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独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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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借住的城市(8)

是啊,如果你彻底明白了永恒地以伤疤在人类黑暗的天空中独来独往的朗朗月亮,其实就是一只普通的星球的时候,你的想象力将遭受重大挫折;如果你百般珍爱的美丽宝玉,被视为心灵和爱情的象征的宝玉,其实就是一块不打折扣的石头,你会在霎时感到身心都凝固了,而且坚硬无比;如果你苦心孤诣追寻的快乐和幸福,其实仅仅不过是为了迎合他人,看他人的脸色行事,甚至仅仅是一场场灵魂的出卖时,你可能在瞬间产生立即消灭自己的念头……可惜你不是成都人,我所认识和了解的成都人,却在这些方面看得极为透彻,所以他们有了真假莫辨,有了逍遥自在,有了像春熙路这样极为繁华和休闲的去处,有了名冠天下的四川美食的中心元素——成都小吃,尽管我一直对成都的面食耿耿于怀(因为我觉得四川最好的面食应该是宜宾的面食,而补充了成都美食的四川其他地区的美食,则丝毫不比成都美食差,甚至超过了成都美食,比如我个人较为喜欢的彭州的军屯祸魁,乐山的烧卖、钵钵鸡,富顺豆花,宜宾的黄粑,雅安的酸菜鱼,广元剑阁和高县沙河的豆腐,以及春熙路中山广场附近的那家川北风味的张飞牛肉面等),但那毕竟是天下闻名的美食,也有了诸如茶艺,评书等各种彰显都市民间情怀和技艺的东西。

是的,我曾经对你说过,孤独的时候,你就喊我的名字吧。现在,我再加一句,你寂寞的时候,就到春熙路去,到那里去找我。当然,要做到像一个真正的市井小民那样在春熙路去悠闲几番,做个自在的漫游者,你当然得放下你那知识分子的酸臭架子,对了,你是真正的知识分子吗?算了,这个问题,你以后在失去对尘世的感觉之时,再回答我吧。从商业的角度,成都的很多街道都极为繁华,成都妹子,还有外地妹子的尖嗓子会叫得你浑身软绵,但从商业和成都人文化生活习性双方面来看,最好的去处,当然就是春熙路了。尽管青年路,前面提到的锦里,人们商场及其周边地带,都是不错的去处,但春熙路是独一无二的。我老家县城的某条步行街被取名怡和春熙路,被我嗤笑了很久。我不是不爱家乡,而是觉得这样“拍”成都春熙路的马屁,闻其屁臭,终究是可笑的,家乡的那些极嗜好官瘾的人,或者在文化这摊子里工作生活的人,为什么琢磨不出一个适合家乡风味的名字呢?世上的五粮液是独立的,唯一的,可以前老家的某酒厂曾取名为六粮液,其实是变相的跟屁虫,那酒好喝不好喝先不说,关键是循了名酒五粮液的体味去为自己的产品取名,就有点愚蠢了。从这种取名到其他领域,我们发现,中国人是非常喜欢一窝蜂的,中央电视台有了春节联欢晚会,全国地方台立即效仿;当年一部《少林寺》名扬天下,立即就有了《武当》《木棉袈裟》《少林小子》等影片;一个湖南台制作了拥有极大收视率的超女快男快女节目,结果就有了加油吧好男儿等接其踵而屁股欢摆的节目;有了智慧勇大冲关,浙江台等地方台也立即有了风格近似的节目……结果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好了,不说那些影响心情的事情了。我们去春熙路走走吧。这是一条很有些年月的街道,成都人心目中永久的一个亮点。同时这也是一条年轻人的街道,时髦、潮流永远是这里最为亮灿的风景和标签,时尚的人们从各个方向,款款地行走在这繁华的中心地带。当然,这里也是女人的街道。成都女人虽然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甚至在外表方面不及重庆,但改革开放几十年来,成都美女的名声几乎超过了上海杭州等地方,能与其匹敌的,也就还是邻居重庆。只是近些年民间也有这样的说法:“重庆出美女,成都出帅哥!”我本人认为此言只符合70%的实际情形,尽管成都男人在气度方面大概仅仅比上海男人好点,但要说成都男人多帅毙了,中国的很多大城市的爷们儿多半是不答应的,男人的“帅气”是不能仅仅流于外表的。但成都女人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响,以前出泼辣之人,说难听点,就是泼妇。后来出能干的女人,说好听点,是女强人。现在,审美观念进一步“提升”,出美女了。而欣赏成都美女,或者有幸结识成都美女的最好去处就是春熙路,很多美女都喜欢到春熙路去闲逛,或购物,有人甚至说,那里简直就是美女的天堂,在很多有关美女的网站上贴出的关于成都美女的玉照,也多是在春熙路拍的。虽然我觉得它被称为西南第一街,或西南第一商业街有些夸张,但它的繁华绝对是名副其实的,至少在川内是久负盛名的。据资料介绍,春熙路始建于1924年,由当时四川省督办杨森提议兴建,将旧衙门全部拆除,在此地面上修建了从南到北一条街,后来又加修了东西两条街,名叫春熙路东段、西段、南段和北段。最初,人们根据杨森“森威将军”的头衔将其命名为“森威路”,后来有人取老子《道德经》中“众人熙熙,如登春台”的句子,改名为春熙路,泛指这条街道因为商业繁华而吸引众多的商人前来经商,普通百姓则慕名而至,熙来攘往,好一派盛世升平的繁荣景象。从此,春熙路就成了成都一张超大的商业名片,至今仍然响当当的。在文革时期,这里成了红卫兵们集会和造反的中心地带,名字也改成了极符当时政治气氛的“反帝路”。有趣的是,红卫兵基本上都是由年轻人组成的,那时的春熙路照样是年轻人的天下,而且也极为时髦,新潮,甚至比现在的年轻人更有特点,更单纯,精神气更足,尽管那是时代的某种缩影,很多人并不愿意过多地提及,但每个时代,年轻人永远是其标志性、追赶时髦和潮流的群体。文革结束后,这条政治色彩浓厚的街道才又恢复了原名,商业活动重新开始繁荣。现在我们见到的更加时尚和繁华的春熙路是在2001年4月至2002年2月间改修扩建的,已经完全打破我在成都念大学时经常去溜达的老春熙路的风格和布局,完全有了新世纪新气象的总体特征,成为川内商业界的一件精美“艺术品”,据统计,每天到春熙路的人从四、五十万到七十余万不等。而新春熙路保存了老春熙路的几个著名地点,比如中山广场(有一座孙中山先生坐在椅子上的铜像),坐落在春熙路的中心;胡开文文具店,依旧是以出售文具为主的老店子;亨得利眼镜店等。成都人离不开春熙路,后者是他们物质生活和精神领域里的一根血管,血管里流淌着健康的血液,整个城市就有了活灵灵的生命。同时,这里也是美食街。成都美食名扬天下,但要在成都的各个角落去寻找每一样小吃,必定得跑断腿,而春熙路是微型的成都美食的积聚地,几乎每样成都小吃都可以在春熙路品尝到。最著名的,无非是钟水饺,担担面,赖汤圆,夫妻肺片,韩包子,龙抄手,酸辣粉,另外,外国的美食也占有一席之地,比如巴西烤肉,以及风靡世界的美式快餐,如肯德基,麦当劳等,而街边的麻辣烧烤和串串香也是吸引游客的美食,这种大众化的,随意吃的民间小吃,是成都饮食文化的代表之一。除了成都小吃,来自四川外地的美食也不在少数,最著名的是前面我提到过的那家张飞牛肉面馆,其面食不仅味道鲜美,肉质保证,而且那几个真着黑衣,涂了黑脸,装扮成猛张飞的,在街边吆喝着招徕顾客的男子,本身就是一道饮食文化的风景,涉足春熙路的人,大多愿意去品尝品尝。同时,春熙路还是一条艺术街道,从北入口,你将看到用花岗石雕制而成的成都风俗浮雕艺术墙,描绘了唐代时期成都的八大景观:庙会、花会、灯会、采桑、芙蓉、濯锦、织锦、酿酒。而蜀锦,蜀绣,天下闻名,成都的“锦官城”之名,与此有绝对的关系。全兴大曲和水井坊,也是白酒中的名酒了,他们丰富了作为名酒大省的四川酒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成都男人大抵在四川是算不上豪饮一族了。而街道中心,则是一座座精美的浮雕,记述了老成都,老春熙路的演变史和繁华的盛况。在这里,你可以尽情购买你喜欢的东西,可以欣赏精美的艺术品,品尝美食,欣赏美女,也可以长时间坐在椅子上,想想自己的事,一切尽在春熙路,也尽在你自己的眼光和内心。

我从外地归来的时候,基本上就住在春熙路,不为别的,只为在长期蛰伏于自己的精神世界的时候,还是需要到这熙熙攘攘的世俗世界里来看看,一方面是来去方便,另一方面是从生活的另一面去看看自己的生命能否适应这繁华的商业圈子。但我终究不是这样的地方的主人,和你一样,作为过客和观赏者,当一切审美活动结束之后,或者在某时刻审美进入疲劳状态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离开。我暂时居住在这有历史、故事、黄金、钞票、喧闹、时尚、奢侈、休闲、陌生和经典组成的街面上,每每也能接触到其本质的一面,而那些始终作为表象而被众生赞赏和喜欢的东西,则像一顶帽子,但它始终遮不思想,像一个魔术,但始终是经不起推敲,像一场因缘际会,但终究不成一体,也像一个金缕玉衣里的美女,但本质的东西无外就是:干尸,没有灵魂的美!

这座城市里,漫步的人,借助的是平坦的大道,他们幸福得犹如漫步时均匀的节奏和那张张脸上看惯世事的从容。滚滚自行车流,借助的也是平原所给予它们的轻快,或许,新老成都都可以说成是自行车上的城市,它不紧不慢,不急不躁,甚至有些不痛不痒。现在,汽车滚过了老成都的历史,飞驰在现代化的大道上,但此刻的成都仍然是老式成都的气韵,因为仅仅是车子类型的改变,速度的改变,心情的改变,但内心的质地没有改变,那些高档的或不高档的汽车里,坐着的成都人,仍旧是不动声色的老成都人,他们会在郊区聚集亲碰大吃大喝一番,会在市中心或某条偏僻巷子里大醉一场,不管是真是假,都这么过。他们会热情得接近夸张地对待第一次见面或多年不见的朋友,内心却没有一丝涟漪;他们也会气势汹汹地对待自己的婚姻对象,尤其是女人对待她们的男人,但骨子里,男人就是她们的命,她们照顾男人,就像母亲照顾儿子,不同的是,她们的嘴巴从不停止对丈夫的管束、奚落或嘲讽;他们会顾及你的面子,不伤害于你,心里却将你说成是个瓜娃子,瓜婆娘,瓜老者儿,瓜老妞儿;他们会漠然对待大事,但有时又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尽管那热情并不持久;这是一座懒洋洋的城市,却出现过中国的世界级的运动员,比如张蓉芳,张山,陈龙灿,郑洁晏紫等,也出现过足球职业联赛以来最有激情的全兴足球队,和金牌足球球市;李伯清曾经是这座城市市民艺术家的代表,他对成都市民性情、习俗、修养、素质的批判,曾经轰动全川,成都人也笑吟吟地接受了他的散打评书和对他们接近无情的嘲笑和批判,这也是很多小气量的城市无法比拟的,而最终这个抨击世俗的民间艺术家,终于将成都人看破红尘的一面化成了自己在尘世里折腾得够呛之后的去处:寺庙!

但这一切仍然不能解释为真正的自由。自由的心境不是闲适、逍遥、幸福和成为和尚或尼姑就能达到的。一杯茉莉花茶泡软了成都人的性情,熏香了他们的时光,也带走了他们的年华。躺在竹椅里懒洋洋的心灵,还得在走出茶香的时候,像茶末子沉如杯底一样,跌落在尘世。川剧的魅力之一就是变脸,变脸的绝活让世人惊诧不已,演员精湛的技艺呈现了艺术家对生命独到的理解,对人类性灵世界的着力追求,对人们性格的精确把握,但当幕布谢落,锣声停息,一切回归到了生活,不变的是生活的艰辛和短暂的快乐,永远变化的是生命,变来变去的一张丰富的脸,最终仍然抵挡不住时间,那是何等被桎梏着的艺术和艺术的心灵啊……

还有你,你自由了吗?你的命运接受了你多少性格的指引?

在天府广场的时候,你感觉到那是成都的腹心,但谁又能在你生命的中心,陪着你,像围绕广场行走一样,到你的老年,或繁华的来世?

还有一群长得洋气但又单薄,神色凝重却又轻飘飘走路的年轻男子,他们的背影使你禁不住要打个哆嗦,他们的声音使你感到苦闷,因为你的青春曾经也是如此:轻快,但并不轻松;时尚,但并不深刻。

如果你离去了,那你的心永远走不出蜀都大道;如果你还踟蹰在成都的某条小巷,你肯定找不到出路,这个城市愿意或已经收留你,但一切得靠你自己。

这座城市曾经生育了一个叫巴金的人,还有一个住在东郊的、命运近似沈从文的天才的、叫李颉人的人,他们都是文学大师,一个是讲真话,将才情、心灵都交给了读者的善良的人,一个是沉默而持久地占据着自己的文学世界,并赋予浓重川味的深沉的人。他们是成都最文学最精神的象征,但文学命运却大相径庭,但成都人大抵还是有不少的人知道和读过李颉人作品的,他的代表作之一的《死水微澜》曾被拍成了电视连续剧,但他仍然不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在著名文学人物之列(其实是被直接排除在文学史之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中国,即使在文学界,至今都没有一个真正文学化的、公正化的评价体系。至于学术界,高校等,咱们还是眼睛一眨,腿脚一蹦,就跳过去吧。

许多地域都居住着人,但能让心也居住下来的,却并不多。时间过去了,心停留在某个村庄的某个店,某座城市的某座房子里,但这样的村子,这样的城市,又在哪里呢?你说,你说他们能变成这个西部的优游里一坐就是天府之国的中心的成都么?

晨光是蜀绣,夕阳下坠时渴望带走的是蜀锦。将这些惯常的比喻用在年轮上,啊,不论少年,还是老年,都渴望他们拥有一生期许的锦绣前程,拥有一座城市,成为他们存在的底气。

而我们留恋尘世,却要在任何一个出口出现的时候走开。我们踏上旅途,我们挥别又一座城市,而城市里的所有人,在我们走后,将门窗纷纷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