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五味人生:杨宪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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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煤油当酒招待梁宗岱

抗战中杨宪益应梁实秋之邀到国立编译馆工作,编译馆在重庆北碚,地处嘉陵江北岸。复旦大学西迁后,安在嘉陵江南岸。戴乃迭应邀到复旦兼课,可是她自从生了他们的长子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经常生病,得过疟疾,不断发烧和腹泻,孩子又小,需人照看。于是杨宪益就常常渡江到复旦去,代妻子授课。这样一来二去,与复旦的一些教授成了朋友,其中与梁宗岱最为相得,关系最为亲密。

杨宪益与梁宗岱成为好朋友一点也不奇怪,一点也不偶然。

杨宪益十七岁时写诗,作品受到学者吴宓赞赏;梁宗岱少年时先后在广州《越华报》《群报》等报刊上陆续发表诗作,渐有名声,有“南国诗人”之誉。

杨宪益十九岁被母亲送到欧洲去留学;整整十年前,二十一岁的梁宗岱请求父亲也把他送到欧洲去留学。留学期间,两人都游历了许多国家和地区;两人都喜欢交际并且结交了许多外国朋友;两人听到日本侵略中国的消息,反应都很强烈,随即又都非常积极地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活动中去,之后又都不留恋国外的安逸生活,在祖国遭受日寇欺侮之时毫不犹豫地回到祖国,甘愿与同胞一同经历这场劫难。

两人留学归来,都执教高等学府。杨宪益入中央大学,罗家伦对他不错,又是房东邻居,可杨宪益对罗家伦却有点不以为然,好像天生的彼此不投缘,而最终疏离;梁宗岱在北京大学做教授,文学院长胡适对他十分器重,梁宗岱初到北大时,胡适还将自家的一个独门独院的偏院让给梁宗岱居住,也成了房东邻居,更让梁宗岱执掌法文系,而梁宗岱并不领情。两人虽都属兔,却也似前世冤家。梁宗岱后来说他发现胡适请他去北大的动机是要他“当他们这些学阀的走卒”,而终于与胡适闹翻。

两人又都好酒色。对于酒的喜爱,两人不分伯仲;对于女色,则有程度不同。杨宪益是好色而不淫的君子,一生虽口称喜欢女人——比如他在自传里自称喜欢曹操的性格,因为曹操“喜欢诗歌、女人和酒”——却未有绯闻传出。他的“好色”的“好”,与好生活、好一切美的事物并无不同。杨宪益晚年在妻子去世后回顾两人的感情生活,这样说道:“我们俩一直很好,我认识她以后,跟她订婚,后来跟她结婚,以后碰到别的一些女朋友,跟别的女朋友有的也很熟,但是都没有太过分的。我始终是忠心于戴乃迭,戴乃迭也是和我一样。”

与他相比,梁宗岱则走得要远多了。杨宪益在自传里提到梁宗岱的“异禀”,说他“爱追求年轻漂亮的女士。他和好几位同事的太太有绯闻,后来还和有年轻漂亮太太的教务长大打出手。”

彼此既有这么些相同相通之处,所以他两人虽然年龄相差了十二岁(杨宪益小),仍一见如故。

有一段时期,梁宗岱每隔一天,晚饭后,就会渡江到杨宪益家来,他们一边喝着当地产的烈性酒,一边畅谈各自的留学生活,高谈法国文学。

194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梁宗岱照常到杨家来,照例要喝酒。杨宪益想起床下有一坛白酒,里面还泡着龙眼,便弓下腰去摸。

当时的电力供应很不正常,时常断电,那天正遇停电,只在书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屋内总体光线很暗。

杨宪益去床下摸酒坛,他忘了床下不止一个坛子,另外还有一个装煤油的坛子,两个坛子紧挨着,而且外形大小几乎相同!

生活中时常粗心的杨宪益,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可避免地摸出了那个装满煤油的坛子,就着一灯如豆的煤油灯,好客地给好酒量的梁宗岱斟上满满一碗以为是龙眼酒的煤油!

梁宗岱先小口尝了一下,说,这个酒似乎劲很大,而且味道很特别。接着他便一饮而尽!

也许那天杨宪益夫妇俩已经喝过了酒,也许那天不想喝,总之只倒了一碗煤油给梁宗岱,所以没能及时发觉。直到梁宗岱走后,他们才发现坛子拿错了。事后讲起来这是一桩笑话,但当时夫妻俩都有些紧张,想梁宗岱万一中毒怎么办。

当然结果是他们低估了梁教授肠胃的消化能力,第二天梁宗岱又到他们家来了,好好的,一点事儿也没有。林语堂曾自诩肠胃说除了橡胶什么都能消化,看来梁宗岱与林语堂相比毫不逊色。

那时期杨宪益还交有许多洋朋友,自然也就相应有了不少洋酒友。在1944至1946年间,他常常从北碚到重庆去探望母亲及朋友,每一次去,都会与在英国驻华使馆工作的朋友们“聚一聚”,聚则无酒不欢。这其中,在杨宪益的自传里名字出现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大使馆二等秘书约翰·布罗菲尔德,另一个叫亨利·麦克阿里维。他两人都起了中文名字,前面的那个叫蒲乐道,后面的叫马德良。两人都是剑桥出身,后来也都成为学者。杨宪益与这两人相处得特别好,他形容他们在一起,用的是“大喝中国酒”“大量喝酒”这样的字眼。

抗战胜利后杨宪益从西南回到南京,应杭立武之邀到兼中英文化协会秘书长。协会的工作之一就是组织各种聚会,包括鸡尾酒会。把朋友们集在一起喝酒,想必这工作是令杨宪益特别愉快的,而且特别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