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甘肃文学创作研讨会论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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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展现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描绘波谲云诡的时代风云

——浅谈《首席金座活佛》

谢昌余

在我们多民族的祖国大家庭中,藏族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统和独特贡献的民族;在我们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中华民族文化中,藏族文化是一种有着鲜明个性特色和丰富历史内涵的宗教民族文化。我曾有幸在年轻时两次深入甘南藏区,同那里的藏族同胞有过一段亲切的交往.尽管存在着文化差异和语言阻隔,尽管两次交往的时间都比较短暂,尽管那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但藏族同胞那坦诚磊落的胸怀,豪爽质朴的性格,特别是那种富于哲学和诗意的精神气质却给我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至今每一想起,仍令我激动不已,情难自禁。当时我就认为,藏族是一个诗的民族,哲学的民族。哲学和诗,不但是他们引以为荣的优秀文化传统,而且也是他们生活和思想不可缺少的精神营养,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只要你看看他们的行事方式,听听他们的言谈举止,你就不能不为他们的精神所感染,不能不陶醉在一种哲学和诗意的氛围里而流连忘返。直觉告诉我,这块土地,这个民族,的确是一片文学的沃土,是一个诗的王国.他的历史和现实,他的土地和人民,本身就是一首动人的诗。他也必将酝酿产生出自己时代的诗人和作家,自己民族的诗和文学。

最近,读了尕藏才旦先生的《吉祥右旋寺》长篇系列新作第一部《首席金座活佛》,原来的那些感觉和印象,似乎重新回到了我的面前,我对藏族人民及其历史和文化的认识与感觉,又有了新的发展。

这部作品,通过坚贝央、吉塘仓活佛等这样一些宗教领袖人物的形象塑造,向我们展示了藏族文化在近代的发展,在古代的演变,以及他们在创造和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努力和奋斗的艰辛。作家阿来说,这是一部藏族文化“秘史”,它的出炉,“回应了我们对藏族文化的某些疑惑,也给关注藏族文化的人们展示了一种新鲜而又久远的文化概貌”。

的确称得上是“秘史”——因为过去我们所了解所知道的藏族文化知识,大多是零碎的、表面的、或是经过过滤和加工的,很少能知其“庐山真面目”。比如说“活佛“吧,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大致有两种不同类型的形象。一类是漫画化的、揭露型的,它们或是披着宗教的外衣,用以欺骗或勒索自己统治下的教民;或是受雇于外部敌对势力的指使,以宗教为借口,干着种种分裂或阴谋的勾当。这是宣传化、政治化的某种观念演绎的产物。另一类则是神化、圣化和纯粹宗教化的,它们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人间俗事,令人敬畏而不能亲近.而尕藏才旦先生笔下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活佛形象,却与以往有所不同,它们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具体可感的,他们既具佛性,又具人性,佛性与人性兼备,佛界与俗界相通。比如,本书描写的主人公四世吉塘仓活佛,作为寺主坚贝央一人之下,三千佛僧之上的吉祥右旋寺第二号人物,便处在僧俗两界矛盾漩涡的中心,为了吉祥右旋寺的生存和发展,他必须利用自己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多年形成的社会关系,一会儿与马麒、马麟等军界与政界的人物斡旋,一会儿又与尕司令、马廷贤等宗教武装力量代表交涉,凭着他的知识、阅历和智慧,纵横捭阖,左右逢源,终于保全了吉祥右旋寺免受兵火之灾。作为一个有影响有威望的宗教领袖,他也要面对僧界内部的种种矛盾和纠葛。因为活佛的世界同时也是人的世界,它充满了种种人世的情欲爱恨,贯穿着种种历史的矛盾纠缠和佛事与人事的纠纷。对这一切,作者如实描绘,毫无讳饰,所以在我们面前就呈现了一部新鲜而又有趣、真实而又生动的藏传佛教文化的生活全貌。

作者对吉塘仓这个人物的塑造,还有一个重要的突破,就是他对四世吉塘仓爱情生活的描绘。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吉塘仓对爱情执着坚贞,他看重缘分,更看重情分,对情人云超娜母,可以说是忠贞不渝、刻骨铭心,他爱得执着,爱得深沉,从温泉旁邂逅相遇,到云超娜母病人膏肓,倒在他怀里,他对她始终倾注着海洋般的深情。但作为一个托付着宗教使命的活佛,他要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引领着僧众教民脱离苦海,迈向幸福圆满的佛的境界。他又不能像常人那样无所顾忌,因此他的爱就显得更加艰难,更加动人心魄。见了儿子不能相认,其酸涩痛楚、尴尬难忍,非常人所能体会。惟其如此,这爱情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珍贵无比,足以感天动地,泣鬼惊神。

作为一部藏族文化的“秘史”,《首席金座活佛》的另一重大特点,就是它所包孕的丰富的文化生活内容,以及它至今仍能给我们营养,给我们借鉴的宗教哲学智慧。比如,它对宗教教义与取得财富之间关系的处理,对持神生活与物质生活关系的理解,就有许多值得我们深思和研究的地方。按照佛门戒律,持戒僧人是不能拥有必需品之外的大宗财富的。因为财富本身就是烦恼,就是种种贪欲、怨恨、纷争的来源,但没有财富,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宗教教义也无法施展,寺院生存也难以保证,何来救苦救难、普度众生?问题是,靠什么方式取得财富,靠什么手段取得财富,积累了财富又该用在什么地方。这与我们传统文化中倡导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十分相似和相近吗?又比如,藏族文化对生活与享受,社会与自然,人与外界关系的见解,就颇值得我们借鉴和吸收。他们那种安于天命,知足常乐,天人一体的宗教心理和情绪,那种包容世界、笑对生死、热爱自然和社会的博大胸怀,对我们面临日益强大的物欲陷阱,穷奢极欲的世俗诱惑,不也是针砭的良方和良药吗?

我还想在这里一提的是,藏传佛教文化中关于权利与地位,人与人关系的见解,也颇多现代意义,值得我们重视。比如灵童转世制,过去我们只知它神奇玄妙,令人难以理解。但在藏传佛教世界,它是经无数人探索、思考、总结历史经验而形成的一种具有平等意识和民主意味的产物。在宗教权力的运作上,它不讲血统,否认世袭,公开声明一切众生都有佛性,都能成佛。佛祖所提到“三佛身”理论,强调了先天的因素,但更重视后天的修习和训练。通过藏传佛教第一位活佛诞生的历史和诞生的过程,这一颇具哲学伦理色彩的活佛转世制便在藏传佛教中确立下来。有了活佛转世制,教业能够发展,教义能够弘扬,教派内部的领导危机能够得到化解,权力的真空有了填补,广大僧俗教民就能够紧紧凝聚在一起了。这种宗教教权文化的创造,不是很给人一定的启发和借鉴吗?

诚如阿来所说,《首席金座活佛》是尕藏先生带给我们的一次藏族文化的盛宴,是他积数十年对藏族文化沉潜研究的内心开放,我们期盼着他的《吉祥右旋寺》系列早日完工,早日问世,那么,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藏族文化世界将会再次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对藏族文化历史的认识和感受,也将会更进一步,有更深的体会,更大的收获。

(作者:评论家、原甘肃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