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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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当上了营长

袁世凯的这个司马是个候补官,现在他的实缺,还是庆军营务处总办,相当于吴长庆的参谋长,经他的整治,整个庆军的面貌焕然一新。虽然如此,毕竟也只是个参谋长的角色,虽有一定实权,但远不足以指挥全军,这令袁世凯觉得意犹未尽。但他并不怨天尤人,一边学习韩语,一边苦苦思索,思索来思索去,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掌握不了中国军队,何不掌握一支朝鲜军队?

这时的袁世凯,跟李熙、闵妃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样,所以也不用特意找机会,在一次谈话时袁世凯直接向夫妇俩建议:朝鲜军队落伍了,不如编练一支新军,绝对忠于国王殿下,这样国家安全才有真正的保障。至于这个练兵之人,当然是袁世凯自己了。袁世凯保证,自己只负责练兵,新军练成之后,将立即交由国王殿下指挥。

闵妃是吃过叛军之苦的,对此建议异常热衷,第二天就让老公亲自出城拜访吴长庆,表达了想请袁将军帮自己的国家练一支新军的想法。这事儿有点大,吴长庆做不了主,而且从内心来说他并不想促成此事,于是让李熙先向李鸿章请示。李鸿章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批准了朝鲜政府“聘请德人穆麟德为总税务司,聘请马建忠为外交顾问”的请求,但对于“聘请袁世凯为军事顾问”一节,他的态度是原则上同意,但得看吴长庆的意思。

吴长庆暗暗佩服李鸿章会做官,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挡袁世凯的路,所以当李熙再次来拜访的时候,吴大帅跟这位国王推心置腹谈了一番,最后大度表示:袁将军还是我这里的营务处总办,但可以替朝鲜兼练新军。

朝鲜新军被命名为“新建亲军”,编制是4000人,按袁世凯的建议,第一期先编练1000人,分为左右两营。袁世凯对这份兼职投入了空前的热情,在闵妃派出的协助练兵大臣金允植的辅助下,他亲自制定章程、订立规章、督促训练、身先士卒,所有事情,无不干得任劳任怨,尽心尽责。

袁世凯练兵完全摒弃了淮军那一套,而完全采用英、德式的训练方法,并有意比较英德两制的优劣。他把这次新军编练当成了新法练兵的试验场,成为清朝军官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如此的训练果然卓有成效,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新军练成,令人刮目相看。

1884年3月,朝鲜国王李熙、清军统帅吴长庆,率朝鲜王公贵族及各国驻朝使节、代表,在汉城春塘台阅兵,新军之战技精湛、装备精良、军容严整、士气高昂,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吴长庆脱口称赞“慰庭真乃中州有数男儿”,金允植则慨叹袁世凯“豪慨似宗悫,英达类周郎”。宗悫是宋朝名将,至于周郎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是三国里的周瑜周公瑾。

这段时间袁世凯真的是一帆风顺,在朝鲜算是站稳了脚跟。也许是饱暖思淫欲吧,现在有条件了,他越发思念起沈姑娘来,索性派人去上海转苏州,把美人接了过来,过起了甜甜蜜蜜的生活。

更多的甜蜜在后面。话说闵妃出于对袁世凯帮助练兵的感激,更为了笼络这个天朝上国的青年才俊,略师汉元帝献王昭君于匈奴、唐太宗献文成公主于吐蕃之故事,挑了个长得很漂亮的贵族女儿金氏嫁给了袁世凯。

金氏当年16岁,既是贵族出身,少不了心性高傲,一开始听说是嫁给年轻英武的大清朝将军,心里倒也还想得过,可见到本人发现是个又矮又壮的汉子,就有些不太乐意;再发觉嫁过去竟是做姨太太,虽然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心里着实委屈不已,到最后袁世凯竟把随她陪嫁过去的两个丫头小闵和小吴也收为了姨太太,以往的主仆如今成了姐妹,金氏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

可噩梦还没完,袁世凯根本不讲身份却注重年龄,把岁数最大的吴氏定为二姨太,金氏只是三姨太,排名还不如自己以前的丫鬟,还好有个闵氏排在后面垫底当四姨太。至于大姨太,当然是沈姑娘沈氏,因为正室夫人于氏远在陈州,所以沈氏享受夫人待遇,负责管理教导三个朝鲜姨太太。

沈氏出身青楼,长于人情世故,既痛恨有人和自己争宠,更非常清楚趁对手立足未稳迎头痛击以立威的道理,因此对这三个新来的同事管教极严,表面上摆出严师的姿态,而一旦袁世凯不在家,就对她们非打即骂,甚至虐待。她曾经把金氏绑在桌腿上毒打,以致金氏落下后遗症,经常腿脚疼痛,不能伸直,这个毛病陪伴了金氏一生。

袁世凯并没有沉醉在温柔乡里,此时除了练兵,他没忘记经常给叔叔袁保龄写信,书信往来间,通过保龄叔叔穿针引线,袁世凯结识了李鸿章周围的一些亲信幕僚,比如周馥、盛宣怀等。周馥、盛宣怀分别比他大22岁、15岁,袁世凯管他们都叫“世叔”。写信之外,有时他也会把李熙、闵妃及朝鲜权贵送的礼物转送这些叔叔们,很好地联络着彼此的感情。

在此之前,清政府为了另一个藩属国越南和法国打了起来,这就是历史上的中法之战。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此时清朝军队有点顶不住了,一败再败。慈禧大怒,改组了朝廷最高军政机构军机处,借机罢免了军机领班、曾经的政敌恭亲王奕,并黜退了全班军机大臣,以礼亲王世铎等取而代之,同时醇亲王奕譞开始掌权,而后来袁世凯的超级搭档、贝勒奕劻也终于登上了政治舞台,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并进封庆郡王。

新官们刚一上任,立即授权李鸿章代表清廷与法国谈和,1884年5月11日,李鸿章与法国代表福禄诺在天津签订了《中法会议简明条约》,基本上清朝算是把越南给卖了,但战争并未因此停止,反而有扩大化的趋势。

为了加强本土防备,李鸿章命令吴长庆率庆字营中的三个营回国,驻防奉天金州。其余三营则继续驻扎在汉城,由记名提督吴兆有代理统领,并且直接统帅一个营;袁世凯总理庆字营和朝鲜国王新建亲军两营的营务处,并和金允植会办朝鲜防务,同时直接统帅庆字营一个营;剩下一营由总兵张光前统帅。

这时的袁世凯不过25岁,身份相当于庆军参谋长兼一营营长,算得上位高权重,但职位在吴兆有之下,按说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可是吴长庆已走,袁世凯哪里会把吴兆有放在眼里?至于张光前就更不用说了。比如晋见朝鲜国王李熙,按理应该是吴兆有走在前面,张光前和袁世凯跟在后面,这样才符合官场规矩和礼节,可袁世凯不管这些,仗着自己和李熙熟,总是抢在最前面,搞得吴、张两位很是尴尬。

吴兆有身为总兵,更是记名提督,算是从一品武官;张光前也是正二品的总兵,品阶都远在袁世凯的五品同知之上,更何况两位将军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比袁司马高得太多,于是就越发对这个小字辈愤懑不已。但还好,两位前辈都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喜怒轻易不形于色,这样大家表面上倒也能相安无事。

袁世凯终于有了自己完全掌握的军队,训练得自不是一般的严厉认真,工作越来越忙,越忙越开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曾经的两个老师张謇和朱铭盘及吴长庆另一位幕僚张詧联名给他写来了一封信,算是绝交书。事情的起因出在练兵上,袁世凯训练自己的军队,基本上摒弃了吴长庆传统的方法,消息传到金州,刚刚离去的吴大帅对此很不开心,加上吴兆有、张光前两位心腹大将的愤懑屡屡传来,吴长庆对袁世凯也越发不满起来。

于是张謇就义愤填膺了!也不只是义愤,事实上他对袁世凯已经忍了太久。这事儿得怪袁世凯自己,他刚一得势就已不再把张謇当做老师,后来翅膀硬了,更连“季翁”都舍不得再叫一声,直接以“季兄”甚至“仁兄”、“老兄”相称,这种事儿,搁谁也高兴不起来。但这是说不出的苦,张謇总不能跑去质问袁世凯:“你凭什么不叫我老师?”那样未免显得太没涵养,所以这愤怒只能深深埋在心里。现在连吴大帅都不高兴了,张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同仇敌忾的机会,拉着朱铭盘、张詧就给袁世凯写来一封信,措辞之难听是可以想见的,这里我们不妨摘录几句以供赏析:

足下之官位愈高,则鄙人之称谓愈小矣。謇今昔犹是一人耳,而“老师”、“先生”、“某翁”、“某兄”之称,愈变愈奇,不解其故?

仆见举司马,虽非旧识,也非贫贱之交,那老师、先生、某翁、某兄之称,愈变愈奇,不解何故,故张謇气愤犹是一人乎?

愿司马息心静气,一月不出门,将前劝读之《呻吟语》、《近思录》、《格言联璧》诸书字字细看,事事引镜,……,脚踏实地,痛改前非,以副令叔祖、令堂叔及尊公之令名,以副莜公(即吴长庆)之知遇。

此信不照平日称谓而称司马,司马自思何以至此?

袁世凯根本没理睬张謇这封信,他忙着呢,忙得把朝鲜军队里的兼职都给辞了,哪儿有功夫和心情给张謇他们回信?于是师徒两人就此绝交,他们的下次交往,要等到20年以后。

袁世凯的辞差并没有影响到他和闵妃集团的关系,恰恰相反,在他长期的影响下,闵妃及其家族对外交的态度,已经由以前的亲日转变为亲华。

当时朝鲜的政治力量主要分为三大派系:一是闵妃为代表的亲华派,也被称作“守旧党”;一是以金玉均、洪英植、朴泳孝等为首的亲日派,也叫“开化党”;另外还有亲俄派,以韩圭稷、李祖渊、赵定熙为首,他们的势力最小,以至于赤裸裸的连个别称都没有。

守旧党和开化党之间矛盾重重,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这事儿首先得怪闵妃。

天知道闵妃娘家的亲戚怎么会一茬一茬的有这么多?上次壬午兵变,李罡应他们杀得已经很努力了,可闵妃再次当权后,不吸取教训,还是要重用外戚,结果居然还有那么多外戚可供重用,真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一次闵妃的堂哥闵泳骏当了宰相,其他像闵永翊、闵永穆等家族成员也都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可惜这帮人既不忧国,更不忧民,干的依然是卖官鬻爵、鱼肉百姓那一套,民不聊生之下,很快就激起了公愤。

普通百姓的怨愤自然只能算个屁,问题是开化党的愤怒没有人可以小视。开化党主要由青年贵族组成,站在朝鲜的角度,实事求是说,这是一群对民族、对国家有着无尽的爱的年轻人,对于腐败的闵氏家族给国家带来的灾难,他们有着刻骨的仇恨。他们想要改变。

可惜开化党人虽然有一定的势力,但相对于庞大的闵妃集团,还是显得过于单薄。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日本,希望可以借助外力发起变革,换来一个新的朝鲜。正好日本方面也正在打朝鲜的主意,双方一拍即合。

等到金玉均等人应邀前往日本考察,拜倡导日本“脱亚入欧”的福泽渝吉为师,并亲身体会到明治维新之后整个日本社会欣欣向荣的激情和活力之后,朝鲜的同志们意志已决:非变法不能图强,就这么干了!

没过多久,李熙和闵妃夫妻之间产生了隔阂,这个隔阂是金玉均挑起的。整个过程,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是金玉均和李熙之间的一次密会,金玉均告诉国王:中法战争越打越大,清国必定失败,到时签订卖国条约,必将祸及我们朝鲜,就像现在越南遭受的那样。为了祖国的平安,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走清国军队,争得国家的独立,这样也就不至于受清国战败的拖累。

李熙再傻到底是国王,他也爱国啊!便问:清国军队强大,怎么才能赶走?

金玉均严肃地回答:我已经联络好了,日本人愿意帮这个忙。大清国最怕洋人,也怕日本人,不怕赶他们不走。日本人说了,清国正忙着和法国打仗,绝不敢同时再和日本人打,所以不用怕;但是日本人还说了,得我们自己先把朝中的亲华派清理干净。

亲华派的领袖正是自己的老婆闵妃,可李熙毕竟也想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他看来,若能让老婆把权交出来,那毫无疑问是件很爽的事。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激动,当时便授权金玉均放手去干:“你办事我放心!”

金玉均倒真没蒙李熙,他早就和新任日本驻朝公使竹添进一郎策划好了,日本公使馆有一个连的卫队,将全力配合开化党发动政变。现在拿到了李熙的授权,开化党准备要抡开膀子干了。

袁世凯在朝鲜建有自己的间谍网络,早已侦知了金玉均他们的大致计划,并于1884年11月12日,向远在天津的李鸿章做了汇报:“朝鲜君臣,为日人播弄,执迷不悟;每浸润于王,王亦深被其惑,欲离中国,更思他图。探其本源,由法人有事,料中国兵力难分,不惟不能加兵朝鲜,更不能启衅俄人。乘此时要,引强邻自卫,即可称雄自主,并驾齐驱,不受制中国,并不俯首他人……”

李鸿章得函大惊,电令袁世凯“不动声色,坚守镇静,并随时侦探情况随时报告”。袁世凯得到指示后,立即通知吴兆有、张光前等做好准备,随时行动。袁世凯行事一向高调,加上这次事机紧急,又有李鸿章亲自指示,他通知吴兆有他们时肯定态度上不会谦恭,吴、张二位肯定也不会高兴,自然更懒得配合他。

好在袁世凯自己手下有一营兵,他“密令下军中,夜不解带卸履,困束士兵,一如战时”,并派出人马,四处打听开化党和日本人的动向,完全进入了战时状态。

但即使这样,政变发生的时候,袁世凯还是一无所知。

1884年12月4日,汉城邮政局在典洞邮政大厅举行开业典礼,担任邮政局总办的洪英植,其父洪淳穆是政府高官,他本人则属于开化党首领,按照计划他邀请了政府官员和各国驻朝使节赴宴庆贺,清廷总办朝鲜商务委员陈树棠、税务司穆麟德都受邀出席,另外像英国总领事阿斯敦、美国公使休西特穆等也都前往,唯日本公使竹添称病未到。另外朝鲜国内亲华派的大臣应邀到来的也不少,主人的计划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晚6时,宴会开始,觥筹交错间,气氛相当友好热烈,就这么吃着喝着,金玉均、洪英植他们急了,因为按照计划,王宫中应该已经起火,然后大家一起前去救火,半路上的伏兵才好诛杀亲华派。现在左等右等火就是不起,金玉均干脆离席跑外面把隔壁的民房给点着了,门口的杀手顺势惊呼“失火了!”,厅内各位还没反应过来,闵泳翊早已察觉不对,飞奔而出,刚出大门就挨了一阵乱刀,但居然还是让他跑掉了。

此时街上纷传清军作乱,金玉均等人则带兵冲进王宫,让李熙写下“日本公使来卫朕”的敕书,由朴泳孝带着去找竹添带日军卫队火速前来。日军到后,金玉均等先把李熙、闵妃软禁到了景佑宫,然后假传国王诏书,把亲华派大臣纷纷骗入宫中,闵台镐、尹泰骏、韩圭稷、李祖渊、闵泳穆、赵宁夏等不疑有诈,结果是来一个杀一个,一夜之间亲华派的核心人物,除闵妃等少数几人外,几乎被屠杀殆尽。

随后,金玉均要求李熙以国王的名义颁发谕旨,宣布新政府成立,金玉均、洪英植、朴泳孝、徐光范、徐载弼等开化党人物瞬间成为政府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