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朱世忠怀念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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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永远的朱老师永远的固民师——朱世忠老师辞世两周年感怀

张翼

教师应该有一个样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我现在有些模糊了,依稀中显出的,居然还是当年在固原民族师范就读时,那些先生们的形象,陈建国、李琪、苏喆、黄小霞、邹慧萍、朱进国、何泳、董剑、张福、薛茹慧、李万宝、张京,还有教物理而会吹笛子喝酒不醉的郭老师,教音乐而老当益壮的赵老师甘老师,教体育而醉后憨笑的王老师……十余年前朗诵过的那篇朱世忠先生的杂文《教师的样子》已经很难搜得到。那年,我在固民师(我们对固原民族师范的简称)读二年级,某日,满心忐忑的我敲开位于行政楼三楼副校长办公室的门。那时他即已显得发福,在我不到三分钟嗫嚅的表达之后,他从办公桌抽屉里的剪报本里,撕下了这篇发表在《固原日报》副刊版的文章:“拿去,用完了要还给我呀。”作为当时学生社团之一口语艺术社的社长,这篇文章这次朗诵,让我、让我们在学校里初建声誉,朱先生的温文干练也让我有了初次体认。

现在想来,固民师真的很神奇,那时,我们对校、系领导是存着真心的敬畏和亲切感的。我刚进校不久,梁华和接任校长。他的前任,一位非常平易祥和的老人做了党委书记,每次讲话,总是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孩子们要注意身体啊。”印象中梁校长的确不苟言笑,但三年级时,学校举办的一次全校篝火晚会上,他在本埠著名音乐家固民师音乐教师马国俊先生的伴唱下一曲《嘎达梅林》彻底征服了我们的心。而朱世忠先生,则不仅能文能讲还能唱,听他演讲,和现如今红透网络刚刚担任贵州大学校长的郑强大有一拼,听他歌唱,雄浑粗狂的嗓音直逼腾格尔,而后者,则在传说中也是从固民师出去的。他的好友,另一位固民师才子型人物,是语文教研组长、诗人何泳。那时的宿舍卧谈会中,关于他年轻时华美惊艳的爱情经历常常击中我们青涩的心灵,而何老师在一次演讲中提到的老父亲对已年届知天命的他还喊“小心过马路”的情景让人难以忘怀。还有副校长马良荣,他也写诗,写很细腻温婉的诗,记得有一次学校演出,我们口语艺术社由我领诵表演了他创作的长诗,毕业前,他在教学楼门口遇见我,以泾原人独具的口吻轻轻地问:“怎么样,毕业考没问题吧?”离校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拎着瓶啤酒站在操场边上猛灌,马老师走过来,又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少喝点。”而管教学的罗校长,瘦瘦的彭阳任山河回民,老把我叫成“记者团的小张”。

那时的固民师,朱世忠先生绝对是名人红人,但他搂得住,他的同事们,即便是那些傲气十足的书画家音乐家,对他也充满敬意。这种在我涉世未深时留下的印象应该不会错的。那时,分了年级而不分专业的固民师,专以为西海固地区培养小学教师为己任,那些年,扎根农村、奉献家乡、蜡烛春蚕、辛勤的园丁、灵魂工程师、罐罐茶粉笔灰等等,是我们真心信仰时时念叨的,那些教语政生数理化音体美书法的老师毫无界别等级之感,即便后来有了专设的音乐班、美术班,对学生们的培养也着实在全面发展上入手,合唱团、知行社、口语社、文学社、记者团、书法小组等组织几乎让每一个稍有点爱好的学生都可以在课堂之外找到归属。这是以朱世忠先生为代表的教职工们在西海固这片精神宝库人文沃土里塑铸的一份厚实博雅的校风教风。那时,老师和同学之间的聚会小酌并不鲜见,朱先生负责后勤管理,他就亲自部署安排团委的张翔宇书记要我们口语社等社团组织过一次慰问餐厅厨师和宿管员的晚会。同样是朱先生,在这场晚会中发表了情深意切撼动人心的歌颂普通劳动者的演讲,以弥补我们演出和主持词中主题不突出的缺憾。

朱老师与学生交流,一是前述的朗笑,二是喜拍学生的胳膊。他与任何一个可能并不相识的学生初次交流,总会笑盈盈尽可能让对方先把满肚子的话说个差不多,适当时,拍拍对方的大胳膊,开始朱氏演说,然后,他的周围会在瞬间聚起一大堆“旁听生”。有朱老师在的地方,信息不可能封闭,两个人交头接耳更不可能,因为他整个人都透亮着给你,给周围看。这一点与并未给我带过课但和我有过奇妙交往的马正虎老师是相似的。马老师住在学校操场后面一面残破城墙根底的平房里,而我则每晚下自习后会抱着红色的吉他到那城墙上点起蜡烛胡拨乱弹,而且会弹到很晚。马老师和何泳老师一样,是诗人,而且都是在《星星诗刊》发过诗的人,诗人自然有诗人的脾气,于是,他可能在某个他认为必要的时机对全校知名的“吉他王子”音乐班的马伟同学发了好一通牢骚,以沙哑铿锵的语调责问马伟何以搅扰他的清梦,局促焦灼的马伟先是沉默而后则道歉不迭。马伟恰好是我的“吉他老师”,我的那把旧吉他就是他介绍买来的,代“徒弟”受过的精神已经被众多老师们潜移默化地传给他了。后来,我主动找马正虎老师承认错误,并说了好多话,而一向利齿钢牙的马老师则在我面前愕然默然了。再后来,有了《新消息报》上一篇文章《夜半吉他声》。关于我夜半弹吉他,在宿舍曾被保卫科干事抓过一次,后来被曹德川老师叫去谈话,被学生科李副科长亲自写黑板报批评。曹老师也已经故去了,李副科长在花坛边说的那句“放弃保送宁大机会,你一定会后悔的”至今犹在耳畔。

那时的固民师,有一种别样的亲切温婉。否则,我的当了几十年教师的父亲就不会义无反顾地把我和我二弟先后送入这里接受教育了,而我二弟也是从这里被推荐到宁夏大学读书并进入新闻行业工作的。朱世忠先生请我和我三弟吃过炒面,准确地说是他抢着替我和我三弟付了账。那年,我三弟刚刚考入师范隔壁的固原一中,我带他去报名,第一次吃饭去的就是师范对面街上的“哈师面馆”。这家面馆一直是这条街上最红火的,不只是因为可以挂账吃饭,而且因为炒面的确做得好,老板是个特地道、肯给穷学生借路费回家的回回汉子。我们进去时,朱世忠先生已经在里面了,一个人坐着吃拉面,他居然一眼就认出我,然后问我身边这个小娃娃是干啥的,我自然会颇有些骄傲地介绍这是我三弟,考了全县第一,上了固原一中重点班……朱先生晃着发福但极灵巧的身子走过来摸摸我三弟的脑袋,然后回头冲着老板和满座的客人们说:“瞧我这学生,有这么优秀的弟弟,多自豪。”那次的炒面,吃得很没有味道,因为我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他的笑谈和我三弟嘴角的得意里了。以至于他什么时候替我们付了钱我都不知道。我三弟在固原一中读书的时候,我和我二弟或许太浸淫于固民师特有的温婉细密里了,对三弟关心不够多,他就时常和几个同学一起翻墙进入师范餐厅买酥馍或者菜卷吃,五毛钱最多六毛钱一个,而且绝对是纯正胡麻油,根本没有地沟油的影子。我三弟至今依然念着那个叫江涛的保卫科主任的好,讲江老师当年怎么一面蹲在暗处试图逮他们这些“越境”者,一面怕吓着他们摔了他们,原地踏步大喊:“碎娃,你站住,跑啥呢。”保卫科也归朱校长管,毕业前,口语社举办了欢送老社员的活动,江老师受邀来了,朱校长没有来,大家很遗憾。

我于2000年6月毕业离校,当时朱世忠先生在校门口送学生,看到我,没有给我抱着他哭的机会,只是暗示当时的工会主席把我从校门口抱到三轮车摩的上,去追赶上已经带走行李的班车。我从校门口开始大哭,一路经三十里铺,直过开城梁,历四十里地快到海子口时才疲惫睡去。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朱世忠先生,再也没有回到过固民师。现在我知道,那场几乎让全车人都动容哀戚的大哭,是从看到朱先生的那一刻开始的。

后来,朱世忠先生去了银川,做了编辑,听说还做了领导。后来,固民师曾经想撑着走一段独立或长壮的路,但都没能如愿,现在据说还有老门楼和老牌子在。朱世忠先生去世的消息,我是在昨天中午浏览固原诗人单永珍的博客时才知道,泪在眼里打圈圈,心在发紧,想到“新三国”里曹操在关羽墓前说的那句“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又搜到了业师邹慧萍的博客,她写了《固原民族师范赋》,并透露固原一中已经编纂了《固原民族师范大事记》。朱世忠先生,固民师的教师、团委书记、学生科长、副校长走了,我们要写朱世忠先生赋,为了朱先生和其他业已辞世或步入老年的先生们,为了遍及西海固宁夏川的有头有脸有名有姓或滋润或困顿的数以十万计的固民师人,更要写固原民族师范赋和史。

(2012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