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智则很不自在,他为未能实现“誓与南京共存亡”的豪言壮语而羞愧交加,更为南京防守失败的责任不明而感到冤屈。白崇禧的话刚落音,他很想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申辩几句。他要申辩是有理由的,而且将获得一些人的同情和支持,至少可以让历史学家将来书写这段历史时说几句公道话。可不是吗?他唐生智早在十一月二十日就提出主动出击,占领南京的外围阵地,以争取主动,可是蒋介石不同意。南京沦陷前的十天,蒋介石一刻也没有离开南京,他把二十五万军队死死地堵在南京城里,既不下令出击,也不下令撤退,等到十二月八日日寇兵临城下,才叫唐生智命令军队与日军交战。十二日南京城被攻破后,他要唐生智命令军队从一条线上撤退。二十五万人马像集体赛跑似竞相逃命,造成一片混乱,年老体弱的士兵被踩死踩伤者达三千余人。正如《三国演义》第四十二回里,描写长坂桥前的曹军那样:“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最后落了个“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的结局。但是,唐生智虽然理直,却气不壮。原来,他于一九二七年十月和一九二九年十二月,两次与蒋介石刀枪相见,两次被蒋介石通缉到案法办,先后亡命日本和香港的惨败教训记忆犹新,即使含冤九泉,也万万申辩不得。面对眼前的责难,唐生智只好忍气吞声了。尽管如此,蒋介石再没有重用唐生智,从此让他坐冷板凳,直到蒋介石离开大陆去台湾。
“彦及兄,你的报告完了没有?”孔祥熙担心大家把矛头对准蒋介石,只想早点结束眼前这种局面。
“没有。”陈布雷不理解孔祥熙的用意,继续报告说:“日寇确是毫无人性的畜生,他们竟在南京搞杀人游戏!”“日寇还搞杀人游戏?”蒋介石一怔。“请彦及兄报告下去。”汪精卫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的确是一次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啊!”陈布雷报告说:“十七日下午,五十多个鬼子把一千八百多个男女难民驱赶到南京中华门,强迫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地坐在地上,先在他们身上浇上汽油,然后用机枪扫射。枪弹一着人身,立即引起燃烧,将死未死的难民,被弹击火烧,痛苦地浑身颤抖,全场一片摇曳的火光,日寇们则手舞足蹈地狂笑着:‘美极了,美极了,这是古往今来最美的火光舞!’十八日上午,一百多个鬼子在草场门杀了三百多个难民,临走时,每人用枪上的刺刀戳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都像发疯似的跳着,扭着,唱着,这样走了几里路,玩腻了,才把人头丢在西康路口。十九日上午,日寇在太平路放火,当大片房屋烧成熊熊烈火时,他们将一百五十多个难民捆绑着,一个个丢入火中;当被害者发出阵阵惨叫时,敌人却歇斯底里地狂叫:‘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呜,呜,呜——”陈布雷啜泣着,难过地用手捶着胸脯,“我,我恨我,恨我不会使用枪杆子,呜,呜……”
“会使用枪杆子又怎么的?”冯玉祥铁塔似的身躯在主席台上一站,“防守南京的不是会使用枪杆子的将领吗?”
唐生智大吃一惊!想起一九二九年十月,他与冯玉祥军在豫西作战,把冯玉祥的部队赶出河南的事,必定是冯玉祥借机报复他来了。他默默地吸着香烟,思考着怎么应战。唐生智的老部属何键、鲁涤平和贺耀组也不约而同地在各自的脑袋里搜索适当的词,准备协助唐生智与冯玉祥舌战一场。
冯玉祥望着唐生智,问道:“请问孟潇兄,防守南京的部队撤退后,孙元良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
唐生智迟疑了一会,回答道:“我只知道孙元良参加了十二日下午的撤退会议,他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他娘的!听说他躲到一家妓女院去了。”冯玉祥右手在空中击了一拳,“真是无耻之尤!”
“嗤!嗤!”好些人对孙元良的卑劣行为嗤之以鼻。
孙元良是参加南京防守的七十二军军长。十二日下午五时,他在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开完撤退会议之后,就没有回部队。孙元良把轿车停在一个小巷子口,谎说去看望一个亲戚,提着一个皮料提包下了车。在小巷子的转弯处,见两头无人,迅速脱下军装,从提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便衣穿上,从另一条小巷子进入大街,叫来一辆人力车,送他到悦安妓女院。他花了四根金条,拜鸨母做干娘,要求她保护。第三天上午,他随同这位干娘迁到难民区,两个月以后,日军允许南京的难民疏散外地时,孙元良才混出来。
“孙元良罪不容诛!”冯玉祥气愤地望着坐在他左边的蒋介石,“建议你派人调查,如果情况属实,应以临阵逃跑处置!”
“孙元良的所作所为也太不像话了!”于右任望着冯玉祥,“我支持焕章兄的意见,应该查处。”
“应该查处,应该查处!”二十多个杂牌部队的师、军长和汪派人物齐声附和。
“好,唵,我一定派人认真调查。”蒋介石显得很气愤,“如果确有其事,这个这个,唵,不杀孙元良不足以正军纪!”他把脸转向何应钦,“敬之兄!你是军政部长,唵,请你马上派人调查。”
唐生智紧张的心情,这才平静下来,但额头上早已沁出了湿漉漉的汗水。
何应钦知道孙元良是黄埔军校第一期第三队的学生,是蒋介石的嫡系亲信,为了讨好蒋介石,派人搞了个大事化小的调查报告!
孙元良从难民中混出来以后,找到黄埔同期同学杜聿明、黄杰和李仙洲等人,通过他们向蒋介石说情。蒋介石发了一通脾气之后,说:“你们要孙元良来见我!”黄杰恳求说:“我们一定通知孙元良来见校长,万望校长能够原谅他这一回。”他们见蒋介石板着面孔不吭声,已经默许了才放心离去。第二天上午,孙元良来到蒋介石跟前,双膝一跪,像捣蒜似的连连磕头,哭丧着脸说道:“学生在南京撤退中的所作所为,辜负了校长对我的苦心栽培,给校长丢了面子,真是死有余辜!如果校长能宽恕我这一回,那么校长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一定冒万死而为校长争荣光!”
蒋介石很欣赏有些人家在神龛中央写的“天地君亲师之神位”那行字,他要黄埔学生不要喊他“委座”而喊“校长,”因为老师可以堂哉皇哉登上神龛啊!现在,孙元良左一声“校长”,右一声“校长”,喊得蒋介石心里痒痒的,何况他要骂的话,孙元良自己已经骂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只在孙元良的屁股上踢了几脚,骂了几句“娘希匹”和“混蛋”,也就作罢。为了应付冯玉祥等人的反感情绪,他要孙元良写份忏悔书,连同何应钦搞的那个调查报告,油印若干份,分别送给冯玉祥、汪精卫等人。之后,蒋介石暂时没有安排孙元良什么职务,让他协助八十三军军长邓龙之工作。不过半年以后,孙元良又当了军长。眼下,大家见蒋介石气愤地说出“不杀孙元良不足以正军纪”的话,不管是真是假,会场里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而紧张了。
一阵沉默之后,陈布雷继续报告了十九日下午,日寇把五千多个难民赶下长江,活活地冻死淹死,强迫二百多个难民自己挖坑活埋自己,以及日寇在南京大肆进行抢劫等情况,然后忧虑地说:“日寇的大屠杀还在继续进行,不知还会有多少同胞死于非命啊!”寇的这场大屠杀持续两月之久,后来据国民党政府有关部门和红十字会等十四个单位联合调查,被杀害者至少在五十万人以上,被奸污的妇女至少在三万人以上。这是史无前例的民族大悲剧,是中华民族的莫大耻辱!
蒋介石的脸由左转向右,对汪精卫、冯玉祥说:“二位看,唵,面对敌人在南京的大屠杀,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唵?”
“建议以政府的名义致函各大国政府,对敌人的大屠杀进行揭露和谴责,要求它们采取强硬措施制止类似事件发生。”汪精卫见许多人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又补充说:“措辞要有力,不要怕得罪日本人!”
冯玉祥原来对汪精卫一味主张与日寇和谈妥协很反感,现在以为他的态度转变了,高兴地说:“对汪先生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冯玉祥知道,汪精卫代表当时中国一股较大的政治势力,他的转变将会影响一大批人转向抗日阵营。冯玉祥想到这里,高兴得真的把两只手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