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曾国藩家书(中华国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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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修身篇(5)

我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入翰林院庶常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奉祖父星冈公于屋阶前,请祖父的训示说:“这次进京城,请求祖父教训。”星冈公说:“你的官是做不尽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要骄傲。满招损,谦受益,你如果不傲,就十全十美了!”这个遗训距今不远,至今还像在耳提面命呢。我现在只把这段话告诉你们,要以去掉傲字为第一重要。唐、虞时代的恶人,提到的有“丹朱傲”,“象傲”;桀纣的无道,说的是“霸道到拒绝一切忠言,诡辩到粉饰一切过失”,说“自己的命运授之于天,说敬重不必实行”,都是傲。

我自八年六月再次出山,便努力戒惰,以改正没有恒心的弊病。近来又努力戒傲。昨天徽州没有失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以为是的见解,等到败了之后,我越发反省。大概军事的失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必居其一;大官大贵人家的衰败,不是傲,就是惰,二者也必居其一。

我干初六所发的奏折,十月初可奉谕旨。我如果奉旨派出,十天便要启程,不知何日可以相见?只愿两位弟弟戒傲戒情,并嘱后辈也戒这二字,遵守家规,那我便大大欣慰了。(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致四弟·不宜非议讥笑他人。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弟言家中子弟无不谦者,此却未然。凡畏人不敢妄议论者,谨慎者也;凡好讥评人短者,骄傲者也。

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余正月初四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①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注释】

①不轻非笑人:指不轻易非议讥笑别人。

【译文】

澄侯四弟:

弟弟说家里子弟,没有不谦和的,这并非如此。凡属因为惧怕别人而不敢妄加议论别人的,属于谨慎谦和的人;凡属喜欢讽刺批评别人短处的人,属于骄傲的人。

谚语说:“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不是一定要锦衣玉食,动手打人,才叫骄傲;就是自己感到得志,感到满意,没有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就是非常骄傲了。我正月初四信里说了戒骄字,要以不轻易非议、讥笑别人为第一要义,戒惰字,以不晚起为第一要义。希望弟弟常常反省,并且告诫子侄们。(咸丰十一年二月初四日)致九弟季弟·必须自立自强。

【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①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

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有诸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

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③享受,则当谦退。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注释】

①厝:通“错”。②靡:颓废。③孥:儿子。

【译文】

沅弟、季弟:

沅弟对于人概、天概的说法,不以为然,而说势利的天下,强凌弱的天下,这难道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吗?那是自古以来就如此。

以前古代的帝王将相,没有一个人不是从自强自立做出来的,就是圣人、贤者,也各有自强自立的道路,所以能够独立而不惧怕,确立而坚韧不拔。我往年在京城,喜欢与有大名声、有大地位的人作对,也并不是没有挺然自立、不畏强暴的意思。近来悟出天地间的道理,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就会垮烂,太刚就会折断。刚不是暴戾的意思,而是强行矫正;柔不是卑下软弱的意思,是谦虚退让。

办事情、赴公差,要强矫;争名夺利,要谦退。开创家业,要强矫;守成安乐,要谦退。出外与别人应酬接触,要强矫;在家与妻儿享受,要谦退。如果一方面建功立业,外享盛名;一方面又要买田建屋,追求富裕舒服的生活,那么,两方面都有满盈的征兆,而完全没有谦退的念头,那绝不能长久。对此我是深信不疑,而弟弟们也最好默默地去体会吧!(同治元年五月二十八日)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见。

【原文】

沅弟左右:

此次洋枪合用,前次解去之百支果合用否?如有不合之处,一一指出,盖前次亦花大价钱买来,若过于吃亏,不能不一一与之申说也。

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责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尔不宣?

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

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

酷热不能治事,深以为苦。(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译文】

沅弟:

这回的洋枪很好用,上次解送去的一百支好用吗?如果不好的地方,要一一指出来。因前次的枪是大价钱买来的,如果太吃亏,不能不一一向对方申说理由。

我因为近来办事,有些名望,关系也不小,以湖北怀疑季弟的说法相告,弟弟说我不应该谈到。外面指责我家昆弟的过失,我听了,自然一五一十告诉弟弟,明白责备、委婉劝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秘而不宣呢?

湖北对待季弟,自然是有意与他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便出来了,赏罚便分明了,就是军饷有没有也于这里判断。去年冬天金眉生被几个人参劾,后来以至于被抄没财产,妻子和儿子半夜站在露天·这难道是有万分的罪过吗?也是因为名望太大,赏罚也跟着来了。

众口悠悠,开始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停止。有才能的人,愤恨这种毁谤的没有根据,就全然不顾,但毁谤仍旧沸沸扬扬;有德的人,害怕这种毁谤没有根据,压抑自己,继续修德,而毁谤也日渐平息。我希望弟弟取压抑自己继续修德的办法,不希望你取悍然不顾的态度。希望弟弟们要认真听我的意见,兄弟们取同一个姿态,共同抵御外侮侵犯;不希望弟弟们各逞己见,于门户之内计较胜负,反而忘了外患。

至于我居高位,又有点虚名,时刻都有颠覆坠落的危险。我通观古今人物,像这样有名位权势的,能够保全、得到善终的极少。深怕我全盛的时刻,不能庇护荫泽弟弟们;而到我颠覆坠落的时候,却连累到你们。只有在平安无事的时侯,常常用危词苦语,互相劝诫,也许可以免于大难吧!

酷热以致不能做事,我觉得很苦恼。(同治元年六月二十日)致四弟·与官相见以谦谨为主。

【原文】

澄弟左右:

沅弟金陵一军危险异常,伪忠王率悍贼十余万,昼夜猛扑,洋枪极多,又有西洋之落地开花炮,幸沅弟小心坚守,应可保全无虞。

鲍春霆至芜湖养病,宋国永代统宁国一军,分六营出剿,小挫一次。春霆力疾回营,凯章全军亦赶至宁国守城,虽病者极多,而鲍、张合力,此路或可保全。又闻贼于东坝抬船至宁郡诸湖之内,将图冲出大江,不知杨、彭能知否?若水师安稳,则全局不至决裂耳。

来信言余于沅弟,既爱其才,宜略其小节,甚是甚是。沅弟之才,不特吾族所少,即当世亦实不多见。然为兄者,总宜奖其所长,而兼规其短,若明知其错而一概不说,则非特沅一人之错,而一家之错也。

吾家于本县父母官,不必力赞其贤,不可力诋其非。与之相处,宜在若远若近、不亲不疏之间。渠有庆吊①,吾家必到;渠有公事,须绅士助力者,吾家不出头,亦不躲避,渠于前后任之交代,上司衙门之请托,则吾家丝毫不可与闻。弟既如此,并告子侄辈常常如此。子侄若与官相见,总以谦谨二字为主。(同治元年九月初四日)【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