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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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告子下(1)

【原文】

任①人有问屋庐子②曰:“礼与食孰重?”

曰:“礼重。”

“色与礼孰重?”

曰:“礼重。”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③,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④。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⑤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⑥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⑦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轸,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窬东家墙而搂其处子⑧,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注释】

①任:春秋时国名,故址在今山东济宁。

②屋庐子:孟子的学生。

③亲迎:古代婚姻制度,新郎亲迎新娘。这里代指按礼制娶亲。

④岑楼:尖项高楼。

⑤钩:表带钩。一钩金即一衣带钩那样一点点金。

⑥翅:同“啻”,只,止,但。

⑦紾(zhèn):扭转。

⑧处子:处女。

【评析】

以诡辩对诡辩,以极端对极端。这是孟子在这里所采用的论辩方法。

不管国人采取诡辩的方式,把食与色的问题推到极端的地步来和礼的细节相比较,提出哪个重要的问题,企图迫使孟子的学生屋庐子回答食、色比礼更重要。屋庐子肯定不会这样回答,是有他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而不能够跳出来,所以就只好语塞而求助于老师了。

孟子一听便识破了对方的诡辩手段,并且生动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接着从金属与羽毛的比重问题过渡到分析任国人诡辩的症结所在。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比较的方法问题。孟子的意思很明确,比较应该让比较的对象双方在同一水平线上,同一基准上,而不应该把一个对象推到极端来和另一个对象的细节相比较。这样比较出来的结果,当然是错误而荒谬的了。因此,孟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教给学生以诡辩对诡辩的说法,从而战胜论辩的另一方。

所以,这一章内容固然也是孟子对礼的维护和捍卫,但是对我们来说,更有启发意义的却是他作为一个智者的思维方式与论辩艺术。

【原文】

曹交①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

孟子曰:“然。”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②,则为无力人矣;今日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③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悌,疾行先长者谓之不悌。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④,愿留而受业于门。”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注释】

①曹交:赵岐注认为是曹君的弟弟,名交。但孟子的时代曹国已亡,所以也不确切。

②一匹雏:一只小鸡。

③乌获:古代传说中的大力士。

④假馆:借客舍,意为找一个住处。

【评析】

人都可能成为尧舜。

这自然是源于“性善论”而鼓励人人向善,个个都可有所作为的观点了。

其核心问题还是一个:“不为”与“不能”。也就是《梁惠王上》里面所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和“为长者折枝”的问题。只不过从与梁惠王讨论的政治问题过渡到与一般人讨论个人修养问题罢了。所以,不管是君王从政治国还是个人立身处世都有一个“不为”与“不能”的问题摆在面前。认识到这一点后,就能够树立起我们每个人立志向善的信念,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起,不断完善自己,最终成为一个有所作为的人。

归根到底,还是反对人自惭形秽,妄自菲薄,保持既自尊又自责。

这也许是“人皆可以为尧舜”的所提倡的意义所在吧。”

【原文】

宋牼①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②,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③,我将见楚王说④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⑤焉。”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⑥。说之将何如?”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⑦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注释】

①宋牼(kēng):战国时宋国著名学者,反对战争,主张和平。

②石丘:地名,其址不详。

③构兵:交战。

④说(shuì):劝说。

⑤遇:说而相合。

⑥指:同“旨”,大概,大意。

⑦号:提法。

【评析】

孟子在此处所讲的道理基本上就是他首次见梁惠王时所说的那一套的翻版,只不过那次主要是针对从政治国问题,这一次却是谈论的战争与和平的问题了。

在孟子认为,和平当然是很重要的,因此,他也特别支持宋牼维护和平的行为。但是,和平的前提是仁义,而不是利害关系。如果用利害关系去换得一时的和平,早晚也会丢掉和平,不仅失去和平,还会失去国家,失去天下。因为,基于利害关系的和平,实际上潜伏着很多不和平的因素,这就是人与人之间都以利害关系相互对待,一旦利害关系发生冲突,必然导致争斗,失去稳定与和平。相反,如果以仁义为前提赢得和平,则会保持长久的稳定与发展,不仅不会失去和平,而且还会使天下人心归服,安定统一。这是因为,基于仁义的和平,使人与人之间都以仁义道德相互对待,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人人忠诚谦让,仁爱正义。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让世界充满爱”,哪儿还有什么战争的危机呢?

从理论上可以认为,孟子的理论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可以自圆其说的。我们今天不是也依然呼唤“让世界充满爱”,呼唤世界的长期稳定与和平吗?但是,从历史和现实的实践来看,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既然有军事行动发生,那么其中就不可能没有利害关系,也不可能有纯粹为抽象的仁义道德而战的战争和纯粹为抽象的仁义道德而罢兵停战的和平出现,在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尤其没有这种可能。

因此,以仁义为基础的和平,在孟子的时代只能是一种理想。正像以仁义为基础的战争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

【原文】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①,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②,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注释】

①乡道:向往道德。乡:同“向”,向往。

②与国:盟国。

【评析】

所谓“今之事君者”的论点,显然是富国强兵的说法,而孟子所反对的,正是这种不行仁政而穷兵黩武的作风,由此他深恶痛绝地说:“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把那种自称能富国强兵的人称作“民贼”。

实际上关键就是“富国强兵”与“仁义道德”之间的矛盾。

所谓“春秋无义战”(《孟子·尽心下》),既然这样,战国又有几次“义战”呢?所以,在孟子的时代,战争与仁义道德,至少在孟子的思想上是格格不入的。正因为如此,他才一贯反对靠战争、靠军事力量取胜的“霸道”,而倡导靠政治、靠仁义道德吸引人、感化人的“王道”。正是仁义道德和“强兵”冲突所在。

对于“富国”,讲的是“利”,追求“辟土地,充府库”,这和他所谓“以义治国,何必言利”正是针锋相对的看法。遭到他的抵制当然是自然而然的了。

因此可认为,孟子深恶痛绝那些自诩能够富国强兵的“今之所谓良臣”的原因,是以“君不乡道,不志于仁”为前提的。换句话说,这些人所搞的富国强兵是与孟子心目中的仁义道德相对立的。如果这些国家的君主“乡道而志于仁”,如果这些“今之所谓良臣”既富国强兵又行仁义道德,那孟子又该如何说呢?

但是,这都是“假如”,正如我们之前所讲,孟子形成他的这种思想的原因,是因为他所处的现实是“富国强兵”,与“仁义道德”相矛盾的。因此,要抽象出来问这个问题,就只有我们自己来回答了。如果真能够既富国强兵及行仁义道德,二者兼得,又何乐而不为呢?我们如今倡导一手抓物质文明建设,一手抓精神文明建设,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正是与这种“二者得兼”的追求不谋而合的吗?

【原文】

白圭①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孟子曰:“子之道,貉②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③,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④,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注释】

①白圭:名丹,曾做过魏国的宰相,在筑堤治水方面很有名。

②貉(mà):又作“貊”,古代北方的一个小国。

③饔(yōng):早餐;飧(sūn):晚餐。这里以“饔飧”代指请客吃饭的礼节。

④去人伦,无君子:去人伦指没有君臣、祭祀、交际的礼节;无君子;指无政府机构和官员。

【评析】

这样看来,定税率为10%就完全合乎尧舜之道了。

孟子向来主张轻傜薄赋。所以白圭就故意来问他定20%的税率怎么样。但出乎他的意料,孟子从实际情况出发,谈及了他不能太过也不能达不到的中庸之道。所以,在这里,孟子现实地展现了一次他的中庸思想。这样,他既把白圭的问题回答了,又把自己不能太过也不能达不到的主张重申了一遍。

要维持一个国家的正常运转,就必须要收取财政税收。但是,把财政税收定为多少才合适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如果政府财政税收定得太高,杂税又太多,那么老百姓肯定受不了,只会徒增怨恨;但如果偷税漏税太多,税率又太低,就会引起国家财政紧张,导致国家入不敷出,进而影响国家机构的正常运转。孟子对这一点认识得很深,所以,他从实际出发,指出:如果按照白圭所提出的,定20%的税率,老百姓赋税倒是少了,负担倒是减轻了,可国家怎么运转起来呢?除非像那个边远落后的貉国那样,根本就没有国家的机构,没有靠政府税收生活的单位和国家工作人员。但中原国家是文明进化的,不可能回到像貉国那样的原始状态,那么怎样才能实现像貉国那样的税收制度呢?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收得越多越好,像暴虐的夏桀那样,横征暴敛,把人民往水深火热里逼。由此,孟子得出了自己的主张。

不过也不是达不到,恰到好处,这才是儒者的追求。

【原文】

白圭曰:“丹之治水①也愈于禹。”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②。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付谓之洚③水——降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注释】

①丹之治水:白圭治水的方法,据《韩非子·喻老》篇记载,这种治水方法主要在于筑堤塞穴,所以孟子会指责他“以邻国为壑”。

②壑(hè):本义为沟壑,这里是广义,指受水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