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微贱,却独禀天地之灵秀
江南名妓杜秋娘出生在金陵,那里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金陵这块风水宝地,不仅养育了无数的子民,还孕育了无数的文人雅士。曾经的西津渡小蒜山东麓,就让杜秋娘在这里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足迹。
杜秋娘本名杜秋,“娘”是因对其尊称而加上的。由于出身贫寒,杜秋娘只好去了教坊学歌卖艺,行走于粉黛之中,徘徊在秦淮河边。
杜秋娘与母亲相依,并常与邻家大哥虞仲文相伴相助。虞仲文是一介书生,虽是布衣,但也算是心系天下,满腔热血。
这一年,常州刺史李錡升任浙西观察使、诸道盐铁转运使,其府衙就坐落在京口,与金陵相距不远。浙西观察使和诸道盐铁转运使都是美差,禁不住诱惑的李錡凭借自己的宗室身份,在任职期间大捞了一笔。正所谓“欲壑难填”,身为浙西观察使,李錡统辖的范围也在日益扩大,尝到甜头的李錡更加横征暴敛,日进斗金。而诸道盐铁转运使其实是一个税务官,敛财更为容易。面对如此的利益诱惑,李錡当然不会放过,他通过种种手段把江南这一带的盐、铁、茶的税收财政大权独自控制在自己手中。要知道,这可是朝廷的财政命脉。因此,李錡的钱财更是多了起来。
此时,因为各地动乱频频,朝廷需常用兵,加之宫廷开支太大,国库也日渐空虚。于是处世一向圆滑的李錡就极尽所能地向朝廷进奉,赢得了皇帝的宠信。一时间,他也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些钱财都是民脂民膏,再加上李錡私下招兵买马,以权谋私,所以不到两年,原本是鱼米之乡的江南一带日渐凋敝,民怨不止,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贞元十七年,江南布衣崔善贞准备诣阙上书,状告李錡,恰巧其友虞仲文也正要进京赶考,于是一同前往长安。
暮春时节,杨柳依依,草长莺飞;江水滔滔,飘荡着点点白帆。在长江岸边,一对恋人正依依话别。本该倾情相依、日日相见,然而现在却不得不面对离别之苦。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春衫窄袖,一袭嫩绿色罗裙,长发轻垂在肩头,婉然动人。而她便是杜秋娘,今日特来送别日久相伴的邻家大哥。杜秋娘心知“好男儿志在四方”,纵是自己万般不舍也是枉然。
“仲文,走了,快上船了。”崔善贞在船上向远处柳树下的虞仲文喊道。
“就送到这了,崔先生在叫你了。”杜秋娘说着,泪水已布满眼眶。
“秋妹,不必伤心,好在我们都还年轻,今日一别,即便三年五载,为期也不晚。等我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时,即便是他李錡,也要对咱们另眼相待了。我无父无母,又无姐妹,所牵挂的就只有你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杜秋娘低着头,哽咽道:“可惜我只是一个女儿身,帮不上你什么忙。以后只等你回来,我们平安过日子。”
虞仲文望着杜秋娘,自己也是深感内疚,觉得对不住她,但离别已定,去意难回,现在只盼能早日功成名就,再赶回家乡与她团聚。
看着杜秋娘殷殷深情,虞仲文也很留恋,只是远处李錡正在击鼓鸣钟的敲击声提醒了他,虞仲文感觉自己责任重大。他想,等自己考取功名做了官,就有能力涉足天下利弊、造福百姓了。
“江边风大,快回吧!”虞仲文不舍地说道。
“嗯,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鞋子,还有一些吃食,留着路上吃。到长安后记得常寄些书信回来。”杜秋娘望着虞仲文登上船只。
船家只等虞仲文上船,就解下缆绳起航。虞仲文站在船头向岸边招手,看见杜秋娘已满是泪痕,心中不忍,喊道:“快回吧,保重了!”
直至船影消失不见,杜秋娘才一步步顺着江堤往回走。杜秋娘内心万分不舍,恨不得随他一起走,但是却办不到。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送别了虞家大哥,杜秋娘凝眉展望天上白云朵朵,想着等虞大哥归来,自己也就退出歌舞生涯,从此做些针线女红,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虞仲文望着岸边消失的人影,有一些伤感。他拿着包裹回到船舱内,慢慢打开杜秋娘为自己准备的包裹,里面包着一只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些烘胡饼、定胜糕和一个面团。虞仲文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杜秋娘的意思。刚想盖上盒子,他突然看见在面团底下还有一张小纸条,拿出来一看竟是一个诗柬。虞仲文把它打开一看,竟呆在那里。只见诗柬上写着: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崔善贞见虞仲文一直在发愣,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不禁大为好奇,凑过来想看个究竟。
“嗯,好诗!”崔善贞称赞道:“咦?不会是杜秋姑娘写的吧?真是好文采。”
虞仲文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发呆。过了好一会,崔善贞又说道:“仲文兄,考取功名不是坏事,杜秋姑娘一片深情,不希望你远走长安,可是她心里定能明白你的志向。你只需尽心尽力,等功成名就早日回乡吧。你不是常说,等将来谋个一官半职,做个清廉的好官,造福百姓吗?现在李錡霸占着这块地,你若现在回去,你和杜秋以后的日子也定会更加清苦的。”
虞仲文低头不语,将手中的诗柬又仔细看了一遍后小心收好,贴身放入怀中。随后,他走出船舱,看着茫茫的江海深思。
杜秋娘借这一首《金缕衣》,勉励虞仲文不要太在乎那些华贵的金银服饰,享受奢华的生活,而应当珍惜大好的青春年华。如同鲜花盛开时要及时采摘一样,切莫要等到枝上花谢凋落后再想到去摘取,到那时就已经晚了。
人人都想活得精彩,既想建功立业,拥有灿烂不凡的人生,又想享受快乐,欢歌笑语一醉方休。似乎这两者,缺了任何一样人生就不算精彩。杜秋娘点点滴滴的心思融入了这首诗里,将自己的劝诫与情感一丝丝地传给了她想要相伴终生的人,希望他珍惜大好时光,把握寸寸光阴,珍惜身边的幸福。
杜秋娘一直和母亲相依相偎。由于杜母只是普通的妇人,所以家境很一般。稍稍长大后,迫于生计,杜秋娘便到教坊里卖艺养家。杜秋娘天资聪颖,在诗文歌赋方面颇有造诣,加之身材娇巧,能歌善舞,以致江南女子的秀丽与文采在她身上得到了尽数体现。
夜幕低垂,点点繁星亮起,教坊里,悠悠的琵琶声如泣如诉,一曲终了,杜秋娘沉思良久。送走了虞仲文,杜秋娘想着过段时间就不再出来卖艺。虽然满腹才华,但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她只想在家同母亲接一些针线活过平淡的日子。但往往世事难料!
妾身年十五,歌舞震使府
北固山下,几椽瓦房,一院花草就是杜秋娘的家。杜秋娘顺着虞仲文的意思,在两家的篱园上开了一扇门,铺设了一条通往虞家书房的路。这样,杜秋娘可以一边照看着书房,一边读书习字。
每当整理完房间,修剪一下花草,杜秋娘都会在院子里坐着,或者望着天空发呆。偶尔还会在外边接一些针线活维持生计,或者熟悉一下教坊里妈妈新教的歌舞。
虞仲文已经走了两个月,至今杳无音信。时值仲夏,天气一片大好,晚春的杨柳絮积了一地,杜秋将虞仲文的书斋打扫得更勤了一些。这时,杜秋娘已是芳龄十五,过段时间就可以行及笄之礼了。只是她不知,平静地走过十五个年头,多才多艺的她注定面临的是曲折坎坷的人生。不久后发生的事情,彻底打破了她以往平静的生活。她没想到,自己无意间做出的一首《金缕衣》,竟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这天,杜秋娘整理完书斋的半壁图书,又修剪了一下院子里的花草,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不一会,听见院门声响,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身上背着一小袋米,手里还拿着一个篮子。杜秋娘叫了声娘,并接过母亲身上的东西。
“闺女,过来看看这是什么?”杜母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篮子。篮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条彩色绸衫,还有一些漂亮的头饰。
杜秋娘吓了一跳,问道:“娘,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说来也巧,今天我路过杏花巷,买了些米,路过教坊时碰巧看见了教歌的王妈妈,她正要找你,说过几天就是观察使的寿辰,让你们几个姑娘进府去献艺。这几件衣衫破了,还没来得及做新的,让我帮她改一改,过几天要急用,工钱也会多算点。”
“那你怎么说?”
“哎,你不是早就说不想唱了吗,我就跟她说你这几天不舒服,恐怕会误事。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些头饰,说是送你的。”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后,杜母去做饭了,杜秋娘看着夕阳的余辉出神。忽然,她一时兴起,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弹弄琵琶了,于是就从柜子里将包裹着的琵琶拿了出来,试了一下音,然后弹起了自己作的《金缕衣》。由于她感觉微微有些伤感,便停了手。
正要起身,便听见门外有人喊了起来:“好个丫头,说什么不舒服,原来是躲在家里偷起懒来了。”
“王妈妈,这几天我真的是嗓子不舒服,刚刚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手。”杜秋娘连忙将琵琶放下,将王妈妈请进屋。
“傻丫头,给你说着玩呢,我是来找你娘的,她在不?”
正说着,杜母从里屋走了出来。王妈妈告诉杜母,说还有些衣服需要改改,刚刚给落下了,知道母女俩手艺了得,就给送了过来,接着又讲了一大堆观察使府中的风光。
“哎哟,你们可不知道,因为这李老爷的寿辰,这哪个州县不往李府送些东西,个个都是上等货色,那才是真叫堆积如山呢!李府上下都是金灿灿的,都能比上京城皇上住的了。不是我夸,李老爷这次过寿啊,那排场肯定不是一般啊。现在府里有一个牙将是李老爷的亲外甥裴公子,要送一班唱的,说是要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你看我那哪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啊,只得胡乱地凑了几个。我说啊,丫头,这次你要不就去试一试,就凭你刚刚唱的那一首新曲,保证能拿到不少的赏银,这一次就够你们母女俩过上半年了。”
“哎,这丫头对银子没有多大兴趣,反正只要能糊口过日子,我们也不要求太多。”杜母不怎么想让女儿去那里,毕竟给观察使献艺,不是一个多么好的差事。
“娘,这次我倒想去看看哩,”杜秋娘突然说道,“我想去看看李府,现在江南百姓哪个不是叫苦连天,我倒要看看,他观察使是怎样挥霍这些民脂民膏的。”
“哎呀,傻丫头,他们这些人是生来的福分。不过,你可以去看看,多少见见世面。”王妈妈听到杜秋娘愿意去,立刻兴奋起来。
杜母看了看女儿,虽然不赞同,但看女儿一直坚持,也就只好点点头。王妈妈一脸高兴,忙说让她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就来接她。
送走了王妈妈,杜秋娘向余辉消逝的方向望了很久,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将会让自己的命运都发生改变,让她后来度过了无数个后悔的日日夜夜。
李錡寿辰当天,教坊的王妈妈带着杜秋娘等一队唱班从侧门进入了李府。远远望见李府园门内外张灯结彩,门前车水马龙。送礼的人群来来往往,处处鼓乐升天,欢笑声、吆喝声、脚步声、马蹄声、奏乐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阵阵风起,将府中的喧哗声、胭脂味带到了每一个角落。
教坊妈妈领着唱班的艺人在后花园的水榭亭边休息,近百位妙龄女子齐聚在后花园中,霎时给这里添加了无数生机。她们兴奋地谈论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一边等待着妈妈的召唤。杜秋娘独自站在一角,向远处望着。池中荷叶飘出淡淡的清香,枝头的秋蝉无力地叫着。
不久,夜幕降临,水榭边的灯被逐一点起,闪闪灯影,绚烂了一处处荷花。池边的假山簇在一起,掩映生辉,假山脚下还有一块刻有“层嶂”字样的石匾。上上下下环绕着的明角长灯,将假山置于一片灯火辉煌之中。远远望去,似乎给它的周围笼罩了一团通红的火焰。从“层嶂”到旁边的水榭亭,铺着一条青石砌成的甬道,两边种满了牡丹与月季,红绿交织,一片繁花盛景。假山背后是曲折的走廊,曲曲折折,掩映在稀疏的花木之中,而路边有一列花窗,直通远处的角门。
倚翠园中,十几桌宴席逐渐摆上,鼓乐声陆续响起,笙笛并奏,悠扬欢快。终于,一阵欢笑传来,灯影下,李錡随着一群赴宴庆贺的官员缓步走来。一群人刚一落座,乐声大起,大家举杯庆贺,欢笑连连。艺人们弹奏说唱,衣袖飘飘,逐一进行着表演。不多久,牙将通知王妈妈,下一班就是杜秋娘一行人的表演了。
“秋丫头,刚刚来报说是一班要多准备一曲,你就唱那天在家弹唱的那首新曲儿吧。另外,你们几个可要仔细着,搞砸了可要小心你们的小命儿。”王妈妈吩咐着。
不久,有家童来领,杜秋娘一行出了水榭,过了九曲桥,又走一段,再转过一道假山,忽然眼前豁然开朗,灯光闪耀,恍如白日。杜秋娘偷偷抬眼看去,十几桌花团锦簇的圆桌摆满了珍馐佳肴,桌边的人推杯换盏,而一个稍大些的圆桌特别显眼,居于首席的应当就是观察使了。
杜秋娘捧着琵琶落座,心想:“想必这就是‘朱门酒肉臭’了吧!”两曲完毕,其他几人撤了下去,独留杜秋娘一人在席上。杜秋娘本不想再弹唱,只是迫于无奈,因为王妈妈在旁边一直朝她使眼色,示意她再唱一曲。于是,她又调了调弦,悠悠弹起。
歌声委婉如池中碧莲,清爽怡人,又似青萍之末的微风,清新迷醉。迂回徐缓之中,犹如春日里的绵绵柳絮,缠缠绵绵。曲中多情又似无情,宛若夏日里偶来的一丝凉意,让人清爽不已,又似夜莺般婉转、似清泉般清凉、似丝绸般柔软。听闻词意,又让人深思,似有一种大彻大悟之感。
一曲完毕,似乎是唱了许久。台下一片寂静,众人如痴如醉,又惊讶不已。杜秋娘本不爱涂抹胭脂水粉,迫于王妈妈的劝说,只涂了些清淡的茉莉花发油。简单的衣着,但也掩饰不住她的清雅秀丽。李錡心头微微一动,带头鼓掌,说道:“好,重重有赏!”
底下立刻掀起一片叫好声,杜秋娘叩谢退下。而王妈妈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拉着杜秋娘的手赞个不停。
过后,有家童传话:“李老爷认为刚才那位姑娘唱得不错,以后就留在府里侍候。现在让她收拾收拾随我过去吧。”王妈妈不住地叩头道谢,杜秋娘可是她的摇钱树,虽然不舍但也是没办法。杜秋娘大惊,直叫“不可以”。王妈妈却说这是天大的恩德,让她赶快拜谢。杜秋娘坚决不从,这时又过来几个婢女,硬生生将她给拽走了。
就这样,杜秋娘无意间就成为了镇江节度使的侍妾。尽管她十分不情愿,但是迫于权势,只好告别母亲住入李府。好在李錡对她百般疼爱,吃穿用等各方面的侍候全不在话下。他将杜秋娘安置在一个独立的别院,杜秋娘喜好乐器,他便千方百计地从各地搜罗各式上好的琵琶、琴弦等供其使用。每逢遇见下面进奉的上好珠宝、丝绸等,李錡都不忘给杜秋娘送去。当杜秋娘奏乐歌唱时,他就在旁边静静欣赏。在这里,杜秋娘也算度过了一段奢华安逸的时光。
罪臣家眷为宫奴,才华引来君王宠
不久,唐德宗驾崩,唐顺宗继位,但八个月后又被迫让位于唐宪宗。元和初年,天子平定四川,宪宗的削藩之心日渐昭显。身为镇江节度使的李錡看到了这样的形势,心生策反之意,因为他不满于自己的权益无端受到削减,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切身利益遭受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