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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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河内脱险(1)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几个年纪都是四十左右的日本特务,提着子弹上膛的手枪,在茂密的树林中,围着一个名叫神岩的山洞,穿梭似的绕来绕去,睁圆两只眼睛,夜猫子似的窥视周围的一切,一旦有可疑迹象出现,就会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这又是一个恐怖的地方。

地处热带,又是夏季,一条条有毒蝮蛇,威胁地晃动着三角形的脑袋,拖着有斑纹的灰褐色身体,敏捷地在草丛中出没。特务们既要窥视敌情,又要对付蝮蛇,神色十分紧张。但他们毕竟是在洞外巡逻,可以借助阳光辨别和防御一切。那躲在山洞里的人们,真是恐怖已极。洞里又潮湿,又黑暗,除了蝮蛇出没,还有壁虎、蜘蛛、蝎子的骚扰。

“哎哟,我的妈!一条长虫在我的脚背上爬哩。”朱媺惶恐地失声尖叫着。

“千万不能动,让它爬。”汪精卫低声嘱咐说,“蛇也与人一样,你不犯它,它不犯你。”他又安慰她说:“不要怕,万一被蛇咬伤,我和春圃都懂医治蛇伤的草药,保证很快治好。”他与陈春圃都是广东人,少年时代喜爱捉蛇和玩蛇,玩厌了,就剥皮去肚美餐一顿,故懂得蛇伤医术。

“哎哟!”陈璧君的屁股被蝎子刺了一下,很快红肿了酒杯大的一块,疼痛难忍。

“不要紧,等会去河内买点消炎解毒药水,搽一搽就好的。”汪精卫又对妻子进行一番安慰。

“请诸位不要喊叫,以免发生意外。”一个守卫在洞门口的特务,用责备的语气低声干涉。

“我们坐到洞外去可以吗?”周隆庠恳求说。刚才一条蜥蜴在他脚背上爬,他神经质地脚一缩,蜥蜴一惊,掉了一截尾巴在他脚背上,吓得他毛发竖立,脊梁骨发冷。

“不行,不行,我们要对你们的安全负责。”那特务说。

“我们正面临着好几种有毒动物的威胁,很不安全啊!”陈春圃弯着腰走了几步来到洞口,“既然先生们对我们的安全负责,就应该让我们出洞。”

这个特务是为头的,他想了想,说道:“好!你们暂时出洞来,万一有意外,还得进洞去。”

躲在洞里的五个人,如获大赦似的走出洞来。

陈春圃摘下一把树叶,铺在一块石头上,低声对汪精卫夫妇说:“请六姑爷和六姑妈坐。”他见汪精卫和陈璧君已经坐下,就抬头向四面望了望,把眼光落在百步远的一棵一人多高的阔叶树上,悄声说:“我采集蛇药去。”

原来,那被安南人称为“团扇树”的叶片,是一种医治蛇伤的特效药。陈春圃采来了一大把,散放在神岩洞口。于是,出现一种奇迹:蝮蛇爬到距离团扇树叶三尺远的地方,闻到树叶的气味,猛然在地上一弹,急忙掉转脑袋走开了。日本特务们对此很感兴趣,一个个好奇地将这种树叶塞在鞋口上,乐呵呵地说:

“可以当蛇医生了。”

汪精卫无精打采地坐在石块上,耷拉着脑袋,活像个垂死者。他脑袋胀得有斗大,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昨晚半夜时刻,日本驻河内领事馆获悉有人计划谋杀汪精卫的重要情报,立即派副领事门松侍郎带领八个武装便衣特务,驱车来到泰尔乔旅馆,营救汪精卫等人。守卫在旅馆的十个河内保安局军警,见门松有领事馆证件和护照,而他们获悉的情报如此重要和准确,又是夜深人静,无法向保安局请示,同意了门松与汪精卫等人见面,也同意由他们负责保护汪精卫等人转移。

直到这时,军警们才知道汪精卫的真实身份。

汪精卫夫妇和陈春圃、周隆庠、朱媺见门松在这时候来到旅馆,必有紧急要事,一齐心慌意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聚集在汪精卫夫妇居住的二三五号房间,等待门松说明来意。

“据我们领事馆的特工人员侦探到的可靠情报,中国驻河内领事馆用重金买通一批安南流氓,他们准备用德国生产的梯恩梯(TNT)烈性炸药,炸毁泰尔乔旅馆,以达到谋杀汪先生的目的。”门松神色严肃而紧张。他看看手表,“现在是零点过三十分。敌人计划凌晨三点动手,只差两个半小时了,你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感谢,感谢,感谢你们的营救!”汪精卫胆战心惊地握着门松的手,哆哆嗦嗦地说,“那么,我们,我们转移到哪里去好?”

“由我们的特工人员护送到一个安全地方,明天上午十点左右,如果危险已经过去,再设法接你们去河内。”门松急切地说,“赢得时间就是安全,就是胜利,就是生命,快走!”

“我们现在去河内不行吗?”汪精卫试探着问。

“不行。”门松说,“现在对河内的情况不明,我们担心到时候从泰尔乔旅社到河内的马路上,以及河内的主要街道上埋伏着你的对手。”

就这样,汪精卫等人由日本特务护送,摸黑走了三里山路,来到神岩洞附近的崇山峻岭。天亮后,特务们担心敌人搜山,又让他们躲进神岩洞里。

原来,日本特务大川毅夫与参与谋杀汪精卫的安南流氓春田,是要好的酒肉朋友。昨天傍晚,他们在一家饭馆吃喝,当大川向春田敬第六杯酒时,春田酒后失言:“我不能再喝了,因为今晚下半夜三点,我还得去泰尔乔旅馆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泄了机密,忙改口说:“所谓特殊任务,就是护送一个阔老板去旅馆嫖嫖女人。”

春田的话引起大川的警觉。因为他知道泰尔乔旅馆只住着汪精卫等五人,没有女人可嫖。春田的话,正好使他的麒麟皮下露出了马脚。同时,他早就听说中国领事馆买通一批流氓谋杀汪精卫,日本领事馆正在设法侦破,听春田这么一说,又惊又喜。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那没什么!现在距离下半夜三点还有七八个小时,到时候,酒早就醒了。来,人生难得几回醉,再喝一杯。”不由分说,又给春田倒了一杯酒。

八点二十分,大川与春田分手了,他站在饭馆门口暗暗目送春田回到家里,然后喊了辆出租汽车,来到升龙大街二一七号日本特务聚集地点,报告上述情况。半个小时以后,春田和他的妻子被四个日本特务绑架到另一个地方。他在手枪和匕首的威逼下,招供了下半夜三点炸毁泰尔乔旅馆和谋杀汪精卫的全部情况。为了不至于走漏消息,日本特务扣押了春田的妻子做人质,仍让春田与流氓们一道去泰尔乔旅馆。

“能够让我活着回来与妻子见面吗?”春田已经预感到可怕的后果。

“只要你一切按照我们的吩咐行事,我们一定设法提前释放你。”日本特务回答说。

日本领事馆遵照日本外务省的指示,不仅负有暗中保护汪精卫的任务,而且每逢双日,用密电向外务省报告汪精卫的安全情况。他们从春田的招供中获悉上述情报,已是晚上九点。铃木和门松感到问题严重,立即驱车去亚士力克家,与他共同研究营救办法。可是,亚士力克已于两天前赴西贡总督府了。于是,两人当机立断,由门松带领八个特务去泰尔乔旅馆,通知汪精卫等人转移。

汪精卫和门松等人分别离开泰尔乔旅馆之后,守卫旅馆的军警为了以活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忠守职责,一齐埋伏在旅馆四周的树林里,准备抓几个活舌头,向上司邀功请赏。

凌晨两点左右,隐蔽在旅馆南面的四个军警,发现有两个黑影气嘘喘喘地往山上爬。四个人猛地窜出去,两人对付一人,将他们活捉了,并从他们身上缴获了手枪、手榴弹和中国生产的香烟。

经过审讯,证明日本领事馆获得的情报完全确实。

“你们怎么知道汪精卫先生住在泰尔乔旅馆?”一个军警的手枪指向一个流氓的胸口喝道,“老实说!”

那家伙怕死,战战兢兢地说:“河内保安局有人向中国领事馆告了密。”“告密的是谁?”两支手枪同时指向他。

流氓迟疑了一会,然后心一横,手指另一个流氓说:“是他的姐夫,名叫武秋山。”

审讯者们都心里一怔:保安局有内奸!

一个军警用手枪威胁着另一个流氓,厉声问道:“他说的是实话吗?”“是实话,是实话。”这个流氓感到无法抵赖,只好老实承认,“我姐夫告密后,从中国领事馆得到三千法郎的报酬。”

据两个流氓交代,他们两人提前来旅馆观察动静,若一切情况正常,凌晨两点,将放在距离旅馆一里远的公路旁边的一堆干草点燃作为信号,埋伏在一片枯林里的八个流氓就背着炸药包上山,然后避开旅馆南面大门口的岗哨,凌晨三点整,从旅馆的东、西、北三面投放炸药包和手榴弹。

毫无疑义,这八个流氓的命运与前两个完全一样。

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分,亚士力克刚从西贡回到河内保安局,周佛海就找上门来了。他从周佛海嘴里获悉汪精卫已不在泰尔乔旅社,想到表哥迪高士关于切实保卫汪精卫安全的嘱咐,一下子慌了手脚。直到周佛海走后约一个小时,负责保卫旅馆的军警押着十个流氓回来,听了他们的详细汇报才放下心来。

接着,亚士力克驱车去日本领事馆,了解汪精卫的下落。

“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生时,阁下正在西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单方面做出决断,敬希阁下原谅。”铃木握着亚士力克的手,以抱歉的态度解释说。

“不是阁下需要我谅解,而是我需要向阁下表示感谢。”亚士力克深情地说,“如果没有贵领事馆的速战速决,我真无法向安南总督府和我表哥迪高士交待。”

“阁下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把汪先生等人转移到哪里好?”门松微笑着望着亚士力克。

“贵领事馆有个初步设想吗?”亚士力克边思索边问。

“我们初步计划,把他们接到领事馆来。”门松说,“不知阁下的意见怎样?”

亚士力克想了想,点点头,微笑着说:“可以。我派十名军警协助防卫。嗳!什么时候去接他们?”

“现在就去。”铃木恳求说,“为了避免沿途军警盘查的麻烦,我们希望局长阁下与我们一道去神岩洞。”

“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亚士力克欣然应允。

铃木、门松和亚士力克走后约十分钟,周佛海乘坐赵慧君的小轿车来到日本领事馆。

“周先生不用着急,汪先生已被我们保护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领事馆秘书直丸东祥,多次在河内与周佛海见过面,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将昨夜发生的一切,向他述说了一遍。

“嗨,多危险。”周佛海感叹一声,“多亏领事馆的侦探工作做得好!”

“可惜周先生迟来了十分钟,不然可以与铃木先生他们一道去迎接汪先生。好在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会回来。”直丸见周佛海用手帕捂住嘴巴,连连打着哈欠,亲热地说:“请阁下去客房休息一会。”

受几个钟点的恐慌和焦虑的折磨,周佛海的确很疲倦了。但是,他躺在客房的床上,怎么也安静不下来。面临如此尖锐复杂的环境,怎样才能使汪精卫离开河内去上海,仿佛紧箍咒套在脑袋上那样感到头痛。

躲在神岩洞崇山峻岭的人,不论是日本特务,还是汪精卫等人,都饥饿和干渴难忍,加之一夜没有睡好,一个个感到疲惫不堪。八个特务除了两人负责警戒外,其余的依靠团扇树叶的保护,坐在地上,把额头搁在大腿上睡着了。汪精卫等人因为反应恐怖的神经无法休息,虽然精疲力竭,但谁也不愿意在睡梦中当俘虏,一个个睁圆眼睛东张西望。

“我们现在面临的也算一种厄运吧!”汪精卫见亲信们垂头丧气,强打起精神,压低嗓子给大家打气说,“十七世纪英国著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培根,从哲学观点分析事物,得出一个真理:‘奇迹在厄运中产生。’诸位对这句话是怎么理解的?”

汪精卫发人深省的提问,在亲信们的头脑中打开一个新的思维世界,暂时忘却了眼前的处境,沉默的精神状态变得活跃起来。

“培根的话,给人以许多的启迪和教益。”周隆庠生怕受到日本特务的干涉,说话的声音很低,“人生在世,要想干出一番事业,必须具有越挫越奋的精神。”

“培根的话确是真理,它可以从中国历史上的许多事实得到论证。”陈春圃沉浸在中国典故的海洋里,“周文王被拘禁羑里后演绎《周易》,孔仲尼在困苦的处境中编著《春秋》,屈原被放逐撰写了《离骚》,左丘明双目失明后写成《国语》,孙子被庞涓截去膝盖骨还写出了兵法著作,等等,都是在厄运中产生的奇迹。”

“周文王和孔仲尼这些人,都是中国历史上卓越的人。”陈璧君十分理解丈夫提问的用意,也引经据典给大家打气,“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名言:卓越的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在不利与艰难的遭遇里百折不挠。”

“舅祖母,这句名言是德国大作曲家贝多芬说的。”一直闷闷不乐的朱媺,仿佛在考场上得了满分那样兴高采烈。她感到刚才说话声音过高,望了望两个负责警戒的特务,失悔地吐吐舌头。

“我们所从事的和平运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番冒风险的事业。”汪精卫见亲信们脸上的忧云愁雾被驱散,显得开朗起来,进一步开导说,“这就难免遭遇艰难险阻,难免遭遇厄运。‘奇迹在厄运中产生。’我愿以培根这句名言,与诸位同仁共勉。”

“汪主席是中国当代出类拔萃的杰出政治家,自不敢与您共勉。但是,跟随您从事和平运动的意志是铁定了。”周隆庠说。

“好!”汪精卫满意地点点头,“意志,是进和退、勇和怯、强和弱的最终决断者。一个人的意志铁定下来,不仅可以抵御外界的武力袭击,而且能够抵御本身的精神轰炸。”

“舅祖父!这‘精神轰炸’是什么意思?”朱媺虽然大学毕业,但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词。

“简而言之,就是萎靡不振。”汪精卫笑着说。

上午十点,铃木、门松和亚士力克,带领六个军警,驱车到达泰尔乔旅馆,然后下车步行。当他们来到神岩洞时,已是十点五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