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面使庇隆夫人仿佛成了救世主,也可能是作者有意藏贬于褒。但歌剧确实有许多讴歌庇隆夫人的情节。在衬幕上放映庇隆夫人在世时的生活特写镜头,如:她怎样救济穷人;她自己没有小孩,却真心喜欢和爱护别人的孩子等等。表现她的好,也表现她的坏。当她和庇隆结合以后,毫不留情地把庇隆原来的情人赶跑了。那位失意的女子,还象一个小姑娘,提着一只属于她的小箱子,好,无家可归了。歌剧作者写出庇隆夫人的妩媚,也写她的泼辣;写她关心人民,也写她私生活的奢侈和豪华。虽然歌剧用了不少夸张的手法,庇隆夫人这个角色仍然是真实可信的。
《阿根廷,不要哭我》反映这样一个题材,而且不回避真人真事,不怕有人来“对号入座”找麻烦。甚至还借用庇隆夫人的影响招徕观众。在歌剧进行当中,不时地插进一些庇隆夫人生前的照片和生活镜头。编导者故意真真假假,以假乱真。似乎就是要告诉观众:他们演的也都是真的。
无疑,这是一出严肃的正剧。但没有正面表现政治斗争、革命运动和重大的事件,连当时真实的政治背景也不反映。注意力始终放在庇隆夫人的私生活上,着重表现她的作为,她的性格。这不能不给观众这样一种印象:总统管人民,夫人管总统,原来当时阿根廷国家的许多重要决策,都是在饭桌上、卧室里,在总统和夫人嘻笑闹骂之中决定的。热闹一场,最后是什么呢?这个戏似乎含有一种悲剧的深沉的意味,又有闹剧的因素和喜剧的情节。有时含蓄隽永,有时热热闹闹,有时讽剌挖苦。
全剧3个主要人物:庇隆夫人、庇隆,这两个角色是实有其人的。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完全是用象征性的手法虚构的一个“格瓦拉”式的人物。他衣着肮脏破旧,歪戴帽子,斜叼雪茄,象个战士,又象个流浪汉。编导者用这样一个人物代表革命和人民。他的命运和剧情的进展交织在一起。同时他又象个“故事员”一样把全剧贯穿起来,剧情该跳跃,矛盾该转折的时候,让他进行衔接。每一场都少不了他,他经常出现在台口或台角,朗颂或演唱。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格瓦拉”,他代表革命力量,时而支持庇隆的改革,时而又威胁庇隆政权。其实他不是“格瓦拉”。也许编导者故意要这种效果,似是而非,在象与不象之间,叫观众去猜测,去联想。
应该着重提一笔的是百老汇歌剧院的演员,一个顶一个,能唱能舞。饰演庇隆夫人的女演员并不十分漂亮,但放得开,挥洒自如。该庄重则庄重,当妖媚就妖媚,把一个不失善良又工于心计,精明练达又会装腔作势,温文尔雅又放荡风骚的性格复杂女人演活了。她的嗓子稍稍有一点沙哑,歌剧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奇怪,怎么挑选这样一个嗓音条件不太好的人,扮演唱工这么重的角色?第一场唱下来,观众完全放心了。她的略有沙哑的嗓子却有一种特殊的韵味,能高能低,音域宽广,越到高亢处,反而不沙哑了。尤其到后来,庇隆夫人身染重病,有大段大段愁肠百结的唱词,演员的声音越发显得真切动人,催人泪下。
演员们的相貌都极其普通。女演员不再是玫瑰花式的艳丽妇人;男演员不是“粉面小生”,也不是英俊的王子。都是平淡无奇的常人,甚至长相平庸,个别的还很丑陋。但大多数演员都演技出众,才情不凡。
这个戏里有一对陪衬演员,给我印象极深。男细是黑人,身材又高又痩,面目丑而不可憎。女的是印地安人,同男的一般高,一般痩,一般丑。两人总是一块出场,翩翩起舞,舞姿很美,几乎无情不可表达。他俩仿佛是歌剧中的一对精灵。他们扮演的角色在剧本里没有名姓,全剧从始到终没有他们一句单独的唱词。他们却经常出场,时而象幽魂般出现在舞台的一角,双双飞旋;时而围绕着庇隆夫人快乐的起舞,给剧情增加色彩,有时也叫人莫名其妙。
几天后,我们由华盛顿来到纽约。在纽约的百老汇剧场又看了百老汇歌剧院演出的另一出歌剧《安妮》。
在美国,一张歌剧票要比一张电影票贵五到十倍。看电影随时都可以买到票,有时电影院里只有几个观众。而看歌剧则要提前订票。我看的两场演出,剧场里都坐得满满的。据陪同我们的美国朋友讲,《安妮》上演六年多了,一直盛况不衰,场场满座。
《安妮》是个美国式的“全亮色”的作品,政府和资本家都很喜欢,广为宣传,去年拍成了电影。剧情是这样——30年代,在一所孤儿院里有一个聪明倔犟的小姑娘,她受不了冷酷无情的胖院长汉尼根太太的虐待,几次想逃跑。她曾半夜爬起来,想溜出孤儿院,也曾钻进垃圾袋里,被收垃圾的工人背出孤儿院。但一次次地又都被抓了回去。她宁愿在外边流浪,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回到孤儿院过那种安定的但倍受摧残的生活。有一次,她逃出的时间长一点,在流浪中和同样也无家可归的狗——桑迪交上了朋友,以后她不管到哪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条狗。
圣诞节前夕,老光棍、亿万富翁沃伯克,叫很有贵妇人风度的秘书雷斯太太去孤儿院,挑选一个男孩来家过一个星期的豪华生活。格雷斯却看中了安妮。安妮的机灵活泼和大胆勇敢,博得了沃伯克和他的仆人们的宠爱,决定收养安妮。沃伯克为了帮助安妮找到生身父母,登了广告,谁是安妮的父母就可以领到一大笔赏金。于是冒认者络绎不绝,其中汉尼根太太勾结堂弟及其女友,伪造信物,几乎要把安妮连同赏金一块领走。多亏安妮的朋友知道内情,将真相告诉了沃伯克,才没有铸成大错。沃伯克带着安妮拜见了美国总统罗斯福,罗斯福派联邦调查局帮助寻找安妮的父母,最后证实他们已死。沃伯克正式收养安妮为女儿,罗斯福总统坐在轮转椅里也前来祝贺……。
这样的故事并不新鲜,毫无引人之处。为什么歌剧《安妮》会取得如此成功呢?我想关键在那一台小演员身上。大的13岁,小的9岁,演得各有性格,自然流畅,表情真切,活泼生动,妙趣横生。他们的声音里还带着奶味,却能歌善舞,显得越发天真烂漫,可爱至极。观众用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鼓励他们。剧场里还经常爆发出一阵阵孩子们的哄笑声。中间休息的时候我才看清,观众中孩子约占四分之一,许多大人都带着孩子来看戏。这也是《安妮》取得成功的一个原因。雅俗共赏,大人孩子都可以看,就如同洛杉矶的迪斯尼游乐园,上座率自然就高了。
这些小演员是在成千上万的少年儿童中挑选出来的,又经过了专门的训练。六年多以前,在歌剧《安妮》中扮演孤儿的小演员们,引起了轰动,有的成了少年明星,经常是“电视上有影,广播里有声。”现在已经长大了,与角色的年龄不符合,只好“退休”或改行了。我们看到的这一台小演员都是新换上来的。一换演员,这个戏就又热闹一阵。电视上介绍,广告上登他们的大幅照片,吹演员就是吹这个戏,把小演员说得越神,对人们的吸引力就越大。老板需要明星,明星能够赚钱。
我的座位在第一排,临近乐池,不仅看到了台上的一出戏,还看到了台下的一出戏。歌剧团不能离开乐队,这个歌剧团的乐队只有9个人,很精干。乐队指挥兼弹电子琴,特别突出的是乐池的右角站着一位管打击乐的年轻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管着木琴、大鼓小鼓等11件乐器。她好象是乐队里最忙的一个,放下这个,拾起那个,眼睛盯着指挥,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一秒钟的疏忽。站得时间太长了,有时想坐下歇歇退,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又赶忙跳起来。同伴们看她那股忙乎劲,有时冲她做个鬼脸,她却只有功夫挤挤眼。但有条不紊,从不出差错,而且表情快乐。她仿佛被自己奏出的音乐陶醉了。她本身就是一台戏。
美国的歌剧舞台,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我看得少,了解肤浅,文中难免没有疏漏,甚至是以偏盖全。请专家和读者批评。
文学上的小圏
我的房间在帝国饭店的16层,清晨起来,隔窗眺望纽约的街景,由于髙楼林立,看不见太阳东升,也望不到朝霞,穿过楼尖只能看见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燕子、鸽子和其它小鸟,在摩天楼的下半部穿来绕去,飞行的障碍很多,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撞褛而死。人类的建筑,侵犯了属于鸟类的天空。
大街上车如穿梭。纽约的小汽车开得格外快,象醉汉撒野。行人穿过马路时须特别小心,谁知你越小心,司机把车开得就越发粗野,风驰电掣,在行人身边一掠而过。但是,纽约有许多“勇敢分子”,专治司机。他们是年轻人,有男也有女,在大街上溜旱冰。旁若无人,旁若无车。有的成双成对,还做出各种姿势;忽儿“银燕亮翅”,忽儿“鹰抓兔子”。这还不箅,他们每人头上还戴着一对立体声大耳机,一边自由自在地滑翔,一边听着音乐。什么汽车喇叭,行人谈话,一切城市里特有的暄闹和噪音,全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美妙的乐声,悠哉,悠哉!他们只管不受别人的干扰,这样是不是会干扰别人,那就不管了。于是,纽约的大街上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一切车两和行人,都得闪转腾挪,随时准备给溜旱冰的人让路。
也有不少青年人,虽然不溜旱冰,一上街就带上耳机,袖珍收录机往口袋里一放,以此来对抗嘈杂的城市噪音。据说这样有益健康,可以修身养性,减少得癌的可能性,益寿延年。只是给警察局添了不少麻烦,使警察们深感头痛。大街上戴耳机的人日渐增多,已经成了美国交通事故增加的一个重要原因。
美国人爱搞一些小零碎。有人戴一副大号的眼镜,镜片上装有雨刷,下雨时能自动扫掉镜片上的水珠。暴雨如注,有人为了显示自己这种奇妙的眼镜,不打伞,不戴帽子,任冷雨浇头,昂头仰脸,颇为得意。
上午和纽约的作家座谈,对他们的人和作品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他们对中国文学也所知甚少。
美国是个经济和军事情报的大国,却是文学和思想情报上的小国。我们对美囯的历1史和文学的了解,远远胜过他们对中国的了解。这种文化交流上的“逆差”现象,不是美国人的光荣!这可能是由于他们的傲慢与偏见所致,也跟长期的政治隔绝有关。但主要还是取决于一个民族是否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传统,是否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在这一点上,中华民族是值得自豪的。
美国文人总是标榜文学如何脱离政治,如何瞧不起政治和能够对抗政治。其实他们当中有相当多的人,其经历是和政治密不可分,并以和政治家交往为荣。在美国20几天来,我遇到的几个在美国颇有身份的文人,几乎都是政治家的朋友。
卡曾斯,当过总统的特使,自不必说。黑斯伯格(不是诗人艾伦金斯伯格),圣母大学的校长,有过几本著作,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经过放大的他同肯尼迪、福特、卡特的合影照片。他的下级向我们介绍他的情况时,先讲他的官职,再讲他同几位总统的友谊,最后才介绍他的文人生涯。其实,他是个吃“政治饭”的文人。
纽约《新标准》杂志的主编兼老板亨顿,仍称是尼克松的密友,办公室里摆着他同尼克松一起进餐的照片,颇为此而自豪。美中关系委员会的Z先生却这样评价尼克松:“他除去打通了和中国的关系,没办一件好事。他把我们的宪法偷走了。”不管怎么说,尼克松当过6年美国总统,曾是赫赫有名的世界性政治人物。亨顿先生能和他共同进餐,未尝不是一件荣耀的事情。
写过一本叫《春月》的长篇小说的鲍夫人,在饭桌上或闲谈时,喜欢高抬起夹着香烟的手指,不管谈话中有没有可值得笑的资料,总不时地放声畅笑,以笑为媚,以笑为狂,喧宾夺主。别人谈起她时,总是先说她的丈夫是什么外交官,她曾给基辛格当过什么秘书,等等……还有一些沾政治光的文人,不再一一例举了。夸耀和政治家的某种联系,有“政治背景”的文人也受到人们格外的注意,这难道不是美国作家的可悲之处吗?又何必把写作说得那么清高呢?
中午和一个出版商见面。正是这些出版商左右着一部分美国作家的命运。他们既然被称做“商人”,那就是说他们热衷于出版能换取金钱的东西,而不是为了出版文学艺术、出版思想、出版哲学和道德。难怪一个美国作家向我抱怨,他写的最好的一本书,只印行了7千册。中国作家聊以自慰的是有广大的读者群,几万、几十万、乃至上亿人。而且这是指严肃的作家创作的严肃的文学作品,不能和美国那些低级庸俗的所谓畅销书相提并论。
《新标准》杂志是综合性评论刊物,号称是新的《星期六评论》。寄出去22万份征求订户的信,有2%订购了这本杂志,他们就认为是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每期卖15美元,目前还只发行6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