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大一个家
11592200000010

第10章

Δ大独院

板凳有腿儿家中坐,小船没腿儿游九州,

老太太爱把秧歌扭,大姑娘美来小伙子壮,

小街自来风光好,生气盎然人气旺。

双扇门,单扇门,家家门里没了人儿,

小街成了污染区,垃圾基本靠风刮,

污水基本靠蒸发,你说高级不高级。

盼望大楼平地起,拆散的伙伴又回来,

房前屋后团团圆,再作七十年好邻居……

罗大爷在他的“小屏幕”里认真地打着快板,做告别演出。齐大妈如同观众,端坐在“屏幕”,听着听着,眼圈红了。

罗大爷停下快板,抚摸窗框,“今后这窗子没了,我还没地方表演了。”

“切,你有地方演,还得有人愿意看呢,整天噼里啪啦的,闹腾!”齐大妈说完,撤了小板凳,走出院门。

院门口,搬家的大车小车里都已经装满,罗贯才把爷爷扶上车,两家老邻居就此告别。八方街上,废墟、垃圾、污水遍地,车开得艰难。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齐大妈忍不住哽咽。当钉子户,女婿极不情愿做的这种事,他都自动冲上去做了,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自己这老太婆子想当条“出路”都当不了,实在不甘心就这样走啊!

巨大的一声闷响,罗家的房子轰然坍塌……

转瞬,尤家彻底没了院子。房子成为一座孤房,树立在一片废墟中。

人站在原先的“院子里”,一眼可以望到很远,几户和他们一样的孤房零星地坚守阵地,萧条而凄凉。

“嚯,嚯,这视野,这敞亮,没有围墙没有大门,这院子要多大有多大,赶上超级富豪的气派了,牛X!”罗贯才来了,看见这一切,立刻提足百倍的精神,为凄凉的老邻居营造欢乐气氛。

“可不是嘛!你爷爷刚搬走,要看见这个得多眼气。”

“人家罗大爷可没那么小气,这么老大的院子就是罗大爷让给咱们的。”

“后悔搬走了,回来跟我们抢院子来了?”

尤家仨人,一人一句,回他。你觉得人家要哭,可是人家偏在笑,这就是尤家风格。

仨人说完,小罗全没了刚才劝人家时的洒脱。你们不哭,我可要哭了。

“我……我上班……换地方了……”

切!多大点儿事儿。刚才紧张关心他的仨人懒得理他,各自散去。

尤优接着干之前的活儿,把衣柜里的衣服往外收拾。不就是从杂役到给老板开车,再从给老板开车调到别的岗位了呗,咱杂役都能胜任了,还有什么是咱们干不了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再大不了,咱换地儿行不行啊?至于这么大的委屈吗?

这还不算大事吗?!齐大妈听见尤优数落小罗,异常振奋,小萝卜给他们老板开车?那不就成了能在老板耳边吹小风的亲信吗?这么大的事居然没人告诉我一声。

完了!优优不打声招呼就把秘密泄露出来了!那可是他们之间要保守的共同秘密啊!小罗的心思全在这上面,还没意识到泄密将带来的其他后果。尤优认为反正他换了职务,让姥姥听见也不具危险性了。

“谁说我不给老板开车了?”

所谓“上班换地方”,就是说,今后,小萝卜每天除了随叫随到接送老板,其余的时间就到尤曙光家来上班。

唐一品知道这两家关系好,用起软刀子,叫他们自己人对付自己人,看看个人利益当前,究竟是顾及自己,还是全然不顾。小罗压力山大,一边是自己的老板,一边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奶奶、叔叔,还有最亲密的发小,他向着谁不向着谁?难!

尤曙光看清对方的伎俩,自然不能为难自己人。“瞧把孩子给难为的,快回去跟你们老板汇报工作吧!就说是你一出马,思想工作就做通了。”

“啊!真的?”

倒不是小萝卜面子大,而是昨晚上尤曙光已经做通了齐大妈的思想工作,该尽力的咱们尽力了,想拿的东西还得不到,也就没什么可遗憾了。齐大妈也明白八方街的环境越来越差,这地方再住下去,就算好人受得了,病人也受不了,即便不甘心,也只能走了。今天小萝卜来之前,他们全家已经在整理东西了。

小罗愁云顿消。

可是,齐大妈的说法却和尤曙光正相反:“我们就是收拾收拾屋子,搬不搬,正商量呢!”

搬走,那是小萝卜来咱家上班之前的决定,现在,老太太改主意了。既然那个老板能派小罗来当说客,就说明他认定我们家不会马上搬,还需要做思想工作。既然是做思想工作,就一定还要谈条件,人家都愿意跟咱们谈了,咱们干吗着急走呢?咱们也要好好跟人家谈谈呀!

小萝卜心里骂自己,多余啊!为什么不躲在哪个地方偷个懒呢!晚到个半天儿,也许齐奶奶已经坐在开往郊区周转房的搬家车里了。他以他的智商发誓,他老板绝没有齐奶奶分析的这些意思,唐总只交代他劝降,可没交代他任何谈判条件。

“小萝卜,你来陪齐奶奶守房子,奶奶一点儿都不介意,以前有你爷爷,苏大妈他们,可是都搬走了,整条街我都难找个说话的,现在你来了,又有人陪我聊天了。咱们见山开山,见水搭桥,孩子你放心,齐奶奶有分寸,只要不当最后一家,咱就算不上钉子户,齐奶奶就不算拖你后腿。比起以前,你看咱们这屋里多豁亮!院子多宽敞!你们老板这是要让咱们在自己家多住些日子呀!”

齐大妈主意拿定。

小萝卜欲哭无泪。

Δ谢师

高考分数下来了。

唐豆豆的数学成绩空前优异,不但不是零分而且取得了两位数的好成绩,尽管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但是“考上了”是毫无疑问的。李婉华对尤老师尤为感激,本来计划请他们一家人去外面吃顿体面的,以表谢意,但是考虑到家里有特殊情况,走不开人,于是自备了各种食材,到尤老师家亲自下厨,真心诚意可见一斑。

尤老师家房子周围已经打扫出一块空地,“院子”一下子比以前大了好几倍,方圆这一片都成了他家的地盘。唐豆豆自个在“大独院”里溜达,不禁感慨,这世道瞬息万变,连尤老师这样的绝对正面人物都当上钉子户了,我一觉醒来,天地大变样啊!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高考睡到高考成绩下来,这一觉睡得够长。”

唐豆豆听见有人说话,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窗台底下坐着个人。

罗贯才一直躲在阴凉里打游戏,反正也没能力说动齐奶奶,老板安排的工作又必须执行,自己至少要做到按时上岗坚守岗位,这几天,陪老太太聊聊天买买菜,有线电视和网络线路都“不明原因”地瘫痪了,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玩玩单机游戏倒也逍遥。

“别人补的是一年的觉,我补的是四年的觉,我这一觉还没真正放开了补呢!”

“不够,不够,你继续放开了补哈。”罗贯才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抱着平板电脑换地方。

唐豆豆看着罗贯才的背影,追上去,“我认识你。”

“你来尤老师家多少次了,你认识我,稀奇吗?”

唐豆豆质问小罗,前段日子,在尤老师家院门口的宾利车里,见人就趴下,只敢露个后脑勺的是不是他?

“小妹妹,正常人认人都认正面,你认后脑勺,你觉得你跟正常人一样吗?”

“喂,你是做什么亏心事,怕人看见你吧!”

“姑娘,咱俩不熟,请不要随意跟年轻男性搭讪。”罗贯才进屋继续打游戏。

院里剩下唐豆豆一个。“一觉醒来,我连随意跟人搭讪的时间都有了,倒没人跟我聊了?这是什么世道?!!”

李婉华的手艺真是不赖,才一个多小时,凉菜热菜五颜六色地摆了满满一大桌。据齐大妈介绍,这套大圆桌还是曙光两口子结婚的时候买的,一直嫌它太占地儿,放着多少年都没撑开过。而如今家里宽敞得可以办Party了。

没有院墙就是好,饭菜飘香千万里,王大冲从来都不拿自己当外人,拎着两瓶酒,闻着味儿就来了。“我闺女的庆功会,爸爸能不来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添了把椅子,大伙高高兴兴地就位了。饮料、酒水各自斟满,尤曙光率先举杯,庆祝豆豆如愿考上大学。大家也纷纷起身举杯庆贺。

主角却不领情。说尤老师,这个祝词既不充分,也不够隆重。

尤曙光暗叫不好,想当初他第一次鼓励唐豆豆,就把人家给刺伤了,愣能理解成老师在羞辱刺激她,刚才的祝贺是不是又刺痛了她这根神经。

唐豆豆见一桌人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挺得意。“我已经考上了,零分奇迹和N年复读就不过是曾经的过程了,刺都拔掉了,它也不能成其为我的痛了。”

好样的!

当事人都没忌讳了,所有人都可以卸掉思想负担了!尤老师举起酒杯,宣读史上最辛辣刺激的贺词,隆重庆贺唐豆豆同学告别N年数学零分,告别高中生身份,彻底告别中学时代,成功跻身大学生之列。

历史性的转折!干杯!!!

献祝词完毕,终于可以品尝美食了,大伙刚要动筷子,又有人到了。

“嗬,这么热闹!我来迟一步,没赶上举杯同庆呀!”

唐一品!

“唐总!”罗贯才慌忙下放筷子站起身。老板让他来劝降,看见他和人家如此其乐融融实在不像话。

“唐……”王大冲也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习惯性地想称呼唐总,猛然想起自己对豆豆扯的慌,赶紧把“总”字咽下去,改口叫他,“……老唐,呵呵,你也闻着香味来的吧!我闺女考上大学了,大家一块庆祝呢!”

你闺女?唐一品话里有话:“兄弟,你好福气呀!我要恭喜你呀!”

王大冲不知情,还美滋滋地跟唐一品一个劲儿“同喜”,一面假装客套地给唐一品让座,“不忙就坐下吃点儿?”

唐一品一点儿都不客气:“这家你好像不是主人,这么喜庆的事,主人不请客人坐吗?”

李婉华见唐一品这阵势绝非随便打个招呼路过,立刻给主人递话:“这地方到处飘着土,别让人家客人吃坏肚子。”尤曙光知道李婉华眼下最担心唐一品在这儿逗留,于是接着她的借口请唐一品快走。

“您要是在我们家吃坏肚子我们也赔不起,再说,您这身份,跟拆迁户坐一块吃饭,人家还以为拆迁户公开腐蚀拆迁方呢!”

“吃顿家常饭而已,尤老师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唐一品是打定主意要吃这顿饭。

“人都说,越有钱,越小气。我们家除了钱就是不缺大气,”齐大妈开口,一家之主做了主,“加一副筷子的事,看哪儿还有空地儿,自己找个位子坐吧!”

“这位大妈够大气。”

唐一品谢过齐大妈,自己找地方坐。其实根本没有空位给他坐,最后还是唐豆豆主动给“老唐”让了个位子。她知道尤老师家都不待见拆迁办的人,可既然撵不走人家,就给人家留出点儿坐的地方呗!小罗给唐一品取了餐具,倒上酒,看样子这顿美餐要和老板共进了。

“你们家那个豆豆也放暑假了吧?”唐豆豆象征性地跟老唐寒暄。

“放假了,”唐一品很高兴豆豆主动跟他攀谈,“看见你,我就想起我的豆豆很快就能回到我身边,我想想都高兴。”

李婉华听出这话里的味道,更加警惕,但愿这家伙知道分寸,别给女儿来个突然袭击。尤曙光向唐一品特别强调,今天是他学生的庆功宴,大家不谈这以外一切不愉快、不适合在今天这个场合说的话题,今天就是高兴!

“对,今天不光是庆功宴,更是谢师宴。”

转移焦点,李婉华希望能把某人的注意力从豆豆身上转移到尤老师身上。结果,立刻就有人站出来体现自己的存在。王大冲叫上她一起,作为家长,敬尤老师一杯。

本来李婉华就生怕哪句话刺激到唐一品,可这个王大冲却偏偏爱表现,李婉华压住火,对他挤着笑,让他先代表他个人敬。王大冲认为李婉华是不想以夫妻关系一起敬酒而特意回避,也不勉强,熟练地给自己找台阶,对,各表敬意,心意更重。

“尤老师,我谨代表豆豆的爸爸……”

李婉华让王大冲代表“他个人”,可这家伙偏要代表“豆豆的爸爸”,立刻,就引火烧身了……“你代表不了……”唐一品忍不住直冲王大冲而来。

时刻准备着的李婉华立刻“被饮料呛了一口”,唐一品和王大冲的声音随之淹没在咳嗽声中。可王大冲执着地要说完自己对老师的感激:“我谨代表豆豆的爸爸……”

“你代表不了……”

唐一品一开口,李婉华就呛水,王大冲的杯子举了两回,敬酒词愣是送不出去。尤曙光不得不给李婉华打掩护,主动把杯子往王大冲手里碰,“心意都明白,我先干为敬!”

眼看惹事的酒已经下肚,谁知唐一品也端着酒杯来到尤曙光面前,告诉王大冲:“不用你代表,这杯我来敬。”

“我亲自在场,干吗别人代表呀!”王大冲以为唐一品跟他开玩笑。

“我亲自在场,干吗用你代表?”唐一品反问王大冲。

“喝多了,喝多了……”在场的除了知情者李婉华和尤曙光,其他人看戏似的,全看晕了。尤曙光灵机一动,脚底下打晃,他先喝多了……李婉华也反应极快,立刻派豆豆去车里给尤老师拿醒酒药。这个节骨眼,只要把豆豆支开,麻烦就自然小得多。唐豆豆虽然觉得这一干人等的行为滑稽,但好在还是听妈妈的话,出门去拿根本不存在的醒酒药。

“你要代表谁?”唐一品跟王大冲较上劲儿了。

“我当然是代表豆豆的爸爸啦!”王大冲被越问越糊涂,这个唐一品今天抽的什么风?

“我就是豆豆的爸爸,你代表得了吗?”唐一品最终还是自爆了身份。

轰……李婉华感觉耳朵里炸了一下,她知道无可阻拦,万幸,豆豆不在。不过王大冲听见唐一品这么说,却一点都不惊讶。

“我知道你是豆豆的爸爸,你女儿也叫豆豆嘛。”

蠢货!唐一品心里骂着,嘴里一字一顿,清晰地告诉王大冲:“我女儿,就是唐——豆——豆。”

王大冲呵呵笑着:“你姓唐,你女儿叫豆豆,可不就叫唐豆豆嘛!同名同姓,我们没意见。”王大冲的脑子根本没往正确方向转,大概是那个方向太超出他的思维范围了。

“就只有一个唐……”

“唐金锁——”

唐一品坚决要让这个傻瓜搞明白,唐豆豆就只有一个。李婉华忍不住冲口而出制止他,这状况似乎有些残忍,还是让糊涂虫糊涂着吧!

唐金锁?谁?在场的人更晕了。

去取醒酒药的唐豆豆实际上没走远,唐金锁——这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还有印象,幼年的记忆。她返回到大冲爸爸面前,告诉他:“我想我明白发生什么了,唐金锁,就是你刚才执意要代表的那位。”

齐大妈听懂了。罗贯才听懂了。王大冲也终于恍然大悟,刚才自己执意要代表的是…………你爸爸?!!

Δ奇妙的关系

这世道果真是瞬息万变,对于唐豆豆来说,还有什么比今天的经历更惊人的呢?她对那个人不但有印象,而且是印象深刻:他一会儿是什么大老板,叫唐一品;一会儿又假扮拆迁办被开除的员工博得她的同情心,叫老唐;一会又变成她的爸爸,叫唐金锁。哈!身份百变造型百搭,这辈子都对他印象深刻。

对于是否父女相认,李婉华尊重孩子的想法,让女儿自己做决定。

唐豆豆态度鲜明,不愧是奇葩孩子出身。“我被你的两任前夫联手耍着玩儿,这两个人我现在是一视同仁的——鄙视。”

王大冲还顾及不到自己在豆豆面前是不是信誉全失,独自坐在酒吧借酒浇愁,对突然冒出的自己前任这一事实仍旧没想通。不过,在他晃晃悠悠与曹秘书再次偶遇的这一刻,有一件事,他找到了答案。

前段时间为什么唐一品忽然就对这小妞没兴趣了?并不是唐一品突然改吃素了,也不是小妞手段使得不到位,只能说小妞运气不佳,在唐一品面前出现的不是时候。因为人家的原配出现了。王大冲不得不为自己的追妻前途担忧起来,遇上劲敌了!但愿,唐一品仅仅是冲女儿而来。

唐豆豆的亲爸爸曝光之后,有苦闷的,就有开心的。齐大妈就是最开心的那位。

唐豆豆,唐豆豆,这名字整天听他们叫着,还以为老是自称爸爸的那位姓唐呢,闹半天那个姓唐的大老板才是唐豆豆的亲爸爸!真没想到,我们家跟这位亲爸爸还能搭上这样一层关系。齐大妈想想就想乐,全家人苦苦寻找“第三条出路”,绕路绕了一大圈,眼前豁然就出现了一条近路。

抄小道。尤老师多姿多彩的暑假生活就此开始了。

“最近有去外地的计划吗?”

小老板不及尤老师,一年有俩假期,她一年到头除了进货,都在店里家里。

“那最近去进货吗?”

科技发达,现在都改在网上订了,不必外地来回跑。

“哦,豆豆考上大学了,趁着暑假带她出去旅游吧!”

李婉华刚说“倒是有这个想法”,尤曙光就迫不及待地推荐上了,东至哈拉尔,西至喀什,南至海南岛……李婉华听了一会儿,捧着腮帮子瞅尤曙光。

“说吧尤老师,你天南海北地把我支出去,到底为了什么?”

唉,废了半天劲,还是被看穿了,尤曙光挺不好意思。

尤曙光从李婉华对待唐一品的态度,就能感觉出俩人之间肯定恩怨不浅,否则也不会十几年不联系,让她向唐一品开口说情,那得是多么难的事?把李婉华支到外地去,他好给齐大妈交差,找不到人,小道抄不了了,免得为难她。

李婉华得知,齐大妈让尤曙光来抄小道,他倒自己当起自己的叛徒,先把自己的小道给堵了,心里很感激,这种被保护的温暖,很多年没有体会到了,现在能让她回忆想起来的大概要追溯到她小时候了,曾经逃课时,父亲知道母亲会罚她,就事先跟她串通好,护着她。这份被保护的感觉,在她的两任前夫那里是否有过?李婉华不用拼命想就有答案——她没有这份记忆。

两人在店里相谈甚欢,唐一品来了。

“怎么到哪儿都能看见你呢?”

唐一品很绅士地先跟尤老师打招呼。这话尤曙光还想说呢,他嘱咐李婉华记住“去外地了”,先告辞。

尤曙光走后,李婉华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还给唐一品,里面是他上次被小刘拦住,定了几套服饰付的定金。很明显,李婉华不做他的生意。

“婉华,我已经不是当年肤浅功利的唐金锁,我希望你能消除成见,重新认识我。”

“是吗?”李婉华拎着牛皮纸袋问他,“请你告诉我,那里面是什么?”

通过订单拉近我们之间的关系吗?这又和很多年以前他要求她通过订单,帮他拉近他和客户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区别?这套人际理论唐金锁用了许多年,换成唐一品,又有了更加广泛的拓展。

“一品一品,品字三个口,就是一家三口,一家三口就是你、豆豆和我。听到我改的名字,你就能读出我的这份真心。”

真是感人!李婉华觉得讽刺,唐金锁概念中的“一品”居然不是一品大员、达官显贵、位高权重?金锁改成一品,居然连人都变得懂得温情了?

唐一品知道自己对李婉华曾经有过伤害,一下子原谅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也不好过多纠缠,但女儿仍是他亲生的骨肉,妈妈改嫁也拦不住亲生父女相认,因此他希望在他和豆豆的关系上,李婉华不要太过干涉。

但是,李婉华的答复令唐一品顿时沮丧。

“鄙视——这是你女儿目前对你全部的态度,你觉得你有能力化鄙视为爱戴吗?”

刚才来的路上,小罗问他打算怎样和女儿相认,唐一品还认为这问题问得滑稽,又不是偶像剧,女儿不愿意原谅失散多年的父亲,死活不跟父亲相认。他只相信血浓于水,天性使然。此刻,他觉得这问题大概不简单,“化鄙视为爱戴”,针对别人他有这个自信,大不了失败而放弃;针对自己女儿,他不敢搞这个试验。据说90后的孩子们见解独特,思维无常,也许小罗说的对,需要借助有经验的人士给予专业指导……

Δ心理问诊

小罗按照指示,很快找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专家。其实,他还可以更快。这位专家来自好心情心理咨询服务中心,著名心理咨询专家尤优尤医生。

尤优被安排在茶室与唐总见面。

茶室耶!罗贯才在成为唐总司机之后也听说过这间茶室,只有身份够一定级别的人才会被请进这里来,今天跟着尤医生,小司机才有幸一睹茶室的奢华,不见得是主人多么看重这位心理医生,而是在茶室主人的心里,他的女儿远够得上这个级别。

趁着唐总未到,尤优四处欣赏茶室,激昂批判,有钱人就是会讲究哈,喝茶都搞得这么有名堂,这墙上贴的、地上铺的、顶上吊的、桌上摆的,这里面汇聚了多少拆迁户和买房人的养老钱呀!

医生与求诊者的交流,从一堆测试题正式开始。据这位专家介绍,这些题目是专门综合了唐先生的实际情况和诉求制定的,通过它们,便可以得到咨询者想要的答案。

罗贯才偷眼瞥了一眼测试题,手里的茶壶险些浇在尤优脚上。生鸡蛋与熟鸡蛋。大仙儿,你是要一招吃遍全天下吗?

唐一品很快做完测试。尤优根据他的答案做出解释。

“很明显,唐先生和女儿会像这两只鸡蛋,平安地相处在同一处。”

“我觉得,这种方式不像心理引导,更像是我们民间的算卦。”唐一品直言不讳。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任何一个所谓的专家都会给出这样的好结论。

尤优严肃且有条不紊,显示出很强的职业素养:“这种方式看上去的确与占卜算卦有相似之处,因为它正是通过测试者的思维动作来对他未来的行为动作作出判断,从而对测试者给出一个明确的行为方向。方向的差异必定导致结果的更大差距,现在的孩子意识很开放,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对人对事的评判标准,绝对不会拒绝一个经济实力强大又愿意疼爱她的父亲,唐先生需要做的,就是大胆和女儿去接触。”

又是一通专业性很强的忽悠,小罗窃笑,不知道唐总听懂了没有。唐一品笑了笑,豪不掩饰他的不信服。

“一百种选择可以有一百种答案,其实唐先生的诉求一句话就可以解决,‘血浓于水,天性使然’,唐先生相信这种天性的融合吗?”

“一针见血。尤医生见解独到。”之前始终半信半疑的唐一品立刻对尤医生的这个高明见解信服了。

其实生鸡蛋熟鸡蛋放在哪里不是重点,尤优很庆幸,小罗之前提供的信息被她很好地捕捉到了重要的一点——“血浓于水,天性使然”。像唐一品这种生意做到这个级别的人,最终只会信服于他自己的理论。

小罗这时候最担心的是,尤优告诉唐一品的结果与现实不符怎么办?

只要坚守自己的信条,就没有事情做不成。尤优很自信,等着看唐一品感谢我吧!

Δ夜半

下午,罗贯才继续到尤老师家上班,他给齐奶奶讲了两个故事。最近有个地方,一户居民大早上还没睡醒就让人给绑架了,强行塞到面包车里带走,也不知道给拉到什么地方,等他们自己找回家,房子已经被人拆成废墟了。还有一个地方拆迁,据说有个钉子户家的老太太被人扒了衣裳,然后就失踪了,目前人还没找到。

蒙面大汉、绑架、老太太衣裳被扒光、失踪……齐大妈听完小罗的故事,脸拉下来。

“小子,你威胁恐吓齐奶奶来了?”

小萝卜冤呐!这些拆迁恶性事件其实是唐总讲给他的,什么动机,小萝卜心里清楚得很,他担心有人达不到目的,暗地里来对尤老师一家下毒手,因此特意提前来打预防针。虽说白天有他这个大老板的贴身小卒子在,可晚上家里就剩下仨人;虽说尤老师是他们大老板的闺女的恩师,但也不能保证小鬼不来使坏。多戒备,没坏处。

夜里,驻守的几户房子都熄灯了,八方街寂静无声,只有废墟下的蝈蝈不知疲倦地叫着,尤老师家也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齐大妈看见有一个黑影朝着她蹑手蹑脚移过来……真让小萝卜说着了!老太太猛然坐起来,抄起枕头下面的家伙照着黑影狠狠砸去……“啊——”黑影一个踉跄躺倒在地上。

“屋里有坏人,快喊你爸!”齐大妈果断命令。

“爸——”尤优被喊声惊醒,从小隔间爬出来。

“哎。”声音从地上悠悠地飘出来。

同时,屋里的灯亮了。

爸!!!齐大妈和尤优同时看清楚,被打倒在地的人是尤曙光。

“怎么是你呢!”齐大妈问他。

“老太太,真敢下手啊!”尤曙光捂着脑袋,挣扎着要起来,尤优和齐大妈赶紧扶他,检查他的头。

这一晚上,从一上床起,齐大妈就谨记着小萝卜的告诫,手挨着枕头底下的武器,随时准备着对抗坏人。碰上坏人出现,当然不能手下留情。尤优庆幸,多亏姥姥预备的是擀面杖,要是枕头底下掖把菜刀,我爸现在已然脑袋劈两半了。

齐大妈把尤曙光的脑袋扒拉个遍,问题不大,没流血,力道还不够。“下次我就知道了,还得再使劲儿。”

“今晚上算是拿我演习了。”尤曙光在尤优的搀扶下站起身,揉着脑袋朝门外走。本来就是因为睡不着,才半夜起来,打算出去走走,结果被老太太误当做入室行凶者,这会儿脑袋被砸得晕晕乎乎,更得出去透透气儿了。他嘱咐齐大妈和尤优继续睡觉,他就守在外面,让她们俩放心地睡。

睡不着?有心事?尤优随手拉了件衣裳裹在睡裙外面,跟姥姥打了声招呼,跟出去。

月亮被云层遮着,麻麻点点地洒下零星的光亮,七零八落的八方街一片孤寂。尤曙光一个人在废墟堆中游逛,散乱的瓦砾上投下瘦长的影子……尤优追上来,看见父亲的背影,想逗他开心。

“敢问前方这位施主,是为情所困还是另有苦衷?”

尤曙光转身看见尤优长发披散,睡裙外裹了件长袍,在空旷的夜色中飘动,一时觉得这景象很有趣,便很配合地用京剧道白的语调回复问话的人:“夜色幽暗,荒无人烟,敢问来者是人还是妖?”

老爸被砸了脑袋还这样有兴致,尤优也改了腔调,曰,“我乃赤脚大仙是也,你竟不曾认得吗?施主可是被家中老者逼迫,有情急之事,却对心上之人开不了口哇?”

“大仙取笑,哪里有什么心上之人,不过是不愿为难他人罢了。”

“你先是为那妇人保守秘密,那妇人的女儿赶考已经考中,你还继续为她保守秘密,难道不是生了怜惜之情又是什么?现在你为了保护她不被牵连进自家的宅院之事,为她着想,夜不能寐,你又怕破坏了你在她心目的美好形象,因而对她开不了口,这,这,这,这就是我们仙界所说的动了凡心哇!”

父女俩玩儿得挺开心,原本空旷的废墟被夜色勾勒出帷幕,伴着蝈蝈的回声,不伦不类的交流别有一番趣味。

“就光房子这一件事都搞不定,还有同时搞对象的能耐?尤大专家天天在诊所分析病人还嫌不够,回到家大半夜的消遣起你爸爸来了?”笑过之后,尤曙光恢复了正常说话,问女儿一个问题:“优儿,咱家的事你一直没有明确表过态,你对咱家的现状有意见吗?心里有什么想法,跟爸爸说说。”

尤优愣了愣,明白爸爸今晚的忧虑也包括对她的疼惜,便努力将自己的全不在意呈现给爸爸看,“我反正上班近,住在这儿要比搬到远郊区的周转房每天在路上少耗费好几个小时呢,我干吗有意见?”

尤曙光问的,不仅仅是在八方街这恶劣条件下继续居住这一件事,他觉得,从这回的拆迁消息一传出来,整条街都鸡犬不宁,所有人都想方设法弄房子,包括他们家,“姥姥和爸爸也跟着一直折腾到现在,爸爸拿你当出路,你没意见;房子给多给少,你没意见;现在环境这么差,本来说好要搬走了,你姥姥反悔要留下等谈判,你也没意见;爸爸不愿意为难你李阿姨,你还跟爸爸开玩笑,为爸爸宽心……”尤曙光想知道,是不是在这一路的乱象中,女儿的态度被自己忽略掉了?

“没态度就是一种态度,再说,我早表过态了。”

爸爸和姥姥玩“踢球”那会儿,尤优就表明她的态度,“我不赌球,无所谓你俩谁输谁赢”。难道非得整天咋咋呼呼在爸爸和姥姥中间蹿腾,或者跟他们组团找拆迁办撒泼去,那才叫做有态度吗?尤优的想法很纯粹,只要没人欺负到家人头上,自己的爸爸和姥姥高兴朝哪个方向走,她都乐意全程配合。“没有乐意不乐意,只有开心不开心”,这是妈妈病后,爸爸教她的。

“我爸比我委屈,我姥姥比我爸无奈,可咱仨还不是每天笑对人生?坚持住在这儿唯一遭罪的是我妈,不过她每天听见咱们这么热闹,肯定也挺高兴。”

闺女长这么大缺人疼少人爱的,还这么懂事,做爸爸的很欣慰。可是女儿越是懂事,尤曙光心里越有愧疚。

“我缺人疼少人爱吗?”尤优嘻嘻哈哈地凑到尤曙光面前,“我爸这是要给我找个妈疼我,提前打预防针吗?”

这孩子,最会拿你爸寻开心!

起了一阵小风,尤优把拿来的衣服给爸爸搭上,搭着父亲的肩膀,父女俩并肩回家。云层散去了一些,月光洒在整片八方街,看上去光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