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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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珞珈山会议上(1)

大雪纷纷扬扬,把武汉三镇打扮得银装素裹。人们想起几天前日寇飞机那场残酷的大轰炸,仰望昏黄而混浊的天空,仿佛给空中强盗布下了迷魂阵,用以保卫大武汉似的。由于天公作美,人们几天来紧张而忧虑的心情,显得轻松而舒坦了。

十二月二十日上午,国民党中央会议在珞珈山举行。与会者有从南京和其他战场撤退来武汉的国民党中央委员和师、军长共五十余人。会场里,荡漾着会议主持者未到之前的那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有的就如何扭转严重的局势在低声交换意见;有的相互倾吐忧国忧民之情;有的垂头丧气地散布“抗战必败”的悲观论调。

“蒋委员长、汪主席、冯副委员长到!”

八点整,随着站在会场门口的钱大钧一声大喊,会场里陡然寂静下来,只闻三双皮鞋踏着地板的“橐橐”声。蒋介石、汪精卫和冯玉祥依次进入会场。蒋介石清癯的脸上挂着一丝粗心人难以觉察的笑意。汪精卫英俊的脸上堆满了笑,冯玉祥大而胖的脸膛微笑着,一齐向起身立正,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与会者们,频频点头答礼,然后蒋介石居中,汪精卫和冯玉祥一左一右坐在主席台上。

钱大钧司仪,亮着嗓子喊道:“纪念周开始,全体肃立。”

他见大家已经站好,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已车转身子,毕恭毕敬地站在孙中山遗像前,接着喊道:“唱国歌!‘三民主义……’,预备——唱!”

与会者中的好些人当唱到最后一句:“一心一德,贯彻始终”时,不禁把瞻仰孙中山遗像的视线平移下来,望着主席台上三个显要人物的那分别由青缎马褂、灰色呢料西服、黄色呢料军装裹着的背影,想起在国民党内,或因蒋介石的专制独裁,或因对抗战所持的态度不同,而彼此离心离德,同床异梦,甚至勾心斗角所演出的种种丑剧,致使祖国的半壁河山沦于日寇之手,或使自己郁郁不得志,或使自己已经到手的利益受到威胁,于是乎,有的痛心疾首,有的满腔怒火,有的无可奈何地暗暗叹气,有的恨不得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三人中自己所痛恨的一人或二人放上两枪。

按照仪式程序,与会者向孙中山遗像三鞠躬,又默哀三分钟,由蒋介石领读念了一遍《总理遗嘱》之后,蒋介石转过身来,两手轻轻地往下扑了扑,示意大家坐下。接着,他宣布会议议程:一、由陈布雷报告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失陷后,日寇在南京的大屠杀情况;二、讨论南京失陷后的对日政策。

陈布雷文质彬彬地站起身来,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心情沉痛地说:“诸位:根据红十字会的初步调查和几位外国记者所提供的、他们耳闻目睹的情况,到昨天为止的七天之内,南京至少有十八万同胞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之下。还有近一万名女同胞被奸污。她们之中有七十五岁的老太婆,也有六岁的幼女,其中还有两千多个孕妇。唉!大多数女同胞被奸污以后,也被日寇杀害了!”陈布雷鼻子发酸,两眼噙着泪水,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顿时,一种由愤怒和悲伤,内疚和屈辱,埋怨和责难等多种感情交织一起,而形成的特殊气氛,在会场里回荡着。会场里,出现一种复杂的、凄然的沉默。

“彦及兄!你继续报告下去。”冯玉祥悲愤地说。

“我看,不必细说了。不论敌人屠杀我十万同胞,还是二十万同胞,反正是大屠杀嘛。”汪精卫淡淡地说。他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是担心得罪日本法西斯,还是担心因此激起中国人的同仇敌忾之情,而齐心抗战到底,致使中日和谈告吹?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只有汪精卫自己最清楚。汪精卫上面的话刚出口,政治的敏感,促使他急速向与会者扫了一眼,似乎从大家的眼神里觉察到对他不利的表情,就提高嗓音,忿恨地说:“当然,这个深仇大恨,中国人必须永远记住。我们活着的人,必须为死难者报仇雪耻!”

“依我看,必须细说!而且必须把日寇的大屠杀充分揭露,公诸于世!”冯玉祥霍地站起,旋即又坐下。乌黑的头发和粗黑的眉毛,衬托他那庄重、威武、五官端正的脸膛,那对炯炯有光的黑色眼睛,充满了人生经验、智慧、情感的火焰。他手一挥,接着说:“我们必须用敌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去唤起民众的觉醒,去争取世界舆论对日寇的谴责与对我国的同情和支持,而与日寇决战到底!”

一个“不必细说”,一个“必须细说”,而且又出自两个势力近乎均衡的大人物之口,叫陈布雷无所适从了。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记本,两眼望着蒋介石,希望从他的言行里得到决断。

本来,蒋介石的想法与汪精卫是一致的,只因为会前冯玉祥曾两次向他建议,才临时将揭露日寇大屠杀列入会议的第一项议程。他与冯玉祥从刀枪相见转为歃血盟誓的拜把兄弟已经六年,在今天这种场合,必须照顾冯玉祥的面子,使他与自己继续合作,但又要使汪精卫过得去。蒋介石思索了一会,说道:“焕章兄所说有道理,这个这个,唵,汪先生啦,从珍惜会议时间方面考虑得多一点。我看,花点时间也值得,让彦及继续报告,唵?”

陈布雷望了汪精卫一眼,见他脸上没有反对的表情,掏出手帕擦擦眼泪,说道:“日寇头目谷寿夫公然鼓励杀人,在日军中开展杀人竞赛,实在为古今中外所罕见!也实在令人发指!”

大家的心不禁一阵痛楚的收缩。几个声音同时问道:“这杀人魔王谷寿夫是什么人?”

“谷寿夫是日寇华中派遣军松井石根部队所属第六师团中将师团长。”陈布雷愤慨地说,“谷寿夫杀人竞赛命令一下,日军争相夺魁。比如,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两个日军少佐开展杀人对手赛之后,十四日那天,两个野兽竞赛结果,向井杀死八十九人,野田杀死七十八人。罪魁谷寿夫说:‘你们两个都没有杀足一百人,不能夺锦标,明天再来。’十五日,野田杀了一百零五人,向井杀了一百零六人。谷寿夫认为,究竟谁先杀足一百人,因为找不到证明人,仍然不能夺锦标。”

“彦及兄!你说的这些情况确切不确切,唵?”蒋介石半信半疑地望着陈布雷。

“报告委座!完全确切。”陈布雷拿着几张日本出版的报纸抖了抖,“大阪出版的《每日新闻》、东京出版的《日日新闻》和《日本广宣报》都刊登了这则消息哩!”

冯玉祥叫人递过来一张《日日新闻》,展开看了看,见第一版上印着两幅照片,一幅照片上有两个日本军人各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在狞笑,另一幅照片上成千上万的人提着灯笼,围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物的几个门口,一个个张开嘴在呼喊着什么。冯玉祥不懂日文,把报纸递给坐在蒋介石左边的汪精卫,说道:“请兆铭兄讲解一下,这两幅照片和照片旁边的一段文字宣传一些什么?”

汪精卫接过报纸,匆匆浏览了一遍,见冯玉祥不要坐在他左边而又懂日文的蒋介石讲解,却要跳过蒋介石,把报纸递给他,自然明白冯玉祥的用心何在,脸上装出一副无比愤慨的表情,激愤地说:“诸位!《日日新闻》的报道,证明彦及兄所说是完全正确的!这幅小一点的照片上是日寇少佐向井敏明、野田毅之在南京搞杀人竞赛。这幅大一点的照片,是说十二月十三日南京失陷之后,历史上罕见的杀人放火和奸淫掳掠开始了。这个消息传到东京后,日本举国一片狂欢气氛,各大中城市和小集镇都举行提灯游行。在东京,成千上万的人涌向皇宫的各个门口,‘天皇万岁’的喊声响彻云霄。在环绕皇宫的护城河水面上,映出了千百万盏灯笼的倒影,可见日本法西斯达到了何等疯狂的程度!”

汪精卫见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抖抖精神,语调也更加激昂了,说道:“日本人的游行,是对中国人的示威!日本人的狂欢,是对中国人的侮辱!我们必须将抗战进行到底!”

陈公博、褚民谊认为汪精卫“讲究策略”的表演惟妙惟肖,心中暗暗高兴。

蒋介石毕竟是老手,他一眼就看出汪精卫是在假戏真做,心想:你汪精卫要想把我这一套本领学到手,还得下一番功夫!

“日寇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冯玉祥声震屋宇的一句话,把大家复杂的感情集中到主席台上。他悲壮地站起身来,说道:“据昨天下午红十字会会长杨登浪先生告诉我,谷寿夫这畜生不仅鼓励杀人,还鼓励强奸!”

大家的心又一阵痛楚的收缩,人,都有母亲、妻子和姐妹,对日寇的畜生行为,感到不可容忍!

冯玉祥两眼喷火,揭露道:“谷寿夫公然下令,将从苏州俘虏的两千多名妇女、无锡俘虏的三千多名妇女、杭州俘虏的二万一千多名妇女一齐押到南京,加上在南京俘虏的近二万名妇女,一共四万七千多名妇女,根据她们的年龄和长相划分为三等九级,建立上、中、下三种‘行乐所’,一等一级的一百五十多人供谷寿夫等高级将领长期奸淫,其余的分别让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奸污!”冯玉祥勃然大怒道:“野兽!野兽!日寇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

由于民族自尊心受到严重摧残,冯玉祥满腔热血沸腾,脸膛涨得通红。他环视一周,豪壮地说:“我就不相信中华民族会彻底灭亡!只要中国土地上还有中国人,我们总有一天会报仇雪耻!”

“谈何容易?姓冯的!”一种自惭形秽的心声,同时从汪精卫、陈公博和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次长周佛海等人的自卑心胸里暗暗地发出来。

尽管如此,但会场里的气氛是十分炽热的。

“焕章兄的话,道出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邵力子慷慨激昂地说,“中国人总有一天会洗雪这个国耻!”

“昨天在延安出版的《新中华报》揭露了日寇在南京大屠杀的部分事实,并发表了题为《血债要用血来还》的社论。”张治中两眼透过近视镜片扫了大家一眼,为了避免通共嫌疑,说道:“我不赞成共产党的主张,但这篇社论说出了中国四万万同胞要说的话!”

是的,血债要用血来还!尽管人类历史有时会发生近乎毁灭人类的反历史事件,但历史毕竟是伟大的,它终究要朝着维护人类自由幸福的正义方向发展。尽管罪恶累累的谷寿夫曾经疯狂一时,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他终究得到历史的惩罚,被中国人民捆赴南京雨花台处决。不过,那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与蒋介石面对面坐在第一排座位上的白崇禧,一直板着脸孔,他认为日寇在南京的大屠杀,是蒋介石和唐生智在南京防守上的指挥不力招致而来的,应该追究蒋介石和唐生智的责任!他这么想着,忿然拍案而起,说道:“为什么会招致日寇在南京的这场大屠杀?我们……”

许多人被白崇禧说出的第一句话所深深吸引,静悄悄地等待着他说出有分量的下文。

蒋介石一直在观察着白崇禧的脸部表情,似乎意识到白崇禧会说什么,他胸脯一挺,眼睛一瞪,打断白崇禧的话,说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唵?健生兄!”

白崇禧见此情景猛然想起十年前他与蒋介石之间一件不愉快的、且令他带有几分羞愧的往事。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蒋介石决定讨伐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国民党政府,军队已向九江方向进发,可是桂系暗中联合当时在国民党中拥有实力的胡汉民进行抵制。一天,蒋介石把白崇禧与何应钦叫来,力言非先定武汉不能继续北伐,而白崇禧当面表示坚决反对。蒋介石愤慨地说:“这样,唵,我就走开,我这个总司令让你们来当!”白崇禧冷笑一声,说道:“为了团结本党,顾全大局,你不当总司令也好。”蒋介石一连望了何应钦两次,希望从他嘴里得到支持的话,但他闭口无言。蒋介石脸色气得铁青,拂袖而起,说:“好,好,我就走!”第二天便回到了老家奉化。因此,白崇禧知道,现在蒋介石虽然让他当了军委副参谋总长,但对他是存有芥蒂的。白崇禧想到这里,赶紧把下面的“应该追究南京防守的指挥者责任”这句话咽了回去。

“请委座让我把话说完。”白崇禧板着的脸孔陡然转为笑容,“为什么会招致日寇在南京的这场大屠杀?我们不必去分析其原因。”他的笑容又转为伤感,“但是,我们的同胞受到敌人如此残杀和凌辱,我身为五尺军人,身为副参谋总长,深深感到内疚,深深感到羞愧,也深深感到耻辱!”

白崇禧虽然转了话题,但汪精卫、陈公博、褚民谊仍然明白他在影射蒋介石和唐生智而感到高兴。不过,他们又对白崇禧刚才的慷慨激昂感到不满,心想:如果让你白崇禧去防守南京,恐怕还会败得更惨些!

蒋介石自然明白白崇禧在以自骂而攻人,但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