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商痛
12309700000078

第78章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1)

她按照赵锡成的交代,迅速收拾停当,肩扛着沉甸甸的黑提包下楼。楼道里黑洞洞的,空气令人窒息。她手扶着栏杆,寻找着平日的感觉。眨眼间就离开了十号楼,朝小区的大门口走去。

她远远看到,大门的灯已经熄灭,但大门上边那两盏并不常开的探照灯,却异常雪亮刺眼。没有啥,在她看来,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她背着的是三十万现金,还有丈夫的猎枪。这些东西都来之不易,一定得保管好。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警方在和赵锡成作时间赛跑,只是因为紧张之后有些慵懒疲沓的技术检测中心,而起跑稍晚一些。当检测到的赵锡成的指纹和金盾牌门锁包装盒上的指纹完全一致的时候,在省会凌晨的公安系统,才不啻是一声响雷。局长李佑命令:“全局火速行动!抓捕赵锡成!”

有支特警,先将赵锡成居住的江山小区实施包围。在小区大门口对面树荫下,有十几双机警的眼睛,紧盯着大门口出入的行人。凡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可疑之人,都会被带到离大门不远的警车上询问。余春苹,一个稍胖的中年女人,负重出门,走起路来既慢又沉。她未出大门,就引起警方的警觉。有两个警察迎上去,单刀直入地说:“你是赵锡成的妻子余春苹吗?”余春苹根本没有等到警察带她到警车上去,只听到问话,就刷地尿湿了裤子,腿软如面条,“扑通”一声瘫到地上,晕了。她的勇气和智慧,只能支撑她走到这儿。

在警车里,余春苹清醒过来,但依旧惊魂未定。警方问她丈夫赵锡成到哪儿去了?跟他一起作案的人还有谁?她打着哆嗦,装疯卖傻,拖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才流着眼泪说话了。她说丈夫给她打过电话后,人不知去向。作案同伙还有谁?她眉头皱着,眼睛翻来翻去,吐出一句话:“赵大根,我们一个村儿,现在四海商场做生意。”

赵大根,这个和赵锡成同村同族,但一直不能和睦相处的人,和“12·6”大案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余春苹却偏偏说有他呢?六七个小时过去了,到拘留所后,她向警方吐露真情,这是她的调虎离山计。她说:“我知道老赵没跑远,估计他还要通知我的大儿子、小姑子,以及一起作案的一窝人。即便是通知了,也都没有跑远。为了赢得时间,叫他们远走高飞,我就摆个迷魂阵,把警察同志的注意力,先引到四海商场去。”

在她实施这个计谋的同时,像赵大根这样故意被指认错的人,另外还有五个人。他们确有其人,都是她儿子赵虎的同学。她指出的具体地方,分别是北郊的汽配市场,西郊的厨具市场,东郊的五金眼镜市场和南郊的中华食品批发市场。

这个普通女人的临场发挥,点缀出一幅警笛嘶鸣路人避让的生动画面。但警察到一个错误的地方去抓人,肯定是犯了一个真实的错误。被余春苹点到的几大市场,都发生了一场虚惊。各市场周边的人们,没有睡好黎明觉。万幸的是,没有发生赵大根悲剧。

常言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赵大根叽里咣当就被提溜到预审室。没影儿的事儿,他表现得宁死不屈。天亮了,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一层泪光的瘦脸上。警察说:“看到了吧!阳光明媚,多好的日子儿,你偏不好好过!你可别以为咋不了你。像你这样顽固下去,哼!你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日出,那还真不好说呢!”

这边突审没有结果,指挥部那边急需赵大根的口供。没办法,又把他推上警车,拉到抓捕指挥部,蹲在周慧莎办公室的左隔壁。他戴着手铐,接受劈头盖脸的审问。纷乱的质询声和赵大根哭爹叫娘的嚎叫声,不断传到抓捕指挥部的会议现场。听动静,他还挺坚强,他哭诉:“我卖黄碟,我追着人卖黄碟,我卖给文化部暗访组,卖给省文管办的人,都是我的不对,但我没有抢银行呀!我没有抢银行!……”一阵“呼呼啦啦”的脚镣声,“您别给我戴脚镣!您给我戴手铐,还给我戴脚镣,您叫我咋活动啊?我一条腿叫马车轧过,有旧伤,我受不了我!我卖黄碟,赚了几个钱,我得赚钱养活老母亲啊,但我真没有抢银行!我和他赵锡成,一个村一个村民组,但俺两家不和,俺俩不怎么来往。我也不是跟着他出来的,他根本不会叫我入他的伙儿……”

他的哭诉还没完,即刻传出他更加厉害的鬼哭狼嚎,那凄厉,那悲痛,就好比滚烫的开水泼在猫身上。猫做出闪电般的反应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挨揍的赵大根,其悲惨的叫声就是这样。也许,有人恰好踢到他受过伤的那条腿上,所以才有如此石破天惊的号哭。

也没啥奇怪的,赵大根是个农民出身的小商贩,他毕竟不能和歌乐山渣滓洞的革命壮士相比,钉竹签坐老虎凳,脸不变色心不跳。赵大根一没有那种精神境界,二没有那种钢铁意志。所以,别看他面对顾客油头滑脑滔滔不绝。眼下,几脚下去,就把他跺回原形。他抬头瞅见周慧莎那一刻,活像古装戏中屈打成招者,碰上巡抚大人一样,转身下跪,号啕大哭:“大人哪!小民实在是冤枉啊!”只见赵大根拖着脚镣,挣扎着趋近周慧莎,恸哭道:“周总啊,他们吃了疯狗肉,听不懂一句人话。我没有抢银行啊!再给我个胆儿,我也不敢抢银行。冤枉啊周总,您救救我吧周总!……”周慧莎什么也没说,颤巍巍地往后退。

赵大根的哭叫,弄得抓捕指挥部一片混乱。虽然拳打脚踢只是吓唬了他几下,但他抓住这个机会,声嘶力竭地控诉了一把。像出了一口恶气,他悲鸣了一声,疲倦地平躺了下去。抓捕指挥部,恢复了一片沉寂。

事实上,“12·6”大案虽然已经告破,但除了抓住赵锡成的老婆余春苹外,整个案情并没有太大进展。赵锡成一伙嫌犯在逃,大致去向是伏牛山,具体方位没确定。抓捕指挥部经研究决定,根据已经掌握的线索和嫌犯名单,抓紧搜集翻拍他们的照片,制作他们的模拟画像,迅速在省城和有关地市散发张贴。另外,把赵大根暂时交给四海商场,拜托老总周慧莎出面“劝降”赵大根。将错就错,反正不能马上放人,看是否能挤出点儿其他方面的东西。

早饭都没顾上吃的周慧莎,肚子气得鼓鼓的。能说什么呢?“12·6”大案,今天就是全市全省的中心任务。她木然地走出会议室,抬头撞见常务副省长宾相符。他在市长郑砚池的陪同下,也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她和他们只对了一下眼光,相互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战事吃紧,都是明白人,谁也不计较谁,随后各就各位。

周慧莎一眼看见,赵大根戴着脚镣手铐躺在地板上,头发乱得如鸡窝,光脊梁,黑格格图案的长裤,烂开了几道口子,在他周围,坐着几个警察。其中一个认识周慧莎,看见她,礼貌地起身,说:“周总来了。”

这时,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赵大根,一听警察招呼周总,便吃力地睁眼来看,又看到他敬仰的商场老总周慧莎,便挣扎着爬起来,乱蓬蓬的头发,一双眼睛乌黑肿胀,充血的眼球像火苗,愤怒而屈辱地注视着她。这吓人的一幕,和许多影视镜头一样,叫周慧莎不寒而栗。赵大根奋力举起铐在一起的双手,双脚拉动哗哗作响的脚镣,一边朝周慧莎爬着,一边大呼小叫:“周总啊!我刚从阎王爷那儿回来,我冤枉啊周总!我冤枉死了!我除了卖些黄碟,赵锡成抢银行的事儿,根本不挨我的边儿啊周总。周总,广大商户拥戴您,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周总。我犯有错误,但我绝对没有抢银行呀周总。”

她和商户赵大根,虽然不像和赵锡成、张河川那帮商户熟稔,但至少也不算生分,再说也是打过两年交道的。那次,他因卖黄碟从收容站放回来,她把他喊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赵老板,脚踏实地做生意吧,你到处拦人兜售黄碟,对你一个有自尊心的人,多不体面呀!”这次谈话没有起什么作用,赵大根光听不说话。只是他告辞的时候,才对周慧莎说:“周总,我文化太低,我不会公关搞推销。我也没有老婆,高价雇人跑业务,我也雇不起。我只能靠您给我楼梯口那点地方,租金低,卖些小东小西。不过,周总,您是我长这么大最大的恩人。我知道,就楼梯口一点地方,有好多人想租,您因为同情我这个孝子,才租给我,我给您找了好多麻烦。这样吧周总,我再增加点样品,比如小刀小剪钥匙链之类,就叫挂羊头卖狗肉吧。黄碟放下边,看准机会就到外边卖它几张。反正我还得卖,因为我卖黄碟赚钱多点儿。但是我向您保证周总,我保证今后在柜台一张不卖,不给您丢脸找麻烦。我和买家谈好条件,到火车站广场交货……”赵大根为了表示感谢周慧莎,“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周慧莎两眼热泪,说:“赵大根,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