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富贵者匆忙的脚步所踩中的,不是他人的影子;后脚跟提起的,不是他人殷切的目光;背影里镶嵌的,不是他人的盼望;体味所散发的,不是他人的爱情;声音中所挽留的,也不是他人的友情;富有的表情呈现的,也不是别人轻然的一吻……灿烂得让犯罪和背叛都无地自容的阳光,也不是他人的纯粹的忠诚,或者坚守。
这是一座袖珍之极的城市,我首先得顾及它的面积,而让自己确定好居住和旅行的日子和线路。它太过奢华,而使风景点都被时间和上苍挪到了郊外和海边,使养尊处优却冷漠如冰的人将心灵空间缩小,安全地隐蔽在豪华的大房子里。像三亚这样一座并不以人口的多寡,地域面积的大小,历史的长短,文化底蕴的深浅,幸福指数的高低而落座于最南端的城市,在对待初来乍到者短暂的热情之后,便将在散发着热带花卉和水果的芬芳中,把冷漠穿戴在他们的身上,而且还用那一双双清澈但很浅显的眼光跟着他们。从这点来看,三亚同其他城市一样,不再具备贵族风范。
三亚是浓缩了的海口,是放大了的渔村,富贵无比的小镇,安谧但又嘈杂不已的码头,是一个又酸又甜的村姑,也是一个雅俗共存的新潮男子。
显然,三亚不是一个忧郁的诗人,或者一个沉默的流浪者。三亚鬼魅一样凸现在南海之上,便有一个个忧郁的心事沉下去,却触不到底,就那么一直朝永恒的深渊沉没下去,划过比三亚的海岸线还要长的轨迹。我像那些忧郁的心灵一样,在徜徉于鲜活繁华的三亚市区的时候,被这些坚硬的物质搞得有些晕眩。我望着我暂时租借来的房子,或永远要用心去给予诗意的无穷意象,而感到一阵阵的孤独。
你在哪里?你不能说此刻的孤独是幸福的孤独,此刻的忧郁是贵族似的忧郁。你不在我身边,我纵使找到了我前半生都在寻找的生活,包括自由,干净的心,纯粹的梦,我都无法回到幸福境地,更不可能取得贵族的存在方式。我只在突然间渴望你突然出现在三亚,出现在热带高量的炎热里,和我一起混迹于大量的深沉的大海之蓝与长天之蓝里。但你已经蒸发了,剩下等待被蒸发的我,却被三亚这只豪华得有些失真失形的蒸馏器拘囿着。
忧郁的时候,你还记得念我的名字么?
但顷刻间,我又激情万分,兴奋无比起来,因为我又一次来到了高高的椰子树下。这种修长的树木,本身就是一首诗,一小节美妙无比的乐音,一段可植入心灵历史的记忆,一幅大手笔下大写意的画。它与酸豆树一起,被评为三亚的市树。像三亚这样将两种植物作为市树的城市并不多见,也算是三亚的创造了。椰子树在海南岛随处可见,我在西双版纳旅游的时候,也常见到它们绰约的姿影,广东广西等地也不少,但要说长势好,树叶的碧绿程度,姿态的万千等情形来看,自然还是三亚的椰子树更好。后来我在海湾处见到的椰子树,与沙滩、大海、海风、阳光、蓝天、岛屿和美人连在一起,真叫人陶醉而不愿醒来。由椰子制作或加工成的名目繁多的饮食品种,业已成为海南商贸的重要产品,也是海南推向世界市场的标志性产品之一,是海南岛的一张名片。而我们见得最多的,就是在全国各地超市场的货柜上摆放着的罐装椰子汁,喝一口,爽心,如牛奶一般。另外,就是送礼时可以选择的椰奶糖,带着浓郁的海南风味,使那份甜蜜久久地在人们的心口传递。据介绍,椰子汁,椰子肉,椰子壳,甚至椰子根和叶,都可以入药,这也应该算作是中医的一个组成部分。像四川南部的竹海有著名的竹雕艺术一样,海南也有其独特的椰雕工艺,其产品在国内很有名气,据说在古代是被作为贡品献给皇帝的,可见其技艺的精湛和产品的价值。但两相比较,我还是觉得竹雕更合我的胃口。但无论是通常意义的根雕,还是竹雕、椰雕,都有其自身的韵味。我在市场上还见到一种化妆品,就是由椰子树的油制作的,而且被称为高级化妆品,南方女性比较喜欢。这是我想起橄榄油,它的用途似乎比椰子树的油要广一些,只是海南的橄榄油似乎不如西双版纳的有名。不过,海南当地的人却以为他们的橄榄油质量更好,价钱也不菲。说了椰子树,那让我再说说三亚的另外一种市树酸豆树吧。酸豆树无论是其叶子,枝干,还是其根部,放在嘴里一尝,都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因而被命名为酸豆树。酸豆树的果实在成熟时会分泌一种氨基酸,因此海南人都喜欢嫩酸豆叶、成熟的果实,伙同鲜鱼一起熬汤喝,据说长期喝这种汤,对身体极好的滋补作用,尤其是孕妇,后者如果经常喝此汤,对身体,对腹中胎儿,都非常好的营养补给,而分娩之后的孕妇,更应该多喝此汤。南方人大多喜欢煲汤,尤其是广东人,每餐之前,总得先喝几勺子精心煲制的汤,他们说不仅开胃,而且对促进消化,保护胃黏膜,预防胃病等都有极大的好处。广东菜被列为中国四大菜系之一,其精湛的煲汤技艺也为此增色不少。海南人尽管没有广东人那么嗜好煲汤,但他们的煲汤技艺并不见得就比广东人逊色。除此之外,贵州少数民族的酸汤,川菜中的酸菜粉丝汤等,都是相当讲究的汤品。看来,在各地的汤品中,酸,是其中很重要和不可缺少的元素。酸豆树浑身上下都酸,自然就成了海南酸汤的重要原料了。至于为什么要把酸豆树作为三亚的市树之一,不得而知,当时本想垂询有关人士的,但终究还是忘了问。现在想来,大抵就跟烹制出有营养,又有药用价值的汤有关吧。后来从资料上得知,酸豆树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全国也就只有海南和云南才有,可见其贵重程度。只是我不喜欢这种树,跟我不喜欢松树和万年青一样,找不出特别的理由,就是不喜欢。如果实在要找出不喜欢的原因,那勉强可以这么说,看见松树和万年青,我就像撞见了一个死人,看见酸豆树,我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大街。也许是酸豆树的酸味,穿越我和它们之间的空气,侵袭了我的肌体吧,让我极为不胜“酸”中之寒吧。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了。
酸豆树是酸的,生活的味道之一也是如此。当我们的肌体成为酸性体质,就有患癌症的可能。当我们的心灵呈现酸性的时候,就有了嫉妒,仇恨,乃至血光之灾。而日常生活中的酸溜溜的人际关系,即使没有实质性的争斗,也是招人厌烦的。亲爱的,该死的,你酸溜溜的时候,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得继续我搜寻美食的行动,这得益于一副良好的肠胃和游兴带来的高兴致。也许,在旅途上唯一可以消解愁绪,淡化忧郁的,就是吃东西了。我自然不会不去学学这种消解忧郁的法子,而且在三亚,我比在任何一座城市都要贪婪地吞吃着本地的美食,于是,我在小巧的三亚市区内这儿瞄瞄,那儿瞅瞅,将导游或书本上得来的海南,尤其是三亚美食拿来,挑其精华,填塞在肚子里,也不枉来三亚了。好了,我就不在你这个自诩的美食家面前卖关子了,既然你还没来过三亚,那我就简单给你说说它的美食吧。除了上面提到过的酸豆汤,好喝的汤还有回族鲜鱼汤,但只是本地人以为好喝,我可不习惯,就跟在舟山时,怎么也不习惯舟山人的饮食一样。除此之外,还有像藤桥排骨、临高乳猪、椰子八宝饭、南瓜饭、和乐蟹、文昌鸡、东山羊、黄流老鸭等,都可算是极为有品位的地方上美食了。其中,黄流老鸭我可是百吃不厌,味道真的不说了,按照四川人赞赏某种东西时大叫的那一句:“那味,简直霸道惨了!”资料上记载,黄流老鸭历史并不悠久,只能说是海南菜品中的后起之秀,大行其道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地点在乐东的黄流镇。镇上的一对夫妇开了一家鸭店,奇怪的是,两人所选的鸭子必须是下过蛋的,年龄在一年以上的老鸭子,这与很多饭店酒店只喜欢嫩鸭极为不同。除了鸭子老之外,烹制这道菜的作料也极为严格和精细,加之做法独特,做出来的老鸭子肉纯而不板,香而不腻,无论是干煸,还是白斩(四川人如果做这样的鸡鸭菜,通常叫白宰鸭或白宰鸡),味道都相当不错,深受人们喜爱,到了九十年代,便在整个海南岛风靡,食客甚多,据说有在全国闻名的可能。我比较喜欢白斩的,味道醇厚,如果再放点辣椒丝,小葱,花椒粉,蒜泥,或石磨麻油,或炒芝麻,味道就更不用提了。稍微不足的,就是昂贵了一些,通常情况下,都是近三十元一斤,某些地段接近四、五十元一斤。可惜你不在,不然,即使价格如何离谱,我也要请你美美地吃一顿。除了美食,在三亚比较流行的小吃主要有港门粉、酸粉、抱罗粉、黑豆饭、粽子、清补凉、竹筒饭、鸡饭、椰子饭等。竹筒饭和椰子饭不错,价钱也公道。只是粽子不如浙江嘉兴粽子,酸粉也不如重庆的酸辣粉,仅仅是酸而已,味道不咋的。小吃虽“小”,却往往是一个地方,一座城市饮食文化的标签,也可以说,饮食文化的深厚根基,往往就是由众多的小吃来打下的,最著名的,就是成都的小吃,可以这么说,川菜系列之所以能名扬天下,那些街头巷味的各类小吃,是功不可没的。另外,重庆饮食,湖南饮食,湖北饮食,也有这样的特点。不过,三亚的小吃大抵还没形成像成都重庆武汉饮食文化那样的深度,说白了,还没形成气候,因而还没有成为闻名于世的名小吃,虽然也可以勉强称为饮食文化,这自然还需当地人的不懈努力。如果单单是为了旅游宣传,政绩标示而吹嘘,故意抬升其并不见得就让人首肯的品位,那是很令人厌恶的。遗憾的是,在现在的市场效应下,这种短视的,急功近利的,肤浅的宣传叫嚣,而且往往被称为文化,而且还大张旗鼓地举办一个又一个这样那样的所谓的“文化节”,不仅仅是在糟蹋这些那些的饮食,而且是在亵渎真正的文化。这种披着文化、知识的外衣,做着追求最大限度的经济利益、中饱私囊、贪婪堕落的“事业”的现象,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烂到大多数人的骨头里去了。小吃,阔嘴,黑心,贱性,自私,卑劣等等,就成了时下很多人的活写真。只是在众多的人看来,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就是对这些行为和活写真的批判。亲爱的,该死的,你,你还在批判么?如果你为此而疯了,我会用同样的疯狂来与你并肩;如果你为此而忧郁地死去,我会以我的身躯为你竖立一座永恒的墓碑,无字的墓碑。对于一个业已没有言语去批驳的尘世来说,任何墓碑上的文字,即使是荒鸟的羽毛划出的一道痕迹,都是一种自我贬低。
好了,不说这些伤脑筋浪费才情的话题了。我得在意志高昂、意会可以抵达你心灵、梦开始“侵犯”你的睡眠、雨云造访你的庭院的时候,送给你三亚的水果,正宗的热带水果,你接收吧:芒果、火龙果、荔枝、龙眼、红毛丹、波罗蜜……在这些水果中,我最喜欢,在三亚期间经常吃的是火龙果,其次是芒果,而前者被我看成是热带水果中的王者。荔枝和龙眼我在四川的宜宾工作时,业已经常品尝,我工作单位内还生长着近百株龙眼树,也称为桂圆树。但那些树都是野生的,果子很小,因而果肉不多,不如市场上销售的个头又大果肉又多的良种桂圆,但我始终觉得野生的桂圆味道并不差,甚至比良种的味道还要好。人们在市场上见到的干桂圆,大多是良种桂圆,但由于其风味的独特,购买的人也相当多。虽然荔枝和龙眼的味道都不错,但不能多吃,吃多了极容易上火。此外,还有一种叫红毛丹的水果,在广西旅游时,经常看到,味道也不错。我一直将此水果看成是荔枝的家族成员。还有榴莲,不喜欢?那种奇异又难闻的气味确实让人不容易轻易张口,但习惯那气味的人,吃起来,也很像那么一回事似的,但你呢?你即使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这东西,既然不喜欢,那就扔了吧,不过,你要知道,你扔掉的可是“金枕头”,“金枕头”可是榴莲的别称。至于椰子,香蕉等东西,你我已经吃得太多了,吃得连它们的名号都给忘记了。吃水果的时候,别只惦记着它们可以美容,促进消化,你还得想想我。
多少年月以来,我们无一不恐惧青春的失去,却又急切地等待着生命的果实成熟。但在一切有用主义所倡导的“青春万岁”“青春市场繁荣”“知识文化嫁给了市场经济”的声音成为主流,而信守自然、文化晚年和精神创造的心灵主义被排斥之后,悬挂在生活的“树枝”上的东西,却已不是果实。即使勉强称为果实,也没有内核。那些炫耀的东西,或者说摆放在一种自以为是成就、功劳、政绩和市场效应等表层上的诸多玩意儿,当然有生活的绝大部分人崇尚,追慕和索取。真正的果实,已经不在“枝头”,而是隐藏在深层次的心灵里,骨殖里,血液里,甚至是最深处的坟墓里。死亡,本身就是人类唯一具有真正价值、博大的精神和心灵力量的果实。
多少年月以后,这样的果实已无人“采摘”,而人们却无一例外地被这些果实击败。
倾尽终生气力追求“有”,众生的一部分富有之极,顺理成章地成为幸运和幸福的代言者,他们甚至渴望成为当地文化的形象大使,他们所鼓捣的热闹场景,就像三亚一览无余的阳光;而众生的一部分,即使劳苦终生,也一贫如洗。因而他们对“有”的追求看起来比那些业已富贵的人显得更加强烈。富贵的人早已抹去了清贫的痕迹,他们同时还拿掉了记忆,甚至良心。清贫的人始终一门心思地将富贵者当作自己灿烂前程的榜样,幻想有朝一日能超越他们,并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影子。当仇富者仍然占据了贫富体系中的绝大多数时,“有”的物质魅力和价值索求,就成了一段时空里的主题。当为富不仁和为了富裕而不择手段的现实显得极为清晰的时候,连知识文化都可以被践踏的时候,道德素质根本就无法撑起“做人”这一最基本最起码的存在形式。
谁还在追求“无”呢?
谁还是谁的精神之父?谁又是谁的灵魂之母?
谁让一种完全可以呈现旅行博大命题,从而完善一场追求精神享受、玩索着“无”的人及其人格的人生形式,变成了如今的拜金主义的城市——一座座金碧辉煌、内核却苍白空洞的当代“温床”?
那是谁的三亚?
谁将一张张美丽生动的脸变成了僵死的面具,连微笑都因为职业化而忽视了给美充电,从而成为神经病的范例?
“无”的境界之中,已见不到几个人涉足,而“有”的表象里,众生鱼贯而入。
那是谁跟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