对村长支书和孤寡老人表示过意思之后,趁了一个晴天丽日,两口子租了辆小轿车,悄悄回了趟农村老家。不过,他们没有进赵辛庄,而是一直把车开到另一个村庄。赵锡成的生身母亲在这里,他从出门做生意,一直没有看过母亲。母亲是在赵锡成的父亲早逝后改嫁的,嫁到了十几里远的文寨。最初的几年,赵锡成小小年纪,不管严寒酷暑,隔几天就往母亲那里去一次。离开时,母子总少不了抱头痛哭一场。

有一年隆冬,母亲舍不得儿子回去,就留他多住了几天。夜里,在外村帮工盖房的继父回家,脱下因蹚河水而被浸湿的袜子裤子,打着冷战钻进他们母子的被窝,不小心挨住了赵锡成,继父的身子比冰块还凉。而睡在那头的母亲,却翻了个身,疼爱地说:“把脚伸到我怀里,我给你暖暖。”接着,幼小的赵锡成,听到母亲一声吸着凉气的唏叹。那是因为继父冰凉的脚,靠紧母亲热怀的时候,母亲在刹那间产生的痛苦。聪明的赵锡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接下来的几天,他便在继父天黑回来后,即刻在屋内点把豆秸火,把继父水湿的袜子或裤子,慢慢烤干。母亲,再也不用自己的热怀,去暖继父的凉脚了。

“发财”后的赵锡成,这次偕妻子余春苹再探母亲,别有一份感受在心头。他深爱着母亲,他这么多年来,虽然心中隐隐也抱怨母亲,当初不该撇下他和妹妹远嫁他乡。但另一方面,他觉得作为儿子,对母亲尽孝太少。这次探望母亲,还是想说服老人跟自己到省城生活。可母亲穷家难舍,说啥不走。赵锡成没办法,给母亲留下一万块钱,嘱咐老人家多买些穿的吃的。分手时,母亲送儿子和媳妇上路,拉着儿子的双手哭着说:“我儿可有出头之日了!”赵锡成同样泪如雨下,说:“妈,你该吃吃、该喝喝,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担惊受怕的享受,当然也叫享受。赵锡成泪别母亲,携妻一路风尘返回省城,抓紧享受金钱带来的优裕生活。妻子逛了趟超市,擦黑回来,海参鱿鱼排骨大虾买了一大兜子。赵锡成朝妻子摆摆手,嘿嘿笑了两声,说:“扔了扔了,我最不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了。你就给我买猪头肉煮花生米,有烧鸡买一只,够了。柜里还有几瓶宝丰特曲,吃!一天不动荤,活得没精神。喝!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妻子余春苹撕着烧鸡,斟着白酒,仰面笑起来,然后嗔怪丈夫:“嘴这么溜,跟谁学的!”赵锡成说:“跟大款学的,跟美女学的。”

暴发户的富足,大大改变了赵锡成的生活方式。柴米油盐,几乎靠妻子每周一次的总量采购,冰箱填得满满的,储备了足够的给养。白天,他们两口子悄无声息地窝在楼上,晚上,才打开一扇窗户透透气。也很少开灯,不看电视。只有一只收音机,一天到晚,小心翼翼地收听地方戏曲。

两口子总是在午觉之后,一起站在阳台上,拉开窗帘,凭窗远眺,看见阳光照耀下的殡仪馆,灵车穿梭,花圈晃动。烧死人的大烟囱,不时冒出白色的烟雾。其实,他们也并不想看到这些,觉得怪不吉利的。妻子也埋怨过丈夫,怎么选这么个鬼地方住?丈夫说:“当初也没在意,再说,几次都是晚上来看的房,妈的,谁知道离火葬场这么近。先凑合一段吧,等风声过去,咱在繁华路段买套二十层以上的高楼住,左邻右舍都不来往,除了跟我一起做事的人,其他人一个都不再交。”

一天内,最惬意的时光,应该是夕阳西下的傍晚。金色的阳光,斜照在密封的阳台玻璃上,灰白色的窗帘,映出阳台内一片晶亮的静谧。在中央放了一张小餐桌,摆了几个下酒的凉菜。打开一瓶宝丰酒,两口子碰杯对饮,软绵的香味四下弥漫。喝酒吃菜,捞本似的弥补多年来糟糠夫妻缺油少盐的日子。

天黑下来,阳台上的窗帘并未拉开,屋内一片黑暗。当过兵,看过军械库的赵锡成,不会巨款到手,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解除思想警惕。他深居简出,时刻不忘洞悉外边的动静。在每一个黑夜里,都会躲在门后或窗前,窥视小区内的人员走动,倾听远处马路上的警笛声,甚至不放过夜空里飞机的轰鸣。每一道灯光划过窗户,每一声楼梯上的脚步响,都会使他警觉。另一方面,有钱之后酒肉穿肠的感觉,又美妙得叫人忘乎所以。

不过,他觉得今晚的酒味不太纯正,有些苦涩,喝起来烧喉咙。他疑惑地掂起酒瓶看看,还是老牌子。不喝了,抽烟喝茶。妻子觉察到丈夫有心事,就坐在他身边,她以民办教师的素养和文化底蕴,一边和他聊天,一边给他捶背,眼睛一酸,泪水洒在他的后背上。

他身上的男人气息,让她想起他们结婚以来悠长而匆忙的苦乐年华。总之,苦也好,乐也罢,他是她的男人,她的靠山,她的永远也不能离开的全部。真好,她给他生了三个儿子,而且都养得漂漂亮亮,健健康康。她一直在流泪,说不清楚是因为过去的痛苦,还是因为今天的幸福。她说:“锡成,上银行拿钱那种事儿,我们以后别干了,咱过平安日子吧。”赵锡成转过身子,抚摸着妻子的头说:“春苹,这点儿钱,花上十年没问题,花一辈子不够用。再干它两次,洗手改行。”妻子抹一把眼泪,说:“英雄落败如山倒,当年老蒋屯兵百万,说倒呼啦一声。”赵锡成说:“老蒋是打大仗,我是孤胆英雄。”妻子说:“可不敢有一点闪失,弄不好可是筋断骨头折呀锡成。下一次,下一次你准备在哪儿下手?”赵锡成说:“建行,文化路建行。我已经考察过多次了,图我也画过好几张了。还差些雷管,我准备去平顶山一趟,想找一种新雷管,能量大,好操作。得赶到立秋之前,夏天人多车多,行动方便,好躲。反正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时,赵锡成的手机响了,是什么银行揽存储蓄的。对方小妞说:“您要是不想往银行跑,我们可以上门办理存款业务。”赵锡成又气恼又心悸,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对方说:“我有您的名片,您不是卖麻将牌的赵经理吗?”赵锡成缓口气:“噢!那名片给你的早了。我没有钱,我还想找你们贷款呢!”对方说:“当然可以,但您多少得先存入一些呀。”赵锡成觉得没事儿,虚惊解除,就趁机涮人家:“你先给我垫一万吧!日后还你。”对方也开起玩笑:“对不起,我穷得很,咱俩去抢银行吧?跟‘12·6’抢劫银行一样,抢它一次,一辈子都花不完。”赵锡成说:“嗨!那一次能抢多少啊!现在钱不经花,买个车就得十几万哪!”正说着,对方电话掉线,赵锡成以自嘲的口吻说,“揽存款!这电话真他妈的蹊跷,你还不如说公安局找我咧。霉气霉气,呸呸呸……”妻子说:“也真得小心点儿啊,长走夜路总、总是可能碰上鬼的。”赵锡成说:“怕遇到鬼,就永远别走夜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是闪遇春排查小组到了……

如今,东窗事发,赵锡成凌晨打过来的这个电话,使她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她习惯地拉了下窗帘,隐约看到夜色中的死亡烟囱,禁不住“啊”了一声,吓出一身冷汗。她手脚打颤,慌乱地收拾东西,她一遍遍地鼓励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跑出去就没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