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太宗李世民(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12016500000068

第68章 父子情结(4)

“臣妾以为,承乾并不愚蠢,更不是朽木不可雕也。既然立他当了太子,还得继续关心他,扶植他。”

“我对他信心不足,要扶你去扶。”

“皇上,”长孙敏身上沁出了一层灼热的汗水,“你可要吸取先帝的教训,千万不要重蹈覆辙呦。”

“玄武门事变,本来已经淡忘了,’近来却又不断地涌上心头。回想起来,难道他们非死不可,还有没有其它解决的法子?”

“事情发展到了那步田地,不是你死,便是他亡。他们的死,肯定是天意难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天意者得人心。”

“你一解释,我心里倒是宽松了许多。不过,当今太子的事,又把我给难住了。”

“承乾和青雀,都是你我的亲生儿子,手掌手背都是肉,我们不要厚此薄彼。倘若从稳定江山社稷着想,太子切切不可更换。”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宫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李泰在魏王府设置文学馆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暗暗替太子承乾担忧。房玄龄内心琢磨着:“今上在当秦王时,也曾在秦王府开设了文学馆,除了探讨学问,最重要的还是团结了一大批人才,促成了夺取太子之位的顺利进行。”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用手摸摸眼睛:“今上的举措,看来产生了更换太子的意图。储君不稳,社稷不安。作为元老重臣,我不可坐视不管,得劝谏劝谏今上,尽到自己的责任。”来到甘露殿,走进御书房,他鼓起勇气,开门见山地奏道:

“魏王府设立文学馆,朝野震动。看来似乎有些欠妥。”

“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李世民瓮声瓮气地说,“反响会那么强烈吗?魏王爱好文学,开馆无非让他集思广益,促使他加深理解,提高学习的兴趣。”

“皇上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你也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复杂了。”

“皇上,恕臣直言,”房玄龄双膝跪了下来,“昔日秦始皇与前朝隋文帝都没有处理好太子与皇子之间的关系,以致二世而亡。那样的悲剧,不可重演啊!”

“秦始皇苛政暴虐,隋炀帝骄狂纵欲,你偏要拿他们跟朕相提并论。”

李世民气得扭歪了脸。房玄龄吓得如筛糠一般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臣说的是前车之鉴,实在没有贬低皇上。”

“你既然害怕,那就回家去躲避好啦。”李世民拂袖而起,转过背去了。

眉一样的上弦月很早就沉落下去了,夜晚出奇的黯淡。庭院静静的,仿佛听得见夜雾是怎样从飞翘的重檐悄悄滑下,宛若刚破茧爬在细枝上的蝴蝶张开的嫩翅,瑟瑟抖抖。风在古柏的枝叶间发出簌簌的声音,花草丛中的虫豸唧唧地呜叫着,三三两两的萤火虫飘飘忽忽地穿来穿去,闪着绿幽幽的灵动的光亮,使人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梦幻感觉。一股凉风吹过来,李世民打了个冷噤,头部嗡嗡然作响,身体摇晃起来。内侍慌乱得不知所措,七手八脚把他扶进了内殿。李世民病倒了,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说胡话,不省人事。长孙皇后守在御榻前,一边捂着胸口咳嗽。御医担心她的痼疾——哮喘病——发作,再三奉劝她歇息,她始终不肯离开。大、小杨妃见她面黄肌瘦,两颊都凹陷下去了,生怕她的病加重,跟着御医劝解道:

“娘娘,你先歇会儿。有我俩在照护,难道还不放心?”

“没事。”长孙皇后嗓音低得嘶嘶的,“我吃得消。等皇上醒过来后,我就让你们来照料。”

李世民高烧退下去后,又喊冷。长孙皇后支撑着瘦弱的身体给他盖了几床棉被。她又咳又喘,憋得满脸通红,身体缩成一团,歪倒在御榻旁。

长孙皇后病倒的消息一下子打蔫了太子承乾,他心头压着一层乌云,脸色如同挂了霜一般煞白,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太子妃和遂安夫人知道他内心焦灼烦躁,不敢多说话。太子目前的地位尚不稳定,有母后在,父皇还不会把他怎么样。一旦母后有个三长两短,变化也就无法预测了。想着想着,承乾的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探望母后出得宫来,承乾去找了元昌。元昌听了承乾的诉说,摇了摇头,说:

“娘娘才三十多岁的人,有病早治,无病早防,不要想得太多。告诉你,真正对你构成威胁的也不是泰儿,而是恪儿那小子。”

“为什么?”承乾嘴巴张得大大的。

“咦,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皇上对泰儿不过是欣赏,对恪儿呢,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我倒是没有看出来。”

“怪只怪你信息不灵。皇上曾多次对先帝说,恪儿的长相最像他,而且文武双全,不愧是他的儿子。”

“叔叔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时候我也只是跟你玩,没有用心思,现在才咀嚼出其中的味道。”

“我该如何对付?”

“先找他试探一下虚实,然后才好对症下药。”

“恪儿离京赴任没有?”

“没有。王爷们都在做准备,打点行装,跟亲友告别。”

“好。我马上把他召唤到东宫,跟他当面谈谈,投石问路,看看他的反应。”

回到东宫,承乾刻不容缓地召见了吴王李恪。他做出亲热的样子,把李恪拉到身旁坐下来,笑呵呵地问道:“好久没有看见你啦,该没有忘记我吧?”

“哪里,哪里,”李恪诚实地说,“兄弟如手足,忘不了的。”

“噫,近来看见泰儿没有?”

“他开了文学馆,我不想去打搅他。”

“你们都爱文学,应该谈得拢呀。”

“他是做大学问,我是消遣,不完全一样。”

“你对他的印象到底怎样?”

“魏王志趣远大,才气横溢,然而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儿哗众取宠的意味。要是谨慎一点儿,那可就十全十美啰。”

“算你聪明,”承乾称赞说,“看得很准确。如今他锋芒毕露,想争我的位子嘞。”

李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夺嫡争位,我倒是没有觉察。”

“如果他非要争下去不可,你会如何对待?”

“我可从来没有想过。”

“现在的想法呢?”

“兄弟之间,和为贵。你的鼻子,我的眼睛,闹别扭没意思。”

“他偏要闹呢?”承乾步步进逼。

“闹不起来的,殿下不必多虑。”

承乾绷紧了面孔:“不要含糊其词地搪塞,脚踏两只船是踏不稳的。”

“殿下别让老弟为难,我说的都是老实话。”

“老实不老实,你自己心中有数。我不过是想得到你一个恳切的答复。”

“容我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殿下。”

李恪十分尴尬,心里交错着许多复杂的情节。他不愿意卷入兄弟争位的漩涡中去,但又感到难以摆脱,思绪纷乱,如同乱丝一团,胸口压抑得都要透不过气来了,于是悄悄进宫,把实情告诉了母妃。大杨妃心里翻腾了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太子和魏王都是皇后的亲生儿子,他们之间的事,介入其中,那等于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然而,太子的态度咄咄逼人。”李恪满面愁容。

“泰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好惹哩。”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

“有你这句话,娘就放心了,可见恪儿见识不浅。”

“那我近日便离京赴潭州上任,不再延宕啦。”

“而且愈快愈好。”沉默了片刻,大杨妃又补充了一句,“没有父皇的诏书,千万不要回京。”

“母妃放心,我会好好经营自己的封地的。”

母子俩都流下了眼泪,只不知是高兴得落泪呢,还是因伤感而落泪?

承乾等了几天,不见恪的踪影,待元昌来到东宫,才得知他上任去了。承乾开始对恪的不辞而别很生气,继而又佩服他的明智,接着又后悔让他轻易地滑掉了:“恪儿果然有心计,游刃有余。今后还得多长一只眼睛看住他。”

“走了就好,”元昌的见解不同,“暂时不必顾及他了,正好可以腾出手来,全力以赴对付泰儿。”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泰儿。”

“逼走了恪儿,泰儿自然就成了主要对立面咯。”

“他可是个顽固的堡垒,打不垮,攻不破,然而又时时威胁着我。”

“殿下不要太性急嘛,”元昌诡眉诈眼,拖着长声说,“后来的日子长着嘞。首先得网罗人才,其次是看准时机,到时候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就要置他于死地。”

“母后的病愈来愈严重,我心乱如麻,天天要进宫请安,其他的事简直顾不上了。”

元昌双手交叉在胸前踱了一气:“要想皇后的病体康复,我看得大发慈悲,感动天地神灵。比如说,大赦天下,大做法事。还有,大祭献陵,请求太武皇帝保佑皇后一生平安。”

“叔叔,你指点得好。”承乾露出感激的表情,“我就进宫去和母后商量。”

“殿下孝敬母后,对你也会带来莫大的好处。”

承乾那颗乱糟糟的心仿佛一下子又理出了头绪,燃起了希望的火炬,光焰耀得眼睛发花,看都看不清楚了。

一股股中药气味从立政殿的寝殿飘了出来,殿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面容枯槁的长孙皇后靠在床头上,小杨妃用匙慢慢地给她喂汤药。大杨妃牵着七八岁的李治走进寝殿。稚嫩的李治跪下请安道:

“母后吉祥。母后,病好些么?”

“快起来,乖儿子,我正在吃药。”长孙皇后把目光转向大杨妃:“真让你操劳了,大妹子,雉奴好像成了你的儿子了。”

李治闪了闪小而亮的眼睛:“我喜欢跟母妃在一起,母妃带我玩,还教我读书写字,朗诵诗歌。”说罢,他背着双手,扬起下巴,背起了汉昭帝的《黄鹄歌》:

黄鹄飞兮下建章,

羽肃肃兮行跄跄,

金为衣兮菊为裳。

唼喋荷荇,出入蒹葭。

自顾菲薄,愧尔嘉祥。

长孙皇后服完药,用水漱了口,夸奖说:“诗好,背得也好,一字没错。雉奴,我来考考你,汉昭帝是谁的儿子?”

“母妃讲解给我听了,”李治脆嘣嘣地回答说,“汉昭帝是汉武帝的儿子。《黄鹄歌》是他九岁即帝位时作的一首诗。歌的前五句通过描绘黄鹄羽毛的绚丽,行动的安详,以及它的生活环境和习性的特异,咏赞黄鹄是一种珍禽瑞鸟。”

“结尾呢?”大杨妃提示道。

“结尾二句,用词谦和,韵味深远,表达了他对黄鹄降临的欢悦心情,同时又蕴含着小皇帝宏大高远的志趣。”

“黄鹤降临在哪儿?”

“建章宫。”

“‘菊为裳’是什么意思?”

“裳在这里指尾羽,说它像菊花的花瓣一样洒落多姿。”

“‘金为衣’呢?”

“形容黄鹄的羽毛如同金子一般黄灿灿的。”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问答。太子承乾一颠一跛地走了进来,向母后和母妃请了安。然后俯身到长孙皇后跟前,请求说:“药物都用过了,而病不见好,让我奏明父皇,大赦天下犯人,并度俗人出家皈依佛教,或许可以获得冥冥中神灵的保佑。”

“死生有命,”长孙皇后摇了摇头,“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如果行善积德便有福祉,我可从来没有做过恶事。如果不是这样,胡乱祈求又有什么益处?赦免罪犯是国家的大事,不得屡次施行。皇上一向都不那么做,怎么能为我一个妇道去做平时不肯做的事?”

“要救母后的命,不做也得做。”

“你若非要照你说的话去做,我立刻就死。”

承乾柔肠百转,涕泪交流,心头充满了不祥和绝望的情结。自从长孙皇后卧床以后,他胸口像吊着一坨大石头,沉重得简直无法忍受。情急之中,又去请求李世民。李世民跟长孙皇后谈了半天,也说不动她的心。长孙皇后气喘起来,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大杨妃上前跟她捶背,李治跟着爬到病榻上跟母后捶腿。等李世民走了,长孙皇后才睁开眼睛,郑重地对大杨妃说:

“你我姊妹一场,而且感情最深,我有一事相托,不知妹妹肯不肯答应?”

“娘娘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大杨妃在她对面坐下来。

“我在生的时日不多了。离开尘世以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承乾。他自卑而又自暴自弃,常常感情用事。我想,除你以外,恐怕谁都难管住他。因此,请你多去东宫走一走,不吝指教,防止他出现越轨行为。”

大杨妃迟疑了一下:“怕就怕管他不住。”

“你不答应,”长孙皇后眼圈红了,“我死不瞑目。”

“我已经答应过了,说话一定算数。”

“他小时候戴的长命锁,是他的命根子,我把它就交给你了。”长孙皇后把锁递过去,触动了一下胸脯,又咳了起来,吐出两口带血的痰,细瘦的脖颈垂在床边上,没有声音了。

大、小杨妃搬脚搬手让她躺好,急命内侍去甘露殿请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