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冰上舞蹈的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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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爱情挂彩

读战争题材的小说,发现里面把英雄光荣负伤称为挂彩。借用过来形容爱情的挫败,再恰切不过了。爱情首先需要的是勇气,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我们匍匐前进,克制住由衷的激动而去接近梦寐以求的目标;当冲锋号在身畔响起,我们奋不顾身地从壕沟中一跃而起,向世界呈现进攻的姿态。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偏差,常常像斜刺里飞来的流弹,令狂热的战士猝不及防……

这么说爱情也是一片沙场了,自己的沙场?没有真正的敌人,然而伤害依旧存在。梦的破碎、心灵的刻痕,无处不以持续的晕眩与疼痛证明着潜在的伤口。当记忆缠绵如一条怎么也撕不开的绷带,爱人的名字则是一根没有理由的刺。我们无法背叛时间的创伤,正如难以忘却失败的隐痛。

曾经有过踏雪寻梅的雅兴与旌旗猎猎的豪爽,在白山黑水之间我们把爱情想象成一场浪漫的游戏,同心协力在退潮的浅滩构筑高傲的沙塔——作为囤积幸福的谷仓。梦醒时分,我们睁开迷蒙的双眼,发现一指之遥的灵感已崩塌为瓦砾堆积的废墟。这就是我溃不成军的爱情么?仿佛在冰天雪地里泅渡了一生,我是带着遍布心灵的冻疮离开你的,我想寻觅一方清风朗月的角落,以仅存的火柴点燃并呵护一小堆温情脉脉的篝火。

我受伤了,但我不是逃兵。你触动了我,但你不是敌人。爱情的沙场,可以有伤害,但不应该有仇恨。疼痛的是记忆,但伤口本身并不是耻辱,一切仅仅证明我爱过。我心灵的蚌壳里逐渐孕育出一颗敏感的珍珠。

我就是那个给自己包扎伤口的人。我不计较命运的一箭之仇。我依然爱你,在风平浪静的水域,我是一艘曾经抛锚的舢舱,但愈合的伤口已变成今天的罗盘。应该承认:爱情可能造成伤害,但爱情本身又是灵验的解药。我的疼痛,我的微笑。

挂彩的普通一兵,终于未能晋升为将军。平凡的爱情中士,轻伤不下火线。我避开热情的战地护士,在防空洞里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不打麻药。一位没负过伤的敢死队员,不能算真正经历过战争——哪怕他从斯大林格勒一直攻到柏林;一辆甲板上找不见弹痕的坦克,不能算真正的坦克——它和和平年代的拖拉机没什么区别。真正的坦克,遍体鳞伤,但战功赫赫。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把烈性的老式军用水壶递过去:亲爱的,让我们向挂彩的爱情致敬,为失败的爱情干杯。写《战地钟声》的硬汉海明威说过:太阳照样升起!

我不是逃兵,更不是俘虏,我仅仅是位有点羞涩的伤员。我曾经一口气冲到碉堡的眼皮底下,只差那么一点,我就把旗帜插在枪林弹雨的阵地上。在爱情的雷区里,打个踉跄很正常,英雄也有卡壳的时候。我曾经在无人的黑夜里咬紧牙关,用指甲抠出伤口里的弹片,然后对怜悯的爱神微微一笑:谢谢你给我的纪念品。现在,这件纪念品正收藏在我上衣贴近左胸的那只衣兜里,不信你摸摸:滚烫的。

1994年,西线无战事。我捧着火线采访的拍纸板,遇见了这样一位依靠着硝烟散尽的铁丝网晒太阳,并且正在用子弹壳吹口哨的乐观的伤员。他拒绝告诉我所属部队的番号,他说,怕后方的心上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