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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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军权尽在我手

詹天佑很有效率,历经艰苦之后,刚到1903年2月下旬,新易铁路就提前完工了。袁世凯既高兴又得意,亲自验收后向慈禧上奏:“臣查此项工程,前奉谕旨本限六个月报竣,今仅四月,即已完工,所需款项,不过60万两。”慈禧很高兴,给了他一通嘉勉。

另一件大事则是筹备专用列车,当时叫“龙车”,也叫“花车”。这本来是盛宣怀的事,盛宣怀也因此早就便服到了天津,亲自指挥花车的铺陈,各节车厢陈设之富丽堂皇,颇为人津津乐道。袁世凯不想让他一个人出尽风头,决定北洋也要装一列花车,这样就得把行程分为两部分:盛宣怀的花车只开到高碑店,然后大家再换乘北洋的花车。

两列花车布置之豪华自不用说,反正为了巴结太后,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盛、袁二人办不到的事。就说太后、皇帝车厢内的如意桶(即马桶)吧,从外形看竟是一个宫锦绒缎的绣墩,由檀木精雕而成,里面则底贮黄沙,上注水银,粪便落水银中,瞬间即了无痕迹。

盛宣怀考虑得真是无微不至,除饮食起居之类的硬件设施之外,花车里还摆挂了不少古玩、玉器、书法、名画,作为献给慈禧的礼物。这些东西都是从地安门内刘麻子古玩铺买来的,货真价实,共花了14.9万两银子。袁世凯不甘人后,一面感叹盛宣怀有钱,一面忍痛吩咐手下照办,结果花费更多,足足用了15.5万两,把个刘麻子乐得脸上真的开了花。

1903年4月5日清晨,周扒皮尚未起床,光绪皇帝就已经出了宫,率领王公大臣先到先农坛致祭,然后来到永定门火车站,恭候慈禧太后。满朝显贵,只有一个荣禄未到——荣中堂病入膏肓,已经起不了床了。

过不多久,慈禧带着皇后妃嫔宫女太监等赶到,光绪赶紧带着群臣跪接。站台前停着的皇家专列,车头前交叉立起两面杏黄色龙旗,即大清国国旗。全车共有17节车厢,全都漆成了皇家专用的黄色,机车号为“卢探路202”,由美国鲍尔温工厂于1897年生产制造,在当时来说,即使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较为先进的客运机车。

太后一行人登上车,但见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整整齐齐地跪倒在地,低头屏息,纹丝不动,直到慈禧和光绪坐下之后,大家方才站起身来,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整个过程中,唯一不跪的只有张美,因为他是司机,得在机车上待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所以被特许不跪。

张美是天津人,出身贫苦人家。他13岁就进了铁路在机务段当童工,因为踏实肯干,不久就升为烧火的司炉,再被送进“机务传习所”学习驾驶机车,18岁就当上了司机,干到现在虽然不过27岁,却已经是有近10年驾龄的老手了。盛宣怀精挑细选之下看中了他,让他担任谒陵专列的司机,并跟他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你开车送老佛爷一定要谨慎小心,这一次,不但你的身家性命,就连我的全家和前程,都在这上头了!”

张美把车开得很好,无论启动还是停车都异常平稳,老佛爷感到非常满意,后来特意嘉奖了他和詹天佑,其中对张美的奖励尤为丰盛:赏黄马褂一件,蓝顶花翎一顶,封知府衔。相形之下,詹天佑得到的奖赏就显得菲薄了一些,好在袁世凯识货,知道真正居功至伟的是詹工程师,决定要好好重用这个人才。

谒陵其实只是例行公事,完毕之后,略作休息,4月7日慈禧一行人来到保定,以莲池书院为行宫。

这一住就是3天。到了10日清晨,袁世凯刚刚起床,电报局专差就送来一封密电,等译出来一看,才知道荣禄已在前一夜病逝了。

袁世凯心情相当复杂,但他很镇定,很快就理出了头绪,之后马上派人通知电报局,只要是发往行在军机处的密电,一律压下,等天亮后再送,以便他能够争取时间,展开布置。紧接着就派人去请杨士骧过来。作为袁世凯的头号智囊,杨士骧此时已官居直隶按察使,听得召唤,立马匆匆赶来。他赶到之前,袁世凯已经密电北京的北洋公所,要他们迅速赶往荣府帮忙料理后事;同时,派人去随行藩库提银20万两,指定要两张银票,每张10万。

等杨士骧一到,袁世凯几句话把荣禄的事情说完,定好策略,便让他带着银票火速去拜访奕劻,20万两银子,奕劻得10万两,另外10万两,请他自己拿着去打点李莲英,为的是增加保险系数,以接荣禄的位子。

荣禄的接班人,在慈禧心目中有3个选项,分别是醇亲王载沣、肃亲王善耆以及庆亲王奕劻。三人各有优势。载沣是荣禄的女婿,而且是慈禧亲自指的婚,但一是太年轻,刚刚20岁;二是才具不够,让慈禧下不了决心。

善耆,生于1866年,是清太宗皇太极长子、第一代肃亲王豪格之后。当年西征平定张献忠,总算使得四川人民未被杀干净,就是豪格的一大作为,若不是因为多尔衮相争,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本该是他,而不是后来的顺治。这是远的,再往近说,善耆的爷爷第八代肃亲王华丰,在辛酉政变除掉肃顺集团的斗争中始终站在慈禧和恭亲王奕这一方,很出了些力,所以虽说善耆属于疏宗,但慈禧对他们这一房却一向另眼相看。

庚子之乱,因为紧挨着东交民巷使馆区,义和团和董福祥攻打各国使馆未果,却把肃王府一把火给烧了,里面的东西也抢劫一空。慈禧是个有心人,为了补偿这个损失,后来任命善耆当了崇文门税务监督。崇文门税务监督是整个北京城的税务总管,下辖23个税务分局,负责征收出入北京城的货物税,是个一等一的肥缺。慈禧的本意既是补偿,上级官员自然心领神会,再加上大乱初平,税收肯定会减少,故特许该监督当年上缴税款,可由历年规定的30万两银子、实际只能收上来的17万两,降为12万两。尽在不言中的是,多收的那部分,肃王爷尽不妨笑纳。

谁知善耆并不领情,上任之后既不加税,也不摊派,只积极清理积弊,整顿贪官污吏,对贪污受贿者一律严惩不贷。就这样,一年下来,善耆竟收上来60多万两银子,自己分文未留,全部上交给了国库,他因此赢得了“亲贵中后起之秀”的美名,只是也有不少人对他的“作秀”恨之入骨。但总的来说,肃王爷给人的印象,颇有鹤立鸡群之感,按理说应该重用。可是善耆这人个性太强,而且很爱结交汉人名士,连日本人都与之颇有来往。最不可取的是在思想上,这厮颇有同情当年维新派的嫌疑,这一点让老佛爷尤其放心不下。

那就只剩下一个奕劻了。奕劻最大的优势在于庚子国变后和李鸿章一起主持议和,最终搞定八国联军,祸首名单里没出现慈禧的大名,最后的和约中也没有要求还政于光绪皇帝,这一点令慈禧至为满意。至于说才干,奕劻肯定比不了以前的恭王、文祥他们,但在现在的王公亲贵里面,也足以拿得出手了。

此外奕劻还有件秘密武器,他有个女儿四格格,孀居后一直在宫里侍奉慈禧并颇得宠爱,此时自然要给老爹说好话;再加上李莲英本来就是好兄弟,拿了10万两银子后更是花样尽出,于是大家一回到北京便有上谕明发:以督办政务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为军机大臣。

奕劻贵为亲王,一入军机就是当然的领班,成为太后、皇上之下的第一人。这是喜事,普天同庆虽然说不上,合家欢喜却是一定的。另外还有一个人同样欢喜,那就是袁世凯,他的欢喜落在了实处,直接给奕劻涨工资——北洋孝敬庆王府的月规钱,从1万两涨到了3万两。

奕劻当上领班军机大臣不久,酝酿多时的商部终告成立,27岁的载振如愿成为首任尚书,铁路、矿务、工商尽在掌握之中,父子二人,岂止是春风得意?

商部高层,尚书载振及左右侍郎之下,分设左右丞,大约相当于现在的部长助理,袁世凯推荐了徐世昌出任左丞。

徐世昌当初听从袁世凯的建议,回到翰林院苦熬资格,后来果然熬到了六品国子监司业,现在陡然间升到三品高位,心情的激动一点都不在奕劻父子之下。

奕劻父子很清楚,载振高升尚书既是出于袁世凯的策划,那么袁世凯最关心的练兵一事,其中关键的筹饷一节,自该是商部义不容辞的责任。当然,奕劻也不会袖手旁观。

袁世凯此时的野心已然膨胀,他正在积极运作设立练兵处,为自己掌握全国军队铺平道路。其实早在上一年年底,也就是袁世凯刚开始和盛宣怀较劲的时候,在朝廷的督促下,各省督抚已经开始编练新军,只是各项规章没能统一,局面相当纷乱,那时袁世凯就已经有了由北洋来牵头练兵的打算。

朝廷不可能把所有鸡蛋全装到一个篮子里,故没有接受袁世凯的建议,而于1902年12月12日,谕令“河南、山东、山西各省选派将弁头目赴北洋学习操练。江苏、安徽、江西、湖南各省选派将弁头目赴湖北学习操练。俟练成后,即发回各原省令其管带新兵,认真训练。每年由北洋、湖北请旨简派大员分往校阅,按其优劣,严加甄别”。

在当时,北洋常备军之外,以张之洞在湖北所编练的自强军较为优异,朝廷的意思是,让北洋军和湖北新军平行发展,各成体系以便南北互相牵制,可谓是用心良苦。

袁世凯对此很不以为然。他于1903年3月6日,拟定了一份《陆军训练简易章程》上奏朝廷,同时建议设立练兵处,作为全国军队的最高指挥机构,督练考察全国新军。像此等军国大事,必须要经过军机处,尤其得军机领班荣禄来拿主意,但当时荣禄病重,没精力考虑这些,此事不得不暂时搁下。

现在奕劻当了军机领班,恰在此时,京旗常备军也已练成,袁世凯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所谓京旗常备军,是在袁世凯编练北洋常备军后不久,朝廷见成果显赫,便想让他也训练一下旗兵,以找回当年八旗劲旅的荣耀。1902年12月6日,朝廷精选了3000名八旗兵交给袁世凯,指望他能化腐朽为神奇,袁世凯便奏请朝廷将其定名为京旗常备军。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疑忌,袁世凯奏请朝廷任命亲贵铁良为京旗常备军练兵翼长。

铁良生于1863年,爷爷当过江西吉安知府,后来家境败落,到他小的时候,家里已经穷得一度吃不上饭。穷人的孩子懂事早,铁良念不起书,参加不了科举考试,便自学财经、军事,后来投入神机营,从最底层的“书手”干起,包吃住之外月薪只得一两银子,却因为表现不俗,机缘巧合得到了荣禄的赏识,成为其幕僚,被认为是八旗子弟中的后起之秀。

袁世凯这个姿态放得恰如其分,铁良很得意自不必说,就连荣禄乃至慈禧都很高兴。同时,这个阶段也是袁世凯和铁良的蜜月期,只是闪婚往往会闪离,他俩的感情没维持多久就破裂了。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现在京旗常备军既已练成,而且确实练成了一支劲旅,那么袁世凯练兵有方就有了更有力的证据。接下来,他就又弹起了设立练兵处的老调。

这一次因为有奕劻的全力支持,加上慈禧太后对于袁世凯所奏“将各镇兵政直接隶属于中央,督抚不得过问”非常赞同,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但这事儿实在太大,再顺利也不会特别快,一直到了年底才算尘埃落定。

1903年12月4日,朝廷在北京设立总理练兵处,慈禧留了个心眼,仿照之前创建海军、设海军衙门以醇亲王奕譞为总理,李鸿章、奕劻为会办的前例,任命庆亲王奕劻为总理大臣,袁世凯为会办大臣,铁良为襄办大臣。

慈禧的如意算盘是,通过练兵处,统一全国军事,收回各省兵权,尤其是要将北洋所练新军收归中央。在此过程中,还可以培植满人铁良,以代替汉人袁世凯。

想法虽好,奈何奕劻昏庸腐败,眼里只有钱,工作上的事,一切唯袁世凯马首是瞻;而铁良虽然胸有豪情壮志,无奈实力不济。另外平心而论,铁良虽头顶“满人中佼佼者”之光环,水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根本不是袁世凯的对手,更何况他本身排名就在后面,所以练兵处刚一成立,实际权力就全归到了袁世凯手上。

袁世凯人在天津,不方便老往北京跑,便奏请徐世昌出任军务处总提调,相当于军委办公厅主任,官居二品,替自己看家。

练兵处下设军政、军令、军学三司,刘永庆、陆嘉谷为军政司正副使;段祺瑞、冯国璋为军令司正副使;王士珍、陆建章为军学司正副使。这几人,无一例外全是袁世凯的嫡系,这样,整个练兵处,就完全掌握在了北洋一系手中。

大权在握之后,袁世凯决定将全国新军一律改称陆军,使用统一番号,于是拟定了《陆军新订营制章程》,就陆军的营制、饷章、训练、装备等作了统一的规定,并大力推行,在各省设置相应的督练公所,督办一职多由各省督抚兼任。所属兵备处、参谋处、教练处各设总办一员,具体主持各项军务。

袁世凯的努力没有白费,渐渐地,以往各省军队各自为政的状态开始有所改变,更有西方外交官高度赞扬说:“练兵处在以袁世凯为主的指导下取得了不少成绩。”

这一段虽然忙得四脚朝天,但袁世凯心情非常舒畅。前些天慈禧亲令他在天津办一个军乐训练班,他几天就给搞定了,这段时间在音乐的熏陶中,整个人更是飘飘欲仙。

不过有一件事让他心里很不踏实,那就是张勋。

事情源于两宫刚回銮时,有一次袁世凯入宫拜见慈禧,无意中发现宫门内外守卫着的军人,竟全是张勋的手下,把张勋找来一问,说是慈禧让李莲英传旨让他带所统之右一营为宿卫营,入宫担负守卫任务,袁世凯也就信了。

和护驾一样,张勋的守卫工作也做得尽职尽责,很快就节节高升,先升总兵,再加提督衔,赐“硕勇巴图鲁”称号,这样他就干得更加起劲,不分日夜,经常亲自巡哨查岗,令慈禧大起好感,不仅常赐点心给他吃,偶尔碰见还会聊几句闲天,甚至开几句玩笑,真没把他当外人。比如有一次,慈禧正在逗几只小狗玩,远远地见张勋查岗来了,就故意大声对周围的宫女、太监说:“张勋来了,小心他偷咱们的小狗娃。”这可是荣禄、奕劻都未必享受得到的待遇,张勋自然得意非凡,可袁世凯却未雨绸缪起来。他知道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张勋的宿卫营说起来可是自己手下的兵啊,不要说他们起歹念,就是一旦在宫中出点小差错,自己都要担责任;就算不出差错,但干得再好功劳也多半会归于张勋,这样赔本的买卖,他当然不能干!

于是趁一次进京开会的机会,袁世凯找到李莲英,说想把宿卫营调走,改由八旗军代替,李莲英不明就里,只说这是你派来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袁世凯这才明白张勋骗了自己,原来根本就是他自告奋勇入的宫,当时更不迟疑,直接把他调到大同一带剿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