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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草原上的河流-秦志全

如果问我童年最难忘的是什么,那就是我长大后无论走到哪里,都经常流淌进我梦境中的一条冰凉、清澈的河流。草原上的河流,清凉得透心、惬意、过瘾。

小时候,随父母亲从沟河交错纵横的老家,来到天山脚下一个只有随着季节流水的水渠的生产队。水乡来的孩子见不到河流,如同旱鸭子般急得心里发慌。后来农场将支边人集中到一个新开荒的偏远支边队。那一年草原上冰雪融化的时节,我同一帮小伙伴去拾干牛粪回家当作生火做饭的燃料,每人挑上两只芨芨草筐,好奇地走进队前一片方圆几十公里长有一人多高茂密枯黄的芨芨草滩里。突然有一条鲜绿色,百十米宽,三五米深,如白缎带弯弯曲曲的河流拦在面前。小伙伴们一阵惊喜,丢下粪担子,脱光衣裳,如下饺子般扑通扑通跳入河水中。河面有十来步宽,水深齐人膝盖,水清澈得能看清河底砂石的颜色和形状。人的脚丫子踩在河底光滑的砂石上,特别的舒服。如果将脚丫子塞进河边草垡子里,很快沾满一种墨绿色,只一厘米长的草虾,搔得人脚心直痒痒。

天山腹地的巴里坤草原,一年只有五个月的无霜期,且昼夜温差大,春夏时节的河水也冰冷刺骨。伙伴们在水里冷得受不了,便爬出来在河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细沙滩上,像一条条泥鳅,滚一身细沙再跳进河水里扑腾。我们每天拾满一担干牛粪就在河里尽情地游玩过了瘾,才挑上粪筐往回走。我们用自制的纱网将小河里的草虾捞回家,大人们做成鲜美可口的虾酱。后来还发现河里有一种跟石头一样颜色的草鱼,大热天成群地从下游水库里逆流而上游玩,我们便用没有底的芨芨草筐扣鱼,半天能扣几十条,用芨芨草串起来拿回家,全家人能解一顿馋。河边茂密的草丛里长有达子萝卜、蕨麻根、蘑菇等许多野菜,在那个半饥不饱的年月里可用来充饥。冬季草原被积雪覆盖,小河封冻,更是我们在冰面上打老牛(陀螺)、滑冰、疯玩的天地。

我常常望着小河发呆,永不知疲倦流淌的小河从哪里来,又流到哪里去?河床这么宽而深,河面却那么窄小?后来我离开了草原走进了警营,在准噶尔盆地西边缘无数个酷热难熬的夜晚,清凉、波光粼粼的小河经常流进我的梦境,草鱼和小虾在梦中活蹦乱跳,滋润着我干渴的心田,如我热恋的情人,每次醒来回味梦中的情景,都流连忘返。五年服役期满,我又回到草原,放下背包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小河,脱掉胶鞋步入水中,任冰凉的河水亲吻双脚,重温儿时的梦。沿河流而上寻找河源——河源处在芨芨草滩中央低洼槽里,一眼碗口大的泉脉喷涌而出,顺沟槽而下,逐渐流淌成一条河流。每年开春,天山上融化的冰雪水和夏秋时节的雨水,在山沟里形成巨大的洪流,流至山口流量又锐减,山水从地表层下汇集到草原的河流里,地面上看不到什么迹象,而距山沟几十里的河流随之上涨。草原如一个痴情的少女,表面上沉默寡言,内心却涌动着万般柔情。如果把延绵数千里的天山比作草原的母亲,冰峰就是天山的丰乳,河流是草原的乳汁。河流到下游分成了五条支流,如一根动脉血管将天山的乳汁通过支流源源不断地哺育着草原。再后来,我去草原西端化工区打工,才看到河流的归宿在巴里坤湖。

河流是草原的乳汁,也是草原牧人情感和梦想的寄托。年轻的情侣漫步河边谈情说爱,别有一番情致。醉酒的汉子遭到妻子的责骂,委屈地望着河流感叹道:“女人的性格能像小河一样温柔该多好呀。”家住河畔的女人说,平缓的流水声如一首优美悦耳的轻音乐每夜把她带入美妙的梦乡……

四面环山的巴里坤草原,水草丰茂,四面山体百分之六十的面积被原始森林覆盖,曾经遍地自然生长有柳条、爬地松、梭梭树、红柳、骆驼刺、野玫瑰、野枸杞等数百种挡风固沙,保护生态平衡的天然屏障。科学家称森林、冰川、草原为天然的固体水库。所以每当云层经过保湿的草原上空都会落一场雨雪。据《汉书》记载,巴里坤湖水面积原为八百平方公里。老人们说草原上河流的河床之所以那么宽大,是原来比现今大几十倍的水流冲击而成。但近几十年来,人们在草原上盲目开荒打井,一些农牧民为生火做饭、取暖,将许多种野生灌木刨挖殆尽,造成河水流量锐减,流水声已小得似母亲受了屈辱的低咽。放眼望去,日趋退化稀疏的草木,似草原过早衰竭的须发,而流入巴里坤湖变苦、变咸的那点可怜的河水,多像草原面临枯死和消失的悲痛的泪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