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愿意这样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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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练习曲

01

那一片斑驳破落的青色楼群,林汉生的琴房在向海的那一间,民国时期的德式建筑,石窗,彩绘玻璃。窗前摆一架老旧风琴,他的手臂撑着琴盖,斜斜地站着,朝唐棉点头,微笑:“同学,请过来这边。”

唐棉抱着琴盒跑过去:“老师,您好!”

林汉生接过唐棉的小提琴,试了一个音,他皱了皱眉头。六月南方的雨季,空气温润糯湿,唐棉的琴音质变得尖锐,难以捕捉。林汉生转身回房间取出另一把琴,说:“同学,以后用老师的琴练习吧。”

他把琴抵在肩膀上,扬起下巴问唐棉:“拉一首什么曲子呢?”他选了一首简单的练习曲。

林汉生闭上眼睛,他拉琴的时候,表情很奇怪,微笑的侧脸,满足和陶醉的表情。唐棉琢磨着他的表情,这种偷偷窥视的感觉很奇妙。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拍了一下唐棉的肩膀,很大力,她趔趄着,差点摔倒。回头看,是一个满脸堆笑的大男孩,白白净净的,和老师穿一样灰白格子的西服,只是有一些胖,所以看上去,西服被撑得很臃肿。

那个男孩另一只手里立着一只小小的画眉鸟,举到唐棉面前,说:“妹妹,送给你,你做我老婆好不好?”

他说话大舌头,结巴,很重的闽南腔调。

唐棉被男孩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

林汉生赶紧停下来,说:“阿文,你吓到妹妹了,你自己到院子里去玩,妹妹要练琴。”

他又转过脸来,对唐棉抱歉地说:“我儿子阿文,他的智力有一点……不过他很单纯的,你不要介意。”

唐棉笑笑说:“没关系,老师,他很可爱。”

林汉生的作息时间和屋角的大摆钟一样严谨,一丝不苟,每节课三十分钟,中间休息十分钟。休息的时间,阿文便会跑进来,那只画眉鸟他养了很久吧,非常听话,它乖巧地停在唐棉的掌心,亲昵地啄她的鼻头。昨天晚上,那里刚刚冒出一颗小小的青春痘。

阿文又问唐棉:“小师妹,我没有妈妈,好可怜,它也没有妈妈,也好可怜,你要不要做它的妈妈?”

阿文怪腔怪调地问唐棉,表情却很认真,无比期待的眼神。

唐棉笑出声来,说:“好啊,好啊。”

画眉鸟扑扇着翅膀,世间万物都是有感情的,无论是这只不会唱歌的画眉,还是痴愚的阿文,包括唐棉。

林汉生站在窗口喊唐棉上楼,他的西服外面罩了一件蓝色的围裙,鼻子上戴了一架很旧的眼镜。他在修唐棉的小提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唐棉的琴弓。他歪着嘴角,皱紧眉头。他看见唐棉朝他看。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和阿文是唐棉见过的最可爱的父子。

02

林汉生的院子很小,却收拾得井然有致,一圈矮矮的花树围成的篱,墙角几株茂密的芭蕉树,芭蕉树下有一盏石桌。休息的时间,林汉生最爱坐在那里喝咖啡,墙头匍匐的大片的三角梅会被风吹得落在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油光可鉴,他始终保持着优雅而闲适的生活习惯,永远一脸看透世事的微笑。

林汉生还喜欢坐在这个角度看唐棉站在窗口拉琴,他说:“有时候琴声要隔一段距离,浸润着海风去听。”

那时候唐棉在练习艾尔加的《爱情万岁》,她很笨拙,她的指法生硬,她的弓法顿挫,她找不到老师想要的感觉,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林汉生习惯地皱紧眉头,他帮她调整角度,他给她做示范,他让在她坐在院子里,他站在窗口拉琴给她听。他闭上眼睛,她偷偷看他。她觉得很难过,他安慰她:“你已经掌握了要领,但是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唐棉问他:“那么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叫做爱情?”

林汉生眉头皱得更紧,笑得尴尬,他没有想到唐棉会这样问他。他说:“什么叫做爱情,老师也说不清楚,是许多感觉,有的没的,比如说,你会突然地很想念一个人,看见和他同款的外套,他抽过的烟,都会想念。”

唐棉又问:“老师,那你有没有想念的人?”

林汉生还是笑:“不要多问,这是老师的秘密。”

那天回家的路上,唐棉背着琴,骑着单车,在海边的栈桥,看见一个男人在海钓,期待的表情,沉默的侧脸,这让她想念林汉生。在环海公路,一个男人汽车抛锚,满身油污地坐在车顶抽烟,皱紧的眉头, 这也让她想念林汉生。她跑遍旧港所有的小店,想买林汉生抽过的烟,店东拒绝她:“对不起小鬼,你未满十八岁。”

林汉生终于做出决定:“换一首曲子吧,是老师太自私了,不应该让你学这一首。”

唐棉坚持:“老师,可我很想学会这一首曲子。”

林汉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唐棉一眼,唐棉准备好了答案,林汉生却没有问为什么。他帮唐棉支好乐谱,却是另一首。

“老师,我想学《爱情万岁》,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唐棉的声音很大,甚至哽咽。

楼下的阿文以为他们在争吵,扑通扑通跑上来,有些愤怒,声音却又很可怜:“爸爸不可以欺负唐棉,阿文喜欢她。”

林汉生走过去摸摸阿文的头发,帮他系上开了的衬衫扣子,他很温柔地安慰阿文:“阿文乖,自己去院子里玩,爸爸和妹妹在练琴,怎么会吵架?”

阿文下楼的时候,还很勇敢地朝唐棉扬起拳头说:“我会保护你的。”

唐棉把琴谱找回到《爱情万岁》,林汉生没有再坚持,重先坐到院子里,皱紧眉头,默默地抽一支烟。琉璃盏一样霁青的天,海风习习,檐角的风铃若有若无响起。唐棉闭上眼睛,她心里没有指法,弓法,tempo,她只看见林汉生的脸,他就在他面前,她却无法抑制地想念。

老师,这是不是爱情?

03

阳光很好的午后,唐棉在向海的山谷跑来跑去,有三三两两的海芋开起来了。她看见林汉生的杂物间里有一只丢弃的蓝瓷花瓶,宽口大肚子,可以养很大一丛花。唐棉采了白色的海芋,她想他也许会喜欢。

课间休息,唐棉在水池边洗花瓶,阿文过来帮忙,挽起袖子,笑得口水掉下来。阿文真的很开心,无时无刻不开心,他喜欢唐棉,就可以一见她就告诉她。唐棉不喜欢他,他也没关系,他还是一样地喜欢唐棉。唐棉很羡慕他单纯的快乐,还有爱恋。

雨季已经过去了,唐棉的琴声又变得松散,木琴就是这样不稳定。林汉生重又扎起蓝色的围裙,他眯起眼睛,朝唐棉喊:“同学,你过来一下,老师被木屑迷到眼睛。”

唐棉凑近他的脸,帮他吹。她撑大他的眼睛,她看见他的瞳仁里映着她的样子。

林汉生真的还没有老,他的眼睛,黑曜石一样深远晶亮。

唐棉朝着林汉生的嘴唇吻下去,很轻很轻,像一声叹息。她看见林汉生闭紧着眼睛,她说:“老师,如果你喜欢我,那么我也喜欢你。”

眼泪冲掉了木屑,林汉生终于睁开眼睛,他皱紧眉头,“你们这些小孩整天都在想什么,老师是大人了,怎么会喜欢你呢?”

唐棉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挑衅。林汉生终于敌不过对视,扭过头去。

他这个人真奇怪,嘴巴里明明说着不喜欢,眼睛里却又装着那么多。

唐棉幸运地考上艺专,唐棉爸爸很开心,邀林汉生来家里吃饭。林汉生带了阿文一起过来,还带了礼物,是他自己的那一把琴。唐爸爸不肯收,“老师,只是来家里吃顿便饭,你还带礼物这么生分,而且这也太贵重了,这把琴要五万吧,唐棉在你那里所有的学费都不够五万呢。”

林汉生推托着,“唐棉很有天分的,恭喜你们。”

那天,林汉生一直和唐棉爸爸寒暄,一直不朝唐棉看,两个人喝光了家里的藏酒。第一次看林汉生说话那么大声,笑得那么大声。他敞开西服,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领带歪在一边。

阿文什么也不肯吃,只是坐在唐棉的身后,下巴搁在唐棉的椅背上,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唐棉,一晚上不说话。

唐爸爸醉得不醒人事,唐棉送林汉生和阿文到门口。夜很静,三角梅乱糟糟地开在斑驳的矮墙上,远处的山谷飘过来淡淡的海芋芬芳,头顶的月亮,像是一小片薄薄的糖霜,把林汉生的表情映照得格外哀伤。林汉生系上扣子,整理好衣服,又恢复到从前模样,他拍拍阿文的肩膀,“来,跟妹妹说再见。”

阿文朝唐棉挥手,看得出,他是真的很难过,他说:“唐棉再见,我看见海芋就会想念你,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熟悉的闽南腔,结巴又大舌头,唐棉突然就好想哭,她拉住阿文的手,“我也喜欢你啊,我们恋爱好不好?”

阿文笑了。

唐棉扭头看向林汉生,“这是我的初恋,我只当它是一首简单的练习曲,老师,你一定要等我。等我长大。”

04

夏天了,隔壁的邻居租了几艘快艇带游客出海,每天人声鼎沸,如此与世隔绝的海岛也不再隐秘。也许是因为林汉生的苛刻吧,自唐棉走后,他再没有带过新的学生,生活在喧闹里愈显沉寂,连阿文都变得不爱说话。海边有一只废弃的锚,阿文总爱攀在上面,看海,看落日,看遥远的地平线。

他是在想念她吗?

唐棉写过信给林汉生,她说学校在半山,常常会爬上教学楼的天台,朝海岛的方向眺望,可惜地球是圆的,她能看到的是浩瀚无边的大海。随信寄过来的,还有一枚小小的私章,说是手工课的时候偷偷用橡木刻的,每天刻一点,刻了整整一个春天。清晰的纹理,斯文的小篆,拓在纸上,是她的名字:唐棉。

是林汉生从前教过的学生,热情地邀他参加一个音乐沙龙,他最怕热闹了,本该推脱的,可是看地址,刚好就在唐棉读书的学校。他想了想,默不作声,算是应允。收拾衣物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旧皮箱差不多十年没有用过了,闲闲花落,迟迟花开,时光竟也悄然无声地走过了十年。

他这一生,又有几个十年。他这一生,还剩几个十年。

暮色四合,林汉生走在空旷的校园里,偶尔有一两个抱着琴谱匆匆走过的学生,他跟过去。小树林后面,有琴声隐隐约约响起,他循着琴声走。

一个美术科的男生拎着水桶和颜料匆匆走过来,两个人撞在一起。鲜红的颜料泼满他的白衬衫,刚好在胸口的地方,像是被谁刺了一刀。他停下脚步,习惯地皱紧眉头。

林汉生还是放弃了。这些年,他一直是黑白灰的颜色,他不想唐棉看见他大红大绿的那一面。

在有火车开过的十字路口,他停下脚步,背着风,点起一根烟等待。黑白的障栏重又升起,划过头顶不知名的花树,细细密密的花瓣哗然飘落,潺潺不息。路人都侧目看向他:“先生,你受伤了吗?”

林汉生点点头。他是真的受伤了。

他住在学校附近的旅馆里,那里也有一个小小的院落,花圃的草坪刚刚修剪过吧,空气弥漫了淡淡青草的香味,檐角的风铃清脆作响,如此诗意的栖居,是他向往的。他坐在窗前,握着那枚小小的私章,像是握着一颗小小的心脏,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唐棉。他该印在哪里呢?信笺?日记?琴谱?还是另一颗心脏?

在这世上,总有一些爱情,是生不逢时的,只能偷偷藏在心脏拐角的缺口里,连痛,都要很小心。

05

学校里,一个淘气的男生总爱用手指在唐棉的后背写字给她猜。他写了席慕蓉的《祈祷词》:请给我一个长长的夏季,给我一段无瑕的回忆,给我一颗温柔的心,给我一份洁白的恋情……

唐棉猜不出:“太长了。”

他再写,“爱你”,没有称谓,是他吗?

唐棉逃开:“太痒了,太痒了,不猜了。”

男生追着骂她:“你是猪哦,你真的很笨呢。”

无比温柔的男生,每句话的最后都爱缀一个语气词,读戏剧科,高高瘦瘦,笑起来有点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丸治,会弹很好听的吉他,棒球也不错,总之,他有一堆令唐棉喜欢的理由。那唐棉为什么还不喜欢呢?她站在棒球场,抬腿,转身,低肩侧投,因为她喜欢了一个她永远也捕不到的球。

唐棉在琴房上课,男生在走廊徘徊,假装很巧遇见她,说:“我有陈升演唱会的票,你要不要一起看?”

唐棉说:“好啊。”

可是演唱会的时间却是一年之后,陈升免费赠票给情侣,男生女生各一张,要合在一起才能看,如果一年之后相恋的人分开了,就无缘这场演唱会了。

唐棉问男生:“你什么意思,你应该邀你女朋友才对。”

男生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吗?”

琴房里的同学听到他们在走廊里的对话,全都站起来热烈鼓掌,男生满眼珍重地看着她。她放弃了挣扎。也许,是因为寂寞了吧,在离开林汉生的日子里,想念让她寂寞了。

很简单的交往,说说话,一起吃饭,大手拉小手。

有一次,一起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会。回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男生指一指学校旁边的旅馆,说:“我们住这里,好不好?”

唐棉喜欢那家小小的旅馆,和她从前住的地方很像,依山向海,青灰的旧楼,爬山虎静静地攀在漆迹班驳的小窗,藤编的家具,墙壁挂着褪色的黑白照片,写着旅馆的历史。海风偶然吹起,空气里漂浮着淡淡海芋的清香。

他们住的那一间,檐角有一串贝壳风铃,一只胖胖的大黄猫老是折起尾巴,跑来跑去,撞得风铃慌乱地响个不停。

男生在卫生间洗澡,唐棉趴在床上,胡乱的想一些事情,有的没的,好像脑袋自己就会转,某些细节总被反复的惦记。

男生裹着白色的浴巾出来,唐棉看得出他很紧张,直挺挺地躺在她的旁边。男生问:“你在想什么?”

唐棉说:“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侧过身体,面对着他。他真的很瘦,喉结那么突兀,青涩地滚动着。

唐棉用手按了一下他的嘴唇,他张口咬住她的手指。她不好意思了,含羞说:“你反应好快。”

他过来吻她,他也是第一次吧,笨拙地咬痛了她。唐棉推开他,起身去镜子前看自己的嘴巴。她怔怔地站在镜子前,她看见镜子的一角清晰地拓着一枚红色的印章,小小的,像一枚指纹:唐棉。

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泪慢慢漫出眼眶,滚滚而落。

唐棉说:“我要回去了。”

男生问:“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她说:“不是回学校,我要回家。”

男生沮丧地点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船票?”

两个人坐在昏暗的码头等最后一班渡轮,隔着一长串空座位。

远处的一对男女挨着脑袋在看手机电影,应该是张艾嘉的《心动》吧,因为她听见林晓培沙哑的声音:有多久没见你,以为你在哪里,原来就住在我心里,陪伴着我的呼吸……

06

还是那个熟悉的窗口,林汉生灰白的身影斜靠在老旧的风琴上。

唐棉问:“老师,你是不是喜欢我?”

林汉生不抬头,继续擦拭手里的琴:“早就告诉你,不要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唐棉又说:“那么,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你要去找我,你去找我,为什么又不见我?”

他惊了一下,手指碰到琴弦,说:“老师是去工作,时间很急,所以就没有打扰你。”

她哭了,哽咽着说:“你骗人,我看见镜子上我的名字了。”

林汉生终于抬起头。唐棉扬起哭泣又倔强的脸,问:“老师,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林汉生的声音变得柔和,像是安慰:“怎么可能,我这么老。”

她依然倔强地说:“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是没有年龄的。”

唐棉又说:“老师,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嫁给阿文,那我们还是在一起,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刹那满脸的惊恐:“怎么可以?”

她说:“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阿文,他痴痴傻傻,他什么都不懂的。”

她说:“我不在乎,而且,阿文很乖啊,又单纯。”

他愤怒了:“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要再讲了。”

他猛地关上门。她听他压抑的哭声,在厚重的门后,嘶哑又钝痛。

阿文攀在巨大的铁锚,他朝唐棉挥手:“喂,喂,我在这里。”

唐棉把单车靠在港口的货柜上,朝他跑过去。阿文呜呜呜哭了:“你知道吗,我的画眉被猫叼走了,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

唐棉拍拍他的脑袋:“我陪你玩啊。”

远处,三个男生在玩沙滩排球,再远处,两个男生在潜水,更远处一个男生在冲浪。

唐棉问:“你喜欢我吗?”

阿文点头,“喜欢喜欢。”

唐棉说:“那我嫁给你好不好?”

阿文点头:“好啊好啊。”

那个夏天的午后,唐棉骑着单车,载着阿文,穿过海边的栈桥,还有长长的环海公路,遥远的海岸线有一排白色的房子。她推开门:“先生你好,我们要结婚,这里可不可以登记?”

工作人员拒绝她,“小鬼,你在说什么,你还未满十八岁吧?”

唐棉要回学校了,去和林汉生告别的路上,她把琴盒丢在海边,跑去开满海芋的山谷。今年的海芋是她见过开得最美的,细幼的绿色花茎,顶端象牙白的花朵像是一只小小的耳朵,美得让人害怕它是假的。她采了满满一大捧,她还记得林汉生的蓝瓷花瓶,宽口大肚子,到底能养多少海芋呢,她一直想知道。

她还想知道,他也喜欢海芋吗?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林汉生搬走了,还有阿文。他走得很匆忙吧,院子里空落落的,矮矮的花树撞得乱糟糟落满地,墙头大片大片的三角梅,被风吹得翻滚,汹涌如花海。那只宽口大肚子的蓝瓷花瓶还在,静静地搁在窗前的老旧风琴上。她把海芋盛进去,阳光菲薄,将花瓣映照得粲然,他一定会喜欢的吧?

她打开琴盒,把脸埋进去,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