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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Δ秘密

唐豆豆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两个大男人凑不出钱结账,才先走一步的。这顿大餐的全部过程漏洞百出,疑点重重,大冲爸爸也太低估她的智商了。能让“二代”同学们放着家里最好的学习环境,却要挤在又小又旧的蜗居里学习,这就是尤老师的个人魅力,当然,这里面也有大冲爸爸的功劳。唐豆豆感谢大冲爸爸在这方面从小对她的言传身教,成就了她的号召。

忽悠,非正义的忽悠叫做“煽动”,工作当中的忽悠叫做“做思想工作”,普通的忽悠就叫做“忽悠”,而正义的忽悠被称为——号召。

李婉华下午来到尤老师家,听说豆豆午饭是和王大冲以及那个让学生们搬到五星级酒店补习的人一起吃的,顿时惊慌,转身出了院门,给王大冲打电话。

“至于的吗?不就是跟你前夫吃顿饭嘛!这么紧张。”唐豆豆什么都明白似的,摇摇头,拎着书包进屋去了。

李婉华电话里当然不能一上来就提唐一品,她压住火,一点一点试探。王大冲见李婉华特意打来电话询问中午带豆豆吃饭的事儿,又是一通表功。

“谈生意,顺便给孩子改善伙食,花了我小一万呢!那么贵的东西全给别人吃了多冤得慌,我干吗不给自己家孩子吃呢?纯属心疼咱闺女。”

李婉华知道王大冲对女儿还是不错的,悬着的心放下来了,但还是很不高兴,警告了他几句,谈生意不要把孩子卷进去。

尤曙光悄悄来到院外,询问李婉华是否泄密。你前夫、豆豆她爸爸、来过我家那位……称呼换了好几个,李婉华也没搞明白他要问的是哪一位,好像两位前夫都适用。干脆统一给他改口,今后也别豆豆爸爸了,容易乱,直接说名字,也别管我叫豆豆妈妈了,听着像喊我“妈”似的,愿意叫小李、李婉华、婉华,什么都行。

“好,李……婉华……”尤曙光第一次这么称呼,还不习惯。

“挺好。”李婉华给出肯定。

现在至少能确定,王大冲和豆豆还不知道那个秘密,至于唐一品,不确定,但是唐一品已经见过豆豆了,也在八方街见过李婉华,如果确定了李婉华和豆豆的关系,或者确定她和王大冲的关系,唐一品要弄清楚豆豆和他自己的关系非常容易。

到底是数学脑子,尤曙光这么有条有理的一分析,李婉华不禁更加紧张起来,万一唐一品是在借着王大冲跟豆豆接近,形势岂不糟糕!

尤优下班回来,在街口碰见姥姥,俩人一块回家。走到离家不远,齐大妈一眼看见尤曙光和李婉华站在院门口窃窃私语,顿时警惕起来,这两个人怎么又鬼鬼祟祟凑一块了?

有站在自家大门口鬼鬼祟祟的吗?尤优特意大声给爸爸发信号,“爸,屋里人多,出来透气来了?”

正低头说话的尤曙光和李婉华听见尤优的声音,才发现齐大妈她们祖孙俩已经到了跟前,尤曙光赶忙借着尤优递来的话应承:“……对,对,出来透透气。”

“透得过气来吗?”齐大妈拿眼睛量着尤曙光和李婉华之间的距离,言语里酸溜溜的。

李婉华听出齐大妈的意思,赶紧往一旁撤了一大步,“大妈,眼看剩不了几天就高考了,有些孩子家长担心这儿的环境对孩子们学习不利,想停了补习……”

果然,齐大妈一听这话题就暂时顾不上别的了。“这可不行,学生们不来了,咱家怎么办?”

“所以我跟尤老师正商量,看什么办法能让豆豆的作用更有效更持久,免得尤老师上着课分心。”

“商量出办法了吗?”齐大妈很关心结果。

尤曙光对李婉华的借口心照不宣,跟着一块应付老太太,“这不,正商量嘛,总不能当着孩子面商量吧?”

齐大妈果真不再计较。

成功地联合哄过齐大妈,尤曙光和李婉华相视而笑。当晚吃过晚饭,尤曙光一个人在厨房刷碗,脸上这份笑容还没消下去,就连尤优悄悄走到身旁都没发现。

“这么高兴?”尤优笑眯眯地看着爸爸,“今天跟豆豆妈在门口说什么秘密呢?”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过问。”

“这个回答有点意思哦。”

“有什么意思?”

“一切都是借口,神马都是浮云,秘密只有你知道。别以为我是我姥姥,一听说找第三条路,就别的什么都忽略不计了。”尤优向后撤了一大步,上下打量爸爸,“知道您现在这状态叫什么吗?”

按照心理学的剖析方法,一个人愿意把秘密分享给另一个人,而对方也愿意为他保守这个秘密,这就说明,在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相互认可并信任的良好关系,并且,共同保守秘密的过程同时也是分享彼此带来的一种隐秘快感的过程,在这样的关系延续下,保密双方的关系也极易加速转变为另一种关系。

尤优用一句话把结论告诉萝卜哥,尤老师和那个豆豆妈的关系会转变,因为他们之间有了共同保守的秘密。

罗贯才听到这件事既遗憾又高兴。遗憾的是,他和尤优的关系到现在这个程度就止步不前了,原来是因为他们俩之间从小到大无秘密可言,更没有共同的秘密;高兴的是,他终于找到原因,并且,他为老板开车那件事,依照尤优的指示,必须继续保密下去,以免他沦为齐奶奶苦苦找寻的第三条路。这不就是他和尤优之间需要共同保守的秘密吗?也就是说……但共同秘密将导致双方关系所转变的方向,尤优并没说。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坏的。

Δ一个豆豆

唐一品所说的,让拆迁办全体失业,并不是一句空话。

这天,尤曙光下班到家刚踏进院门,就看见齐大妈慌慌忙忙从屋里迎出来,紧接着,从屋子里跟出来一群人,呼啦一片,站了一院子。有几个尤曙光见过,拆迁办的。这是要干吗?仗着人多,入户强制搬迁吗?

没错,来的全都是拆迁办的人,一个小时前,这些人接到上面的通知,他们全体被解雇了,包括拆迁办最大的头儿,周主任。这都是拜尤老师所赐。

此刻,唐一品的车停在八方街的一角,他正坐在车里,欣赏着优美抒情的老情歌,悠哉地等着看尤老师如何招待成群愤怒的失业工人。对待斯文人,就要有斯文的方法,看着那么多的人因为自己丢掉饭碗失去收入,一个受人爱戴的先进居民、好老师,他怎么忍心呢!

学生们、家长们到了,街坊们也都闻讯赶来,尤曙光家院里院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被辞退的拆迁办员工吵吵嚷嚷声讨尤老师,尤家内外乱作一团。尤曙光被挤在人群中间,不断慰藉愤怒的人们,很是狼狈。

李婉华好容易挤到尤曙光跟前,给他打气。拆迁办的人对学生家长的怨恨一点儿不亚于尤曙光,就是因为有这些学生家长的支持,这个老师才能如此嚣张,才害得他们被辞退,于是同时把矛头指向李婉华。事态越发严重,尤曙光感觉这些人的情绪不像是假装被辞退来闹事的,一旦矛盾激化,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他本能地把李婉华保护在自己身后……李婉华想先组织孩子们离开,可是一时没看见豆豆踪影。猛然,她发现远处唐豆豆正在和一个人说话,唐一品!

绝对不能让唐一品在这个关键时期打乱豆豆的备考状态!李婉华拨通豆豆的手机,想悄悄把她从唐一品身边调离开。

唐豆豆跟唐一品随意寒暄着,其实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妈妈,她也怕妈妈出事,此时见妈妈打来电话,便指了指她妈让唐一品看,并且很不客气地告诉他:“那个是我妈妈,不好意思,我爸爸帮着你,但是我妈妈帮尤老师。”

唐一品吃惊不小,下意识地拉住唐豆豆问她,“难道你还有个姐姐,也叫豆豆吗?”

唐豆豆哈哈笑起来,这人喜欢豆豆喜欢过头了吧?忍不住调侃他:“炒豆豆,崩豆豆,你到底最喜欢哪种豆豆啊?你还以为豆豆是什么好名字呢,我叫豆豆21年,早烦了,能改我早改了。”

21年!唐一品一愣,“你不是才上高三吗?”

唐豆豆一听这话顿时火大,“上高三就不能21岁啦?比不了你家已经大学快毕业的女儿学习好,行不行呀?”

王大冲的女儿,王豆豆,21岁。唐一品掐指一算,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21岁是一九九一出生!她妈妈是李婉华!!名字叫豆豆,那不就是他自己的女儿唐豆豆吗!!!

猛然间,唐一品冲进人群中央,振臂高喊:“停!停!全都给我停下!!!”

刹那间,吵闹声停下来……

嘈杂混乱的人群静下来……

轰鸣的挖掘机停下来……

八方街,安静如初……

Δ高考

八方街的平静一直持续到高考期。唐一品为此付出了除工期延误之外更大的损失,整个拆迁办和施工队放大假,工钱照发。但即便是损失再大,他也在所不惜,他愿意且有能力为女儿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男人发奋赚钱就是为家庭、为妻子、为孩子,这是他当年对李婉华说过的话,但他们却因此而离婚了。

夏日的清晨里,考生们迎来了他们为之奋斗了十二年的高考日。

街道上、马路上随处可见维持交通秩序的志愿者,车辆和行人们也自觉地听从他们的指挥……偶尔可以看见个别缓行的车辆,车头上插着“免费接送高考学生”等字样的牌子……拥堵路段,警车为送考生车辆开路……考点外,家长、学生阵容庞大的人群,学弟学妹们高举各种鼓励的标语,来为今天考试的学长学姐们加油鼓劲……这一天,仿佛全世界都在参与高考。

李婉华当然是这其中的主要分子,一会儿给女儿拿水喝,一会儿给她拿食物,生怕孩子补充得不够。唐豆豆比妈妈镇定,对于高考,已经身经百战,这样的气氛和场面她一点儿都不陌生。可正是因为这个身经百战,李婉华才比其他孩子的家长更加紧张。

学生们最要紧的时刻,反而是老师最无事可做的时候,尤曙光也来到考点外,给学生们鼓劲加油,该使的劲儿已经使足了一整学年,到了上战场的时候,就全看孩子们的个人发挥了。其实紧张气氛都是周围的人制造出来的,学生从一上了高中,家里家长念叨,学校老师叮咛,再加上社会给的压力,一场考试就成了决定一个人命运的鬼门关,管你高兴不高兴,都得提心吊胆的从这儿过。这样的气氛,尤曙光已经感受了二十来年了。

时间到了。考生们带着他们的武器涌向战场……尤曙光站在考点学校的入口处,挨个对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说一句“正常答题,你最棒!”,直到最后一个孩子走进去,才停了嘴。李婉华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了,递给尤曙光一旁矿泉水,笑道:“身经百战的老师,倒不如身经百战的学生放松呢!”

尤曙光打趣自己:“‘传说中本市连续三年高考数学零分的传奇人物灾难性地降临到我代课的班上,眼看今年的升学率直接影响年终评先评优了,奖金也要打折扣了,数学老师能不汗大了吗?’咱们专项补习了两个来月,就等唐豆豆同学这最后一搏见分晓,我要是没点儿压力,对得起这番既精辟又辛辣的批评吗?”

这是尤曙光和李婉华第一次在家和学校以外开心的交谈,脱离了补课和家人的环境,这种松弛的状态让彼此都感觉很愿意和对方多聊一聊。作为考生家长的李婉华反而为尤老师宽起心,这种感觉让尤曙光觉得……就像刚入秋,吃了顿熬白菜,镇静、暖身、平心、养气,叫人吃着舒心瞅着踏实。

学生考试的空当,尤曙光受李婉华之邀来到她的“婉装手工服饰坊”参观。看到橱窗里工艺精湛而繁复的成衣,尤曙光不禁惊叹,一直以为李婉华的服装店只是常见的批发点儿成衣摆着卖的那种店,没想到全都是她自己设计,并且自己手工制作的。

李婉华也不跟他谦虚,不光衣服是手工制作,上面的装饰物也都要自己亲手制作,否则都不能称得上纯手工制作,所用的绣法是借鉴了苏绣的工艺,非常劳神费工夫。

这确实出乎尤曙光的意料,大概因为自己以前从来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物,反正在他看来,能把一块薄纱绣出这效果,太了不起了,正应了时下一句流行语,高手在民间!

高考这几天,王大冲也没闲着,他给唐老板打过几次电话,要么不接,要么接了,态度极为冷淡。难道就为了一顿饭钱没还给他?还是因为拆迁赶进度没给他帮上忙?或者还有别的原因?王大冲想找人打听打听,刚到一品鼎盛,正好在电梯口遇见曹秘书,不,是曹助理。

“曹姐姐!”王大冲这样称呼明显比自己年轻二十来岁的曹助理,招呼她到电梯间一侧说话。

孙助理在位那会儿,王大冲与曹姐姐还算有过接触,本来想从她这里打通关系,可惜她那时位卑权微,在老板面前说不上话,所以就省了给她准备的那份实惠。现在好了,曹姐姐高升,尽管目前只是“暂代”,但王大冲早看出她的那份野心。他王大冲是玩儿了大半辈子的主儿,给这种女人相面,一相一个准儿。

可是曹助理对王大冲爱答不理,并非实惠给的不够,而是“暂代”被掳了。

掳了?!王大冲感到意外,但马上就喜出望外,掳了“暂代”,不就是晋升了嘛!看这小妞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莫非是更大的晋升?

一品夫人!王大冲立马恭喜曹姐姐高升。

“瞎恭喜什么呀,‘暂代’掳了就是打回原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曹秘书的耿耿于怀掩饰都掩饰不住。

不能啊,这么前凸后翘的类型,唐一品不喜欢?这不符合一般逻辑,还是说……他根本对这类性别的整体就不产生兴趣?

“不可能!”曹秘书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确定,这个男人对她是有反应的,那种条件反射的自然反应假装不出来,也遮掩不住的。可是为什么,那男人突然就看都不看她一眼了?难道是自己做的还不到位?难道应该更猛烈直白的进攻?可是总要弄清楚到底原因何在,进攻才能更有效啊!

当老板的人都有癖好,也没准过两天,他突然又喜欢搭理你了,突然,也愿意搭理我了。王大冲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和曹秘书,咱们就一块盼着吧!他当然想不到,这事能跟自己前妻扯上关系。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实际经历的过程总是去得飞快。

三天下来,考场外的人群已经不像第一天那样壮观,家长们依旧不辞辛苦在场外迎候。唐豆豆终于完成了她的第四遭人生大考,回到家便一头倒在沙发上,终于结束了,万恶的高考!

从现在起,她要进入休眠。把这一年来缺的觉都补回来。

至于妈妈,放、大、假。

Δ命运是条狗

金色的朝阳蛋黄般清透温润。随着高考的结束,八方街的拆迁施工一刻都不耽搁,全面恢复开工。“蛋黄”立刻蒙了烟尘,失去光彩。

指望唐豆豆,到今天也到头了。齐大妈叹息着,又开始掰指头。离婚、当钉子户、找第三条路,老太太按下去俩指头,又剩下中指。

事到如今,也只能吼了。坚持到这份儿上不愿意当钉子户也得做了,女婿做不出这事,只能我老太婆子自己来做了,谁拦着我吼谁。闹半天,自己才是那个找了一整的“第三条出路”。

“别,您别拿自己当条路,您歇着,我来吼。”

尤曙光没见过齐大妈的太姥爷,但他必须依照这位太太姥爷的话去做了,他不能让一个老太太承担那样的重任。高考结束了,换工自然也结束了,这个暑假,注定多姿多彩了。

有人盼着高考永远别结束,也有人盼着高考快点儿完。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唐一品便出现在婉装手工服饰坊,一脸温和。

看见他,李婉华并不意外,以他的财力,想在小范围之内找出个人还不容易?他没有在高考结束前给孩子带来“突然多个爸爸”的困惑,对于这一点,李婉华心里是感谢他的。

唐一品想和她好好谈谈,李婉华不置可否,给店员小刘小声交待了几句,拿了皮包出门。唐一品见李婉华准备和他出门谈,很欣喜,谁知小刘姑娘拿着订货单过来,热情地给这位“顾客”介绍起店里的手工特色制作。趁着小刘挡着唐一品喋喋不休,李婉华夺门而出……李婉华并没有急事需要出门,也无处可去,豆豆在家休眠,她不需要回家照顾孩子;换工结束了,她也不需要再去尤老师家。她能呆着且愿意呆着的地方就是承载她无限创造力的婉装手工服饰坊,但是,那个人找到了那里,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逃离。

漫无目的地开着车,李婉华想起离婚的第二天,她带着豆豆离开那个城市,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火车站,稚气的女儿问她,“妈妈,我们要坐火车吗?”

“是呀,我们坐火车回姥姥家。”

“就我们俩吗?”

“嗯,我们俩。”

“爸爸什么时候去姥姥家呢?”

“爸爸不去。”

“爸爸不去姥姥家,也不来送送我们吗?”

“爸爸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5岁的小豆豆天真地问妈妈:“要是爸爸老不和我们在一起,豆豆忘了爸爸长什么样子怎么办?”

李婉华对豆豆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最后看了一眼火车站广场,领着豆豆走进候车室,那眼神是向这个城市的一切告别。

“嘀嘀嘀嘀嘀嘀——”

排在后面的汽车不耐烦地连续摁响喇叭,催促李婉华快开车。李婉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车停在左转线内,挡住后面想要拐弯的车了。等红灯的时候走神了,她迅速看了一眼路牌,左转正是八方街。呵,居然习惯性地开到了这条路……李婉华好容易把车停在尤老师家附近一处还算完整的小空地上。敲了敲院门,里面没人回应。

“笃笃笃——”李婉华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不应该呀,正是做饭的点儿。或许人在里屋,也或许厨房的抽油烟机开着,李婉华手上使上力气,再敲。

里面仍没人回应。

李婉华准备最后再敲一次,还是没人的话就回家。没想到,她抬手刚敲在门上,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再敢砸门,手给你剁喽!”

李婉华大惊,手僵在门上不敢动弹……

而此时,尤家院子里站着的两人,比外面的人更是紧张。齐大妈冲尤曙光挥手,给他鼓劲儿:“继续,继续呀!光吼这一声不顶事。”

吼,齐大妈对命运这条狗开吼了。自愿跳出来吼的人,是尤曙光。

尤曙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瞅着院门,忐忑不安:“太粗暴了,我,我喊不出来了。”

“刚才那声不是挺能唬人嘛!再多加俩字的事儿。”

“我自己把自己都吓住了,那俩字我说不出口。”

齐大妈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压粗喉咙,喊出她鼓励尤曙光喊的话:“再他妈的敢砸门,不光剁手,他妈的剁你全家!”

门外的李婉华惊恐万状,赶紧收回手。听不出里面骂脏口的是什么人,反正不是尤家任何一个人。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婉华一边小心翼翼地转身撤离,一边在包里掏手机,马上报警!

齐大妈给尤曙光做完示范,自己也汗流浃背浑身发烫。“瞧,多顺……顺溜,就照……照妈这样说。”

罗大爷从后窗爬上来,问院子里这对反常的母子:“这是要剁谁呀!我做梦呢?”

“别捣乱。隐蔽!”齐大妈冲罗大爷摆手。

罗大爷赶忙把脑袋缩回去,但又特别不理解,忍不住伸出头,问他俩:“那个豆豆她妈怎么招惹你们了,要剁人家?”

谁?!门口站着的那个……是豆豆她妈!

李婉华刚刚拨通110,忽听身后的院门猛然打开,大惊!也不管身后的人喊的什么,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车里,开车就跑……“喂,是110吗,八方街有一家人被武力挟持……”

Δ开吼

警车进出尤家这个往返,自然引来不少留守的街坊和干活的民工们来他家探询,得知是一场误会,很快便散了。

“警惕性这叫一个高,也不知道该夸你呢,还是该表扬你。”齐大妈这话也算是夸奖吧。

李婉华刚才受了小小的惊吓,抱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挺难为情。虽然闹了误会,但尤曙光很感激李婉华的果断,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为了他们家人的安危。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发出那样的声音,说出那样的语言,别说李婉华辨别不出,就是让他尤曙光自己听见,也得闹误会。

老太爷说得好,“命运是条狗,你矬它就吼”,老太太要打头阵,谁拦着她就要冲谁吼,尤曙光不冲上来吼行吗?可是吼也不是这么个吼法呀!

那该怎么吼?

看李婉华的。歪着肩膀,塌拉着腰,李婉华站在院子里,斜眼指着院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开骂……不,是开吼。

“跟我说什么都没用,你嘴说抽抽了,我也不会走,逼急了我上吊喝药抹脖子,我可都干得出来,你要是不信,咱就走着瞧瞧,反正我们家就这么几条人命,弄没了,号子里关你个下半辈子那是轻轻松松。哥们儿你要是喜欢聊天,咱把警察叔叔叫来一块聊,反正老子暑假有的是时间,整整俩月,够咱哥几个聊出一部《拆迁英雄传》了吧?”

尤曙光和齐大妈看傻了,这还是李婉华吗?

形象全毁了!这一套说完,刁蛮女人变回了李婉华,红着脸,很难为情,可我光说不练你们也学不会呀!

李婉华这把式没跟谁学过,她二大爷年轻那会儿就这副德行,后来跟人打架,人没了,他那股痞子劲儿反倒在李婉华脑子里印象更深了。谁家还没个拎不上台面的亲戚?二大爷这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有了榜样,尤曙光一点不扭捏,拉开架势,跟李老师学习,只是那气质,远不是那么回事。但并不妨碍他进步,全年级的观摩大课尤曙光都讲了好几年了,这点词儿算得了什么?

罗大爷给尤曙光打气,临场发挥编出一套快板词儿:

“读书好,工作强,年年来把先进当,

年复一年白忙活,到头买不起半间房。

盒子沙发加抽屉,老婆孩子丈母娘,

眼看命运就是狗,矬书生愣把痞子当。

加把劲儿,努把力,

敢吼敢横就有房,就——有——房!”

这词儿让人听着就心酸,此情此景要是换了别人,还不知得有多郁闷呢!可是尤曙光说这就好比别人吃馒头就咸菜,你看着心酸,人家吃着挺美。

尤曙光的乐观是生活给的。当年赵迎春一病不起,他没了老婆,孩子没了妈,家里猛然多了个时时刻刻都需要照顾的病人,前两三年,他天天苦闷到极点,觉得后面的日子一片黑暗。可是日子还得过,人还得好好活,况且家里上有老人下有孩子,唯一的男人要是不赶快振作起来,这个家说垮就垮了!所以他告诉自己,要笑,要让妈笑,要让女儿笑。

尤曙光做到了。后面的十年里,若非熟悉他家情况的人,单看他家这整天乐乐呵呵的祖孙仨人,没人能看得出,他们的家里还有那样一份沉重存在。

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经过师父几天的悉心教导,加之学生的上进好学,一个崭新的尤曙光出炉了。面对拆迁办的人,尤曙光痞子劲儿十足,开吼!

一个字不落,一个磕巴没打,尤曙光出色地完成了一整套开场白,连同李婉华的动作表情都模仿到九成以上。要不是这回是实操,当师父的李婉华真想冲上去献花。一直为女婿捏把汗的齐大妈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真棒!

尤曙光痛快淋漓地表演完,院门口,拆迁办周主任笑眯眯地说话了:“当初,我们老板误以为你是个刺儿头滚刀肉,我心里还挺对不住你,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刺儿头滚刀肉啊!”

我不是……尤曙光刚想为自己辩解,想起李婉华开场前一再嘱咐他的话,他现在不是尤曙光,就是个钉子户,赶紧重新进入状态,应对周主任,“对,我就是刺儿头,就是滚刀肉,知道我这块骨头难啃了吧!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不让我舒坦喽,我呆这儿绝不走!”

“那我要是因为你又没了工作,我可还得来找你。”

“来吧,我特别高兴!我们家吃什么你跟着吃什么,不过睡觉的地方可没有富余的,你瞧这院子够大吗?不介意你就自己找个把角处,铺块铺盖放心躺着,把地躺穿了都没人撵你,八方街现在这么乱,我们家正好缺个看门的。”

帅!自由发挥到极致!“表演老师”很是欣喜。尤曙光扭头看了一眼李婉华,得到老师的肯定,竟有些小兴奋,跃跃欲试。

周主任依旧沉着:“尤老师,我直说啦,您别见怪,我干拆迁几十年,比你骂得好的有的是,您身上这股劲儿一看就是现学现卖,火候还差得远,劝你一句话,你有功夫学这些下三滥的本事,不如出去下大力去多赚点儿钱,自己买套房子,舒舒坦坦地往里面一住,没人上你家给你捣乱来,你谁的脸色都不用看,更不用放下知识分子的脸面跟我们这些干活的人耍无赖,您说呢,尤老师?”

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故意直戳文化人的要害,尤曙光当即中招,瞬间恢复了自己,义正辞严地为知识分子申辩:“我故意努力学习,故意勤奋工作,故意节俭生活,但绝对没有故意买不起房子在这儿丢知识分子的脸。”

“瞧,这才是尤老师你自己嘛!”周主任很得意,自己几句话就让对方卸下了伪装,文化人呐,到什么时候都最在乎这不值钱的自尊心,要命呵。

周主任接着谆谆教导:“还是劝你别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花心思了,你呀压根就不是一块能发展成刺儿头滚刀肉的好苗子。教你的人水平也不到位,一点都不熟悉业务嘛,咱们这是公平谈判,警察最不爱管这档子事,来了也就是和几句稀泥走人;上吊喝药抹脖子,这么横,这不是正好自觉给别人腾地方嘛!谁教你的,叫他来,我给他强化培训培训,别再误人子弟。”

李婉华被挖苦得面红耳赤,唉,我二大爷要是听见得多伤心呐!守在“屏幕”里观战助威的罗大爷也很灰心,枉我陪着培训了好几天,败得连点儿悬念起伏都没有啊!

周主任临走给尤曙光留了句话,“我干拆迁几十年,现在就明确告诉你,在这地方耗得久也不见得一定有实惠,还是早点儿收拾家当,对你们没坏处。”

齐大妈大失所望,几句话各个击破,这才是师傅。当钉子户是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