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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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武昌起义——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1911年10月10日,袁世凯睡得很早,因为第二天是他53岁的生日,有的忙。就在这天晚上,武昌城内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起义。

起义由“共进会”和“文学社”共同策划,其中共进会是由大名鼎鼎的同盟会分化出来的外围组织,而同盟会的主要创建人,就是我们都很熟悉的孙中山先生。

孙中山本名孙文,字德明,号逸仙,1866年生于广东香山县,因其在日本活动时化名中山樵,故被尊称为中山先生。

孙中山10岁入私塾读书,12岁得大哥孙眉资助到美国檀香山学习,17岁回乡,后到香港受洗礼入了基督教,并先后在广州博济医学院、香港西医书院学习,除医学之外,更涉猎欧美各国的政治、经济、农业、乃至天文地理等等。毕业后,他曾在广州、澳门设馆行医,随着眼界的开阔,孙中山对清廷的腐败无能日益深恶痛绝。1894年28岁时,心忧天下的小伙子写下7000余字的《上李傅相书》,北上天津上书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未被接见,一怒之下远赴檀香山,还是靠大哥孙眉的资助,发动当地华侨于1894年11月24日创建了兴中会,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合众政府”为宗旨,一边筹集资金,一边准备伺机起义,推翻清朝。

1895年2月21日,孙中山的兴中会与杨衢云的香港辅仁文社合并,在香港成立了兴中会总会,提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口号,并推选杨衢云为会办,孙中山为秘书。

总会成立后迅速开展工作,最主要的是联络了广东各地大批会党和防营,计划在重阳节发动武装起义,夺取广州作为根据地,再伺机北伐。不幸的是,起义前夕事情泄露,陆皓东等领导人被捕就义,孙中山遭朝廷通缉,被港英当局驱逐出境,被迫避走日本。

之后孙中山的足迹遍及欧美,一面筹款一面宣传革命,此间他曾在伦敦被清廷特务缉捕,也曾在檀香山加入洪门。及至1905年8月,兴中会与黄兴、宋教仁等的“华兴会”,蔡元培、吴敬恒等的“爱国学社”,张继的“青年会”等组织,在日本东京成立“中国同盟会”,孙中山被推为总理,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就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兴中会的誓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被确定为同盟会的革命政纲,华兴会的机关刊物《二十世纪之支那》,则改组成为同盟会机关报——《民报》。

孙中山在《民报》的发刊词中,首次提出“三民主义”学说,即“民族、民权、民生”,并编定“同盟会革命方略”,正式宣示进行国民革命,力图创立“中华民国”,并定“军法之治,约法之治、宪法之治”三程序。

后来的事情有些不尽如人意,精英林立的同盟会,由于谁也不服谁,最终竟至分裂,孙中山、黄兴、章太炎各成一系,各自为战。

共进会就是在同盟会分裂之下而诞生的一个组织,以张启善为总理,主要领导人还有湖南焦达峰、湖北孙武、江西邓文翚等,他们主张在长江中下游各省发动起义,割裂清廷与南方各省的联系,其中一项重要工作就是联络并策反各省新军,这项工作,他们做得很出色。

文学社则是湖北新军中的革命组织,原名群治学社,后改为振武学社,因活动被发现,干脆定名为文学社。这个和文学毫无关系的社团,以蒋翊武、刘复基等人为领导,已发展了上千人,全是湖北新军的下级军官及士兵,实力颇为可观。

在四川保路运动如火如荼之际,共进会和文学社决定联手举事,为了更有胜算,他们邀请了同盟会的几位领袖人物黄兴、宋教仁等来武汉主持工作,可惜那几位并没有如约前来。

这个时候,迫于四川方面的压力,朝廷不得已从湖北、湖南、广东、陕西、甘肃、贵州、云南等省抽调军队入川镇压,使得武汉、长沙等地防卫陷入相对空虚的状态之中。9月24日,共进会和文学社决定于10月6日中秋节当天在武汉、长沙提前起义,公推蒋翊武为总指挥,孙武为军务部长。

大事当前,小道消息满天飞传,各种版本让人眼花缭乱,其中传播最广的是“八月十五杀鞑子”这么一条。

八月十五杀鞑子这个传说,始于元朝顺帝末年的民变。元朝那会儿,蒙古人统治中国,把人分为四类:蒙古人、色目人、北人、南人。汉人(北人、南人)是地位最低的两等,活得相当屈辱。比如说,为了防备汉人反抗,统治者把汉人家庭以十户为一个单位,派一名蒙古士兵坐镇监视,这名士兵就相当于十户长,汉人们则管他叫做“家鞑子”。

家鞑子权力大得很,辖下十户人家,家家他都可随意入内,想吃啥吃啥,想睡谁睡谁,若想让他不奸淫自己的妻女,只能出钱买门槛子——祥林嫂因为嫁过几个男人,自觉罪孽深重,一心要为自己捐个门槛子,就是这个来历。

至于门槛子的价钱,家鞑子说多少就是多少,若想求得公道的价格,只能祈求他的良心发现,简直就像垄断企业一样霸道。

家鞑子如此胡作非为,老百姓自恨不得剁了他。蒙古人不傻,早有对策,他们规定,汉人不许练武,不能持有任何武器,甚至每十户人家只能拥有一把菜刀,这把菜刀平时还得放在十户长那里保管,做饭的时候才能申请领用,用完即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压政策。

但再高压的政策也高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真理,于是在某一年的中秋节,人们乘互赠月饼的机会,在每个饼中放入一个小蜜蜡丸,里面裹着一张小纸条,上书“午夜子时杀鞑子”。据说,当夜壮士饥餐胡虏肉,人们杀得很尽兴,而抗蒙起义也由此燎原开来。

清朝的时候,满族人同样被称为鞑子、鞑虏,他们倒是没像当年的蒙古人那样给自己无法无天的权力,但依然拥有世世代代不劳而获的特权。因此“八月十五杀鞑子”这个口号,同样具有强大的号召力。

口号传着传着就几乎成了大家的共识,连某份当地小报都刊登了革命党将在中秋起事的新闻,而湖北新军中有革命党不小的势力早已不是秘密,湖广总督瑞澂不敢掉以轻心,立即以换防为名,将可能有问题的新军分调各处,并下令中秋节全城戒严,士兵一律不许外出,除值勤士兵可允携带少量子弹以外,所有弹药一律入库。

9月28日,湖南共进会领导人焦达峰电告武昌起义指挥部,称湖南方面准备不足,请求延期10天起义。此时风声正紧,加上因军队调防而导致指挥系统需要调整,蒋翊武、孙武等人便同意了焦达峰的请求,决定改在10月16日起义。

中秋节安然无事,瑞澂等人虚惊一场后,也就放松了警惕。而革命党这边,却依然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10月8日下午,起义领导人孙武、刘公等在俄租界宝善里14号机关所在地点验完党员名册,安装炸弹时,不知怎么搞的,炸弹发生了爆炸,孙武脸部烧成重伤,立即被送往同仁医院救治。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大家知道不好,正忙着撤离的时候,租界巡捕已闻声赶到,尚未逃离的刘公之弟刘同及李淑卿等6人不幸被捕,起义的旗帜、文告乃至革命党人名册也通通被缴获。

所有这些,很快都被移交到了湖广总督瑞澂手里。瑞澂立即下令全城戒严,并派出大量军警四处搜捕革命党人,一时间武昌城内风声鹤唳,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消息传出,10月9日,之前已被瑞澂调防到岳州的起义总指挥蒋翊武兼程赶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刘复基、彭楚藩等核心成员及各标、营的革命党代表在武昌小朝街85号文学社总部紧急开会,商量对策。大家一致认为,事已至此,不能再等下去,必须立即起义,搏出一个未来。蒋翊武更不迟疑,当即签署命令,号令各起义部队于10月9日当晚12点,以南湖炮队鸣炮为号,城内外同时起事。

命令既下,大家立即分头行事,邓玉麟负责去南湖炮队送信,杨宏胜负责运送弹药,其他人回营、回据点分头做准备工作,只留下蒋翊武、刘复基、彭楚藩等几个人留守总部以便指挥策应。

可惜刘同经不起酷刑拷打,抓进去没多久就招了,而且招得很细致,简直就是面面俱到。这样众人刚散去不久,小朝街85号即被军警包围得水泄不通,蒋翊武非常幸运,无论长相还是扮相都像个教书先生,大家懒得理他,总算是趁乱溜掉了。彭楚藩、刘复基则当场被捕,紧接着,杨宏胜因运送弹药也在路上被抓捕。

邓玉麟空手而行不那么引人注意,他确实也没被抓,只是因为城里戒严,行走非常不便,好不容易赶到南湖炮队,时间却早已过了午夜12点,错过了鸣炮为号的时间,炮队里的革命党代表徐万年当机立断,决定推迟起义。

城内外潜藏在新军各标各营各哨各棚的革命党人早已得到起义通知,心里无不在磨刀霍霍,奈何南湖炮声不响,大家也只能按兵不动,而就在10日凌晨,刘复基、彭楚藩、杨宏胜三人于湖广总督署东辕门外英勇就义。

在这个漆黑的夜晚,革命党人损失惨重,被捣毁了不少据点不说,还有张廷辅、陈宏诰、牟鸿勋等30余人相继被军警逮捕。事到如今,起义领导人除了蒋翊武不知所踪之外,其他人不是被捕就是被杀,组织机构已被彻底破坏。

瑞澂终于狠狠地松了口气,赶紧发了封电报向朝廷请功:“传革命党有扑攻督署之谣,瑞澂不为所动,一意镇定处之。张彪、铁忠等各员,无不忠诚奋发,俾得弭患于初萌,定乱于俄顷。”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瑞澂不愧是纨绔子弟出身,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点。不过他也没有完全大意,一面下令新军官兵一律不得外出,一面派军警入营搜捕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并晓谕他们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

当然不会有人自首,倒是大家终于明白出大事了,紧张、焦虑之下,10月10日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

这时熊秉坤勇敢地站了出来。当时,武昌城内共有新军步队三营,工程队一营,另还有旗兵三营,督署教练队一营,巡防营数营。熊秉坤是新军工程第八营里的一个棚目,相当于班长,他是共进会会员,深知开弓没有回头箭,眼看群龙无首,便邀集了营中的革命党人,号召当晚起义,而不再苦等南湖炮响,以免陷入绝境。大家一致赞同,决定当晚展开行动。

当晚7点左右,刚吃过晚饭不久,各营军官开始查铺,工程第八营二排排长陶启胜带着两个随从查到第5班时,赫然发现副班长金兆龙和士兵程定国正在擦枪装子弹,顿时心生怀疑,开口呵斥道:“你们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这两人本是共进会员,绝对的革命党人,闻听此言,金兆龙以为事已泄露,拍案而起:“老子就是要造反!”陶排长大怒,招呼两个随从就要抓人,金兆龙高喊:“弟兄们上啊!”混乱中程定国举枪就射,这是武昌起义的第一枪,也是清朝的夺命枪,这一枪,打死了一个陶排长,打出了一个与前截然不同的新的中国。

枪响之后,熊秉坤闻声赶来,立即集合营里的革命党人及同情革命党的士兵,正在进行部署,该营营长阮荣发、连长黄坤荣、司务长张文涛已经提刀赶了过来。程定国杀得兴起,抬手就是两枪,黄连长和张司务长应声倒地,阮营长正待要跑,早已被士兵们赶上,乱刀砍死。

杀掉长官之后,熊秉坤正式宣布起义。大家都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需要枪支弹药,而各支部队的枪械几乎都被收缴存放在楚望台军械库,于是大家便直奔楚望台而去。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四方呼应。第15协29标的蔡济民和30标的吴醒汉率领本部起义士兵冲出营门,陆军测绘学堂的全部学生冲出校门,随后武昌城内新军中的革命党人纷纷起义,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所有人目标一致,潮水般涌向了楚望台。

城外的士兵不甘人后,新军第21混成协炮11营辎重队士兵李鹏升,听见枪声即点燃草料库,举火为号发动起义,旁边的工程队立即点火响应,起义士兵们渐渐汇合在了一起,同样是奔向城内的楚望台。

1911年10月10日,这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天,一群群平凡而伟大的青年渐渐汇聚到了楚望台,军械库里的革命党人开门迎客,革命形势看起来一片大好!

可问题立即就来了。此时起义军大概有3000人,而熊秉坤只是一个班长,显然缺乏统率大军的威望和能力,大家只好匆忙推选首领,最后是现场官最大的吴兆麟——他是工程第八营左队队官,相当于连长——被推举为革命军临时总指挥官。

吴兆麟火线上任,当即约法两章:不得滥杀;服从长官命令。大家以欢呼声通过之后,吴总指挥随即发布命令:炮兵占领蛇山制高点,轰炸总督衙门,其余士兵,以工程营为首,首先攻占总督衙门,继而占领武昌全城。

平心而论,此时相对于武昌全城的清军,起义军这3000人其实还得算弱势群体,幸好清军的最高领导瑞澂和张彪是两个酒囊饭袋——炮声一响,瑞澂即已吓得魂飞天外,慌忙命令手下在后院墙上打了个洞,扔下家人,只带着一排卫兵,从洞里钻出去,直接逃到了停在江边的楚豫号兵舰上,下的唯一命令就是让兵舰赶快开走,走得越远越好。

湖北新军第八镇统制叫张彪,第八镇是湖北新军的番号。清政府建立新军,规定全国共建36镇,北洋6镇之外,其余30镇由各省分别建立,大省多建,小省少建。各省新军的番号,建之前即有统一规定,比如湖北是第八镇,江苏是第九镇。前面说过,每个镇相当于一个师,统制就是师长。

张彪表现得比瑞大人要好一些,起义刚发生时,他还知道打电话命令各营弹压,后来听说革命党人声势浩大,张统制不由自主地就有点慌了,等到电话线被割断后,他简直是万念俱灰,躲在家里不敢出去,也不见人,就连手下军官来通报军情他也避而不见,生怕被刺,直到第二天清晨总督衙门失守,负责守卫的骑兵队长朱明超带着残兵败将赶到张公馆,他才痛下决心:逃到汉口租界去。

不愧是职业军人,张彪比瑞澂不知要勇敢多少倍!他不仅打算带上家眷一起逃跑,甚至还临危不乱地收拾起金银细软来。正在这时,辎重第八营营长安录华前来报告,说该营没有革命党,尚可一战。张彪总算缓了过来,命人将家眷细软送往租界,自己则在卫兵保护下到了辎重第八营,并将该营带到了汉口刘家庙,先稳定下来再说。

瑞澂、张彪都逃离了武昌,城内清军群龙无首,起义军却是斗志昂扬,天刚刚亮,就已拿下了整个武昌城,共进会和文学社商定的、象征铁与血的起义军军旗十八星旗开始在全城飘扬。

革命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接下来该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了。吴兆麟、熊秉坤等人毕竟官阶太低,也没名气,难以服众,大家便聚在湖北咨议局会议厅,众说纷纭,希望能找几个有知识有文化有身份有地位的大人物出来压场面。想来想去,便想到了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

革命党人性子很急,拿着枪就去把汤议长及议员们请到了会场,说要开个会选举都督及领导班子,要求大家配合一下。

议员们都是立宪派,除反对清朝的独裁统治之外,同样也反对暴力革命,所以汤化龙虽然无奈之下主持了会议,却死活不肯当这个都督,别的议员更没人肯当。眼看就要形成僵局,列席会议的吴兆麟灵机一动,提议说请黎协统来当好了!

黎协统就是黎元洪,吴兆麟推举他,只是因为他是当前武昌城内最大的军官——湖北新军暂编第21混成协统领(相当于旅长),这个理由很朴素也很站得住脚,在一片掌声中,大家便通过了由黎元洪出任湖北都督、汤化龙担任民政总长的决议。

几年前彰德秋操的时候,黎元洪表现相当出色,可几年舒服日子过下来,他已不复当年之勇,武昌起义爆发之后,他虽然没往城外跑,却也躲到了幕僚刘文吉家里,正在不知所措间,吴兆麟带着一帮弟兄就闯了进来,软硬兼施地把他请到了咨议局,说经过选举,您老人家全票当选为湖北都督,请就任吧!

这是造反,不仅要杀头,而且是灭九族的罪过,黎元洪哪里肯干?任凭大家苦口婆心说得天花乱坠,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摇头。等把《安民布告》拿来,老黎更是死活不肯签,只是坐在那儿呆若木鸡,因此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黎菩萨”的绰号——湖北话里“黎”、“泥”同音,所谓“黎菩萨”,其实就是泥菩萨。

黎菩萨不签字,旁边就有人急了,直接替他签上了“黎元洪”三个字,一张一张地签下来,一张一张地贴出去,大街小巷贴得到处都是,这下子,随着黎都督的大名四处张贴,黎元洪造反这事算是彻底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