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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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在重庆与河内之间(1)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消息,通过专线电话,分别从国民党军委会日帝陆空军密电研究组、中国航空委员会监听室,传向蒋介石的曾家岩第一官邸和黄山第二官邸、国民党中央党部、行政院和警报台:日本侵略者一批轰炸机,即将从武汉机场起飞,轰炸重庆!

顿时,随着一声声凄厉的警报声,重庆面临着一个悲惨的命运,空气是那么凝重,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呼吸。市区的店铺老板和店员,小贩和车夫,工人和军人,教师和学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颤栗,浑身痉挛,慌乱地涌向城郊;有一定地位的政府官员,带着家眷,提着自认为最贵重的东西,争先恐后地奔向狭窄而粗陋的防空洞。人们诅咒着,哭喊着,相互碰撞和拥挤着,拼命地奔跑,因为死神正伸着魔手,从后面紧紧地追逐过来。

灾难!中华民族的深重灾难啊!

“彦及!你打电话问问密电研究组,这个这个,这消息可靠吗,唵?”蒋介石一阵惊慌之后,半信半疑地吩咐陈布雷。

陈布雷刚抓起话筒,还来不及问话,已经从不远处传来了威胁的飞机嗡嗡声。“不必问了,唵,彦及,快走!”蒋介石匆匆披上一件黄色呢料大衣,带着宋美龄、钱大钧、陈布雷和九个侍卫官,走出黄山官邸云岫楼,登上黄山最高处的树木丛中,向重庆城区眺望。只见一架架日寇飞机,像一群凶恶而饥饿的猛鹫,在重庆上空飞来飞去,轮番俯冲,投下一颗颗炸弹。根本没有把地面发射的、稀稀拉拉的高射炮放在眼里。

第二次国共合作一年零六个多月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只有在蒋介石有预见性地离开危险区,进入安全区的时候,他那狭窄而仇视的心胸里,才对共产党产生一丝好感。

原来,二十天前,周恩来与蒋介石面晤时,说八路军在太行山区与日寇作战中,先后在日军惨败的废墟里,在日军电报员死尸的衣袋里,缴获到日本侵华军三种密码电报本,要蒋介石派可靠的人赴延安抄写。这三种密码电报本是:以“5678”为指标的四位数字密码,加减四位乱数本,以同样的四位数字密码,加减四位乱数的日文来去本;以“111”为指标的三位数字密码,加减三位乱数本。蒋介石派人将三种密码电报本抄写回来之后,立即在军委和航空委员会成立对日军的无线电使用的监听机构。果然,利用日军密码电报本,第一次对日寇的无线电使用的侦破获得成功。蒋介石对共产党的这一丝好感来之不易,但也确实发自内心。

然而,日本法西斯的轰炸机既然飞来了,重庆就免不了一场灾难。

整个城区,空气在铁翼下震颤,到处翻滚着层层叠叠的浓黑的烟团,巨大的火舌残忍地舔着倒坍的墙壁和折断的梁柱。屋基和街道在一声声巨响中分裂和塌陷。来不及逃跑的人,或无法逃跑的老弱病残者,以及从前线转来的一批伤兵,都丧生在震撼一切的巨响之中,有的尸体残缺不全,有的烧成焦炭,有的化为灰烬。

呜呼,这是国弱民穷、妥协投降不可逃脱的劫数。

蒋介石望着这悲惨的一切,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的伤心,是因为被炸毁的有刚从内地迁来的工厂和银行,那是大后方经济命脉所系,敌人的轰炸,必将给危机四伏的国民党政府带来更大的困难和恐慌。

“娘希匹的,唵,日本鬼子,又欠了中国人的一笔,这个这个,新的血债!”蒋介石怒火中烧,手往一棵碗口粗的枞树干上猛地一推,愤然骂道。他这一推,枝头上那棕丝般的枯叶,被纷纷震落下来,有几片枯叶掉进他的衣领口里,刺得他怪难受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于是,又骂了一句:“娘希匹的倭寇,唵,法西斯!”

日本侵略者应该被诅咒,但蒋介石哪里知道,日寇轰炸重庆的祸根子是汪精卫。因为日军希望蒋介石停止抗战,原已暂时停止对重庆的轰炸。这次行动,是在汪精卫的一再要求下进行的。汪精卫的这种要求,是想借敌人的重磅炸弹,毁灭国民党中央机关,炸死包括蒋介石在内的国民党首脑人物,妄想国民党的一切权力,统统由即将成立的卖国政府取而代之。但是,由于蒋介石掌握到日军的密码电报本,从此对空中强盗每次在重庆城区的狂轰滥炸,事先有所侦破,又因为他们的官邸和公馆内,有较安全的防空设施,又设在远离市区的城郊,自然安然无恙,而真正遭受劫难的是重庆的老百姓。

钱大钧比蒋介石矮一个脑袋,他见蒋介石被枯枞树叶刺得难受,赶忙走过去,踮着脚,将掉在蒋介石衣领里的落叶拈出来,又将一张废报纸,垫在一块突兀而平滑的石头上,轻声说道:“请委座和夫人坐着休息一会。”

蒋介石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脸上毫无表情,依然直愣愣地站着,望着烟与火的重庆城区。

猛然,随着风势飘来一股人体和动物肉体被烧焦的腥臭味。宋美龄赶紧转过身,掏出喷着香水的手帕捂住鼻孔,然后拉着丈夫坐在那块垫着报纸的石头上。接着,其余的人也都各自选了块落叶较厚的地方,席地而坐。

飞机引擎声渐渐隐去,宋美龄听到解除警报的信号,首先站起开始发福的身躯,把身上的黑色软缎旗袍往下拉了拉,望着陷于痛苦的沉思中的丈夫,温柔地说:“我们回家吧,大令。”

大家尾随着蒋介石,回到黄山官邸云岫楼。蒋介石刚从钱大钧手中接过一杯开水,来不及喝一口,空军司令周至柔轻轻地走进来。他谁也没有看,像个被审判的角色,低头垂手立在蒋介石面前,举手向蒋介石敬个礼,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难过地说:

“报告委员长!陈昌祖逃跑了。这是我职责上的严重过失,请委员长处分我!”

宋美龄见蒋介石沉着脸不吭声,又见周至柔一尴尬副相,为了缓和这种难堪的局面,轻声问道:“陈昌祖是怎样逃跑的?周司令!”

“他是挖墙洞逃跑的,时间在刚才日机轰炸重庆的时候。”周至柔怯生生地说。

这是周至柔对蒋介石捏造的谎言。而陈昌祖的所谓逃跑,又是龙云对周至柔制造的骗局。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四点,陈昌祖被周至柔逮捕押送重庆之后,周至柔根据龙云的要求,没有将他交给军法处,而是关押在空军司令部做临时监狱的一间普通房子里。一个多月来,龙云因为没有将陈昌祖营救出来,感到对不起汪精卫夫妇,心里惴惴不安。三天前,周至柔去昆明航空学校,主持第三期学员的结业典礼,龙云乘机将事先准备好的空军司令部的公用信封和信笺拿出来,要他的秘书仿照周至柔的笔迹,给周至柔的妻子王清莲写信。信的大意是:由于某种特殊原因,要王清莲马上送给陈昌祖一笔路费,并要她在指定的时间,亲自护送他上飞机回昆明。信写好之后,盖上了仿刻的周至柔的私章,然后派专人乘飞机赴重庆,将信直接交给王清莲。

王清莲一贯对丈夫百依百顺,对这封信深信无疑,立即照办。负责看守陈昌祖的士兵,见司令的夫人亲自来监狱接陈昌祖出狱,服服帖帖地解除他身上的脚镣手铐,又护送他去周至柔家里。第二天上午,龙云在预定的时间,派李鸿谟去昆明机场迎接陈昌祖。直到这时,陈昌祖才知道自己的出狱,完全是龙云把他从监狱里骗出来的。当天晚上,龙云将赠送给汪精卫的两千九百万元法币交给陈昌祖,然后派专人专车连夜送陈昌祖去河内。

昨天下午,周至柔从昆明回到重庆,得知陈昌祖被王清莲送走,大吃一惊,忙问妻子那送信的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的,担任什么职务。王清莲只说是个穿黄色军装的中年军官,其他一概不知道。周至柔想到一个月前,蒋介石派他赴昆明扣押汪精卫和龙云未成,挨了一顿臭骂,后来逮捕了陈昌祖,才得到他的谅解,如今陈昌祖跑了,而且不知是什么人制造骗局让他跑的,感到更不好向蒋介石交差。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日寇飞机轰炸重庆,他灵机一动,就制造了一个陈昌祖趁重庆一片混乱挖墙洞逃跑的流言。

蒋介石之所以没有立即把陈昌祖处决,而是留有余地,是想争取汪精卫返回重庆。正因为如此,对陈昌祖的逃跑,没有引起他的震动和愤怒,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才骂了几句:“怕死鬼,唵,敌人的飞机一来,就吓得什么也不管了。你们啦,唵,都是怕死鬼!”

周至柔察言观色,见蒋介石骂的是“你们”,不会追究他个人的责任,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来,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对委座的训示,我心悦诚服。造成这一严重过失,责任在于我,在于我这个不称职的司令。”

“你们要从陈昌祖逃跑这件事,吸取教训。”蒋介石语气缓和下来,“我说百福啦,唵,你现在回去,召集空军司令部的职员开个会,这个这个,总结总结,今后办事要慎之又慎,唵!”

“是!坚决照办。”周至柔如获大赦似的退出门去。

周至柔走后,蒋介石喝了口开水,从陈昌祖想到汪精卫,沉思一会,慢悠悠地说:“我想,唵,请彦及兄去河内一趟,规劝规劝汪兆铭,唵,要他回来。”

汪精卫公开投降日寇,已经对蒋介石政权是一个严重的威胁,现在汪精卫又在不断地拉拢他手下的人,更加动摇他的地位,如果将来成立新政权,那更加不堪设想。因此,他试图以软的一手,对汪精卫进行笼络,以弥补裂痕。

陈布雷一怔,心想:汪精卫能够听我的规劝吗?但又不敢提出任何异议,提高嗓子说道:“对委座的面谕,我一定遵命照办,只是我人微言轻,恐怕不起作用。”

“试试看吧,唵!”蒋介石的主意一定,就不能更改。

“彦及兄是委座侍从室副主任,又是委座的机要秘书,汪兆铭自然明白你说话的分量。”钱大钧赶紧给陈布雷打气。

“陈先生是代表谁去的,汪兆铭当然很清楚。”宋美龄接过话头说。“好!我赴河内试试看。”陈布雷语意诚恳地说。

接着,他们又估计汪精卫会提出哪些问题和要求,应当怎祥解释和答复,进行一番研究,直到侍卫室来人请蒋介石夫妇用晚餐,钱大钧和陈布雷才各自回家去。

几天来,在河内高朗街二十七号南楼,那间陈设简陋的、既做汪精卫的临时办公室、会议室和会客室,还兼做临时客房的房间,仿佛它的临时主人一样,似乎一下子摆脱了潦倒的厄运,变得神气起来。

昨天下午,汪精卫把内弟陈昌祖和内侄陈国琦叫到身边,精神爽朗地吩咐说:“投奔和支持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可是,这间房子的陈设,与我们越来越兴旺发达的事业比较起来,很不协调,给人一种颠沛和寒碜的感觉,你们赶快将它布置一番。”

经过这叔侄俩一天一晚的辛苦,拆除了床铺,崭新的三屉书案代替了陈旧的四方桌,藤椅代替了木椅,四张皮料沙发代替了长条木沙发。墙壁上挂着张大千、方君璧的山水画和于右任书写的“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的对联,还挂着郑板桥书写的“难得糊涂”和“吃亏是福”的两幅复制件裱褙的中堂,一切都显得雅致和阔气。

“姐夫你看看,还有哪些不足之处?”陈昌祖站在汪精卫身边,右手在房中空间划了个大弧形。他理着偏分头,西装革履,满面笑容,十分潇洒,与五天前在重庆时那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汗臭、满身虱子、面容憔悴的形象比较,判若两个人。

近一个多月来,一批蒋介石手下的文职武官的纷纷投靠,陈昌祖的出狱,龙云的巨额赠款,昨天上午交通银行总经理唐寿民、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亲自来到河内,各赠款三十万元法币,刚才日本驻河内领事馆又通知汪精卫立即派人赴日,商谈建立傀儡政权的有关事宜,这一切一切,都使汪精卫感到称心如意,他的感情和神色,都随着变得倨傲和神气起来。现在,听内弟这么一问,他仿佛那被微风吹动的翠绿色新绸料窗帘一样飘飘然,好比元帅检阅大军似的,将房间的布置浏览一番,把眼光落在仅摆着新添置的文房四宝的书案,说道,“布置还勉强可以。但是,你们忘记了一件大事。”

“噢!什么大事?六姑爷!”陈国琦一怔,赶忙问道。

“作为国父的学生、他的伟大事业的忠实继承人,在办公的地方,不能没有国父的塑像。”汪精卫恬不知耻地说,“马上购一尊国父的石膏塑像放在案头上,最好是全身的,至少要一尺高。”

“马上购置,恐怕河内市面上没有。”陈昌祖感到为难。

“国琦马上乘飞机赴香港,香港没有赴上海,没有石膏塑像,就购置铜质塑像,甚至是金质的,不要舍不得花钱。”汪精卫手中有钱,胆大了,气粗了。

这时,赵慧君走进门来,悄声说道:“汪主席!陈布雷先生从重庆看望你来了。”

“陈布雷?”汪精卫感到十分诧异,“他现在哪里?”

“在我家会客室。”赵慧君回答说,“他随身带了个卫士。”

“国琦!你去隔壁把曾先生请来。”汪精卫究竟接见不接见陈布雷,想与曾仲鸣商量一下。

曾仲鸣听说陈布雷来河内,心里一怔,赶忙来到汪精卫身边。他略一思索,说道:“陈先生既然来了,应该接见,看看蒋介石玩的什么花招。”

“行!仲鸣与我一道接见。你现在去把他请上楼来。”汪精卫吩咐说,“昌祖回避一下,不要露面。”

身着长袍马褂的陈布雷,手里提着一只皮料公文包,由曾仲鸣陪同来到汪精卫的临时办公室,见房间里的陈设不凡,汪精卫精神抖擞,并非他想象中的那样颓丧和狼狈,赶忙恭恭敬敬地向汪精卫一鞠躬,说道,“汪主席贵体还好吗?蒋先生特地着我来看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