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原鹿正肥:袁世凯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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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嗣父也很牛

袁保庆结婚结得早,娶妻牛氏。牛氏是个大家闺秀,什么都好,只有一样很要命的缺点:生的儿子活不长——她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女儿活得好好的,两个儿子却生下来没几天就都病死了!袁保庆很爱牛夫人,一点没有责怪她。但那会儿毕竟还是万恶的旧社会,孩子可以随便生,连老婆都可以随便娶,元规则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儿子比现代人的一套房子还重要。袁保庆为了有后,在牛夫人的支持下,娶了两个姨太太王氏和陈氏,可惜两个姨太太齐心协力前赴后继生下三个女儿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这时袁保庆已经年满四十,事业、生活样样都好就这一点不如意,常常为此愁眉不展。牛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终于急中生智,打上了大哥袁保中家老四世凯的主意。袁世凯是吃牛夫人的奶长大的,袁保庆和牛夫人真是从来没把他当过外人,只是,袁保中又如何舍得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外人呢?

好在袁保中有八个孩子,其中光儿子就有六个,让个把出来应该也有这个承受力。不过袁保庆行事沉稳,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先去找奶奶郭老夫人请示兼求助。郭老夫人心中装的是整个大家族,要的是人丁兴旺,家族发达,自然对这事很是起劲,当即找来袁保中商量。保中保庆兄弟情深,又有老奶奶的面子在那儿,当即欣然同意,一桩大事就此定局。从此,袁世凯就成了袁保庆的儿子。

1866年,袁保庆因为屡立战功,被朝廷授予候补知府衔,并指定其到山东济南候任,于是7岁的袁世凯,跟着袁保庆一大家子人来到了济南。

一家人来到济南,将一切安置妥当后,袁保庆最操心的就是袁世凯的学业。作为一个候补官,他自己每天的杂事和应酬很多,没精力亲自抓儿子的学习,便聘请了王志清王老师来给袁世凯启蒙。

王志清是个举人,在济南当地颇有名望,只是老夫子学问很大,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上起课来却实在是枯燥无味,对于生性好动的袁世凯来说,上这种课简直就是受罪,逃课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嗣母牛氏把这个儿子视为掌上明珠,有求必应,就是逃课也不管,袁世凯便经常在外面瞎玩,小小年纪,最喜欢干的竟是和别人打架斗殴,打来打去还结交了不少小混混,成了个混混头儿。

但课总还是要上,王老师很负责任,管教特严,这就更加让袁世凯感到不痛快,决定要报复一下这个老头儿。

袁世凯胆子本来就很大,加上嗣母牛氏的溺爱,更是没什么不敢做的——他捉了一大堆萤火虫放进玻璃瓶里,某天晚上悄悄躲在王老师下班回家必经的一条小路上,等到老师走近,立即开始摇晃玻璃瓶,再发出几声怪叫……

可怜王老师一路走来,看前面鬼火荧荧,本就已经胆战心惊,突然再听到鬼叫,不免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昏死过去。待到弄清楚这竟是袁世凯搞的恶作剧,顿时万念俱灰,第二天便到袁家辞了差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这时袁保庆高升了道员,但还是候补的,依然只能干些临时性的差事和杂事,但毕竟升了官,比以前更忙了。忙碌的袁保庆没工夫管教自己的宝贝儿子,只能再请个老师来教他读书,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

到了1868年冬天,也就是袁世凯9岁那年,袁保庆的好运来了。

袁保庆有个朋友叫马新贻,这人出身山东菏泽的官宦世家,回族,进士出身,且是李鸿章同榜的进士,关系相当于现在的大学同班同学。在任合肥知县时,曾跟随袁甲三征战沙场,因功升到了按察使(副省长级),后因兵败导致庐州失守遭受处分,再后来经袁甲三保举才得以官复原职。袁甲三去世后,马新贻官福如火,由浙江巡抚到闽浙总督,1868年9月间,他已经升到了两江总督这一高位。

原来的两江总督是曾国藩,打败太平天国和捻军后,一生谨慎的曾大帅唯恐功高震主引来不测,一再要求急流勇退,朝廷也确实怕他的湘军不受节制,便于这年8月,顺水推舟将其调离两江,马新贻因此接任。

马新贻新官上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裁撤湘军的骄兵悍将,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马新贻倒是敢想敢干大刀阔斧,无奈被裁撤的兵勇大多不服,留在江南不走,时间长了无以为生,难免就会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长此下去恐怕会出大麻烦。

马新贻铁了心要把工作做好,只是这事不好办,必须得有好帮手,于是他便想起了袁保庆。当年在袁甲三的手下,两个人算是同事,袁保庆强悍铁血杀人不眨眼的行事风格给马新贻留下过深刻的印象,此时自己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加上袁甲三对己有恩在前,马新贻更不犹豫,当即奏请朝廷调袁保庆来南京,高就营务处总办。

这是个实缺,权力不小,虽然干的全是些脏活累活,袁保庆却干得不亦乐乎,凡抓到为非作歹的散兵游勇,一律就地正法,绝不留情,协助马新贻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作为回报,马新贻安排袁保庆当上了江宁盐法道,督销官盐——这可是大清朝当时的第一肥缺!毫不夸张地说,任何人,只要当上这个官,银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袁保庆为官清廉,不过再清廉,当上了这个官,家里自然就有了钱,再加上嗣母牛氏的溺爱,少年袁世凯便出落成了一个肥马轻裘、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南京是六朝古都,好玩的地方很多,袁世凯玩得是不亦乐乎,根本无心念书,家里给请的几个老师拿他毫无办法。

袁保庆久读圣贤书,对礼教有着坚贞的信仰。曾经他有个外甥女新婚丧夫,从此在家守节,袁保庆这个舅舅对小女子的遭遇深表同情之余,还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你能守节,这很好;如果能以身殉夫,那就更好!

不要以为他只是对旁人作如此苛刻的要求,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同样如此。之前袁保庆在随着毛昶熙、毛亮熙兄弟办团练的过程中相处甚欢,遂决定两家结为儿女亲家——袁保庆把二女儿袁让许配给了毛亮熙的大公子。不想还未完婚,毛公子竟不幸早逝,最后17岁的袁让捧着毛公子的木头牌位成了亲,从此再未嫁人。

这样一个刻板的人,如何能够容忍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袁保庆想了两个办法,一是写信给大哥袁保中,请他把世凯的两个哥哥世敦和世廉送到南京接受更好的教育,顺便帮着约束弟弟读书——袁世凯有三个哥哥,但大哥袁世昌得看家——哥俩很快就来了,可他俩哪里管得住调皮的小弟弟?好在袁保庆还有一招,他又请了一个举人来当老师,这个老师叫曲沼,意外地很对袁世凯的胃口。

原来这个曲老师文武双全,尤其擅长武术,袁保庆的意思是,儿子再不服管教,曲老师您不妨替我打他。结果不用打,曲老师的功夫颇让袁世凯喜欢和佩服,每天乖乖地一边跟着学习四书五经,一边练拳习武。这样在家里待的时间多了,去外面浪荡的时候就少了,这让全家上下都很是欣慰。

其实也只是比以前出去少了,没事还是老往外面跑。这段时间袁世凯迷上了骑马,什么马都敢骑,再烈的马都不怕,而且骑得很好。可惜还是出了事儿,有一次他被一匹烈马掀了下来,摔伤了脚,不敢跟家里说,怕以后不放他出去玩,只好随便找了个江湖游医草草治疗一下了事,结果落下了一个轻微的终生残疾。

袁世凯这么一门心思地沉迷在练武、骑马这些事情上面,书读得肯定就有些随意,写出来的文章往往不入主流,甚至离经叛道,以致袁保庆在给袁保中的家信中曾经有这样的考语:“世凯虽笨,尚可念书。”

其实袁世凯虽然对儒家经典不感兴趣,学习也不用功,但其学业并非一无是处,比如13岁那年,春节时他曾撰写了一副对联: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其气势之磅礴,颇有当年曹操、项羽之风范,令人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少年之手。

在袁世凯写这副对联之前的一年多,南京发生了一件大事。1870年7月26日清早,两江总督马新贻校阅完亲兵操练、在回衙门的路上遇刺身亡,即历史上有名的“张文祥刺马案”。江苏巡抚张之万奉旨审理此案,袁保庆参与了会审。因为此案背景复杂,很可能牵涉李鸿章淮军和曾国藩湘军间的争斗,如果审清楚了,肯定会惹上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张之万根本就没想审出结果,对犯人只骂不打,文明得很。张文祥是骂死也不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只等新任两江总督曾国藩回来,张之万好交出这个烫手的山芋。袁保庆只想着马新贻有恩于自己,不能让他白死,要求张之万动大刑。当然,这个要求被婉言拒绝了。

曾国藩和刑部尚书郑敦谨到来后,袁保庆仍参与会审,结果曾、郑两位同样以“害怕打死张文祥”为理由拒绝用刑,并很快审出了结果,结论和最初张之万他们的一样:张文祥是受海盗指使刺杀马新贻,跟其他人毫无关系。此案没有任何同谋者,也没有任何其他知情人。

袁保庆对此很不满意,与另一个会审官、同样也是马新贻亲信的孙衣言二人拒绝在结案书上签字,袁保庆更放言:老子宁愿不当这个官,也不能让这个案子不明不白地结了。

曾国藩、郑敦谨行走官场多年,岂会被这点困难难倒?两人在给慈禧太后及同治皇帝的奏折中根本就不提袁保庆、孙衣言参加过会审一事,最后以凌迟处死张文祥结案了事。

袁保庆为此很是闷闷不乐,一次在和袁世凯、袁世敦、袁世廉等几兄弟聊天中,他说到了此事,并请大家都谈谈看法。本以为这哥儿几个都才十几岁,能有什么看法?所以世敦、世廉面面相觑,袁保庆倒也不觉意外,只是没想到年纪最小的世凯居然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嗣父不签字,气节可嘉,但是说出宁愿不当官这种话就显得不够成熟,因为你即使真辞了官,也丝毫改变不了结果。听了这一席话,袁保庆惊喜交加。惊的是这小孩子怎么懂得如此深的道理?喜的是,儿子长大了!不仅长大了,而且有大智慧呢!

从此以后袁保庆就有意识地带着袁世凯参加一些官场社交活动,培养他做官的感觉。后来他索性写了本书,取名《自乂琐言》,里面没有任何虚的东西,全是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心得体会,时常拿来讲给袁世凯听,比如:“人言官场如戏场,然善做戏者,于忠孝节义之事能做得情景毕现,使闻者动心,观者流涕,官场如无此好角色,无此好做工,岂不为优人所窃笑乎?”净是诸如此类的大实话。

袁世凯也当真不负所望,学得很快,人情世故无不了然于胸。袁保庆后来走马章台,娶回一个姓金的姨太太,这在那个年代本也没什么。像之前袁家就有两个姨太太,陈氏和王氏,两人因为没能生儿子,心中有愧,行事相当低调,在家里很是尊重牛氏夫人的地位,大家相安无事,倒也其乐融融。可这个金氏是妓院里出来的,没那么知书达理,反而恃宠而骄,和牛夫人闹得很不愉快,袁保庆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烦得恨不能把自己给阉了。谁也想不到最后竟是袁世凯摆平了这事儿。天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估计多半是说服加撒娇,居然令牛氏和金氏化干戈为玉帛,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袁保庆为此好不开心。

然而这样的幸福生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1873年6月,南京瘟疫流行,袁保庆不幸染病,终不治身亡,年仅48岁。他的结拜兄弟、李鸿章麾下大将吴长庆专程从江阴赶到南京为他料理了后事。

料理完后事,到了年底,袁世凯伴随着嗣母牛氏及姨太太等一大家人,扶着父亲的灵柩返回老家项城,一路充满了悲伤。

袁世凯回到老家,没待多久转眼就到了来年。春天的时候,有一个重要人物也回来了,他就是袁世凯的堂叔袁保恒。

前面说过,袁保恒早在1850年就中了进士,当过翰林院编修,后随父从军,屡立战功,一路高升。到了1868年,他被调到李鸿章军中服务,然后又随左宗棠征陕,主要做后勤工作,劳苦功高,深得左大帅的赏识,此时已高升为户部左侍郎、内阁学士。

袁保恒这次是回乡探亲,之后便要回北京就任新职——吏部侍郎。这次探亲之行有一个很重要的事项:分家。

原来保恒的弟弟保龄时常会回老家看望家人兼处理一些家事,深深洞悉到整个家族所蕴藏的危机。郭老夫人岁数大了,自朝廷授予她一品诰命夫人的荣誉后,便常年吃斋念佛,扶贫济困,成了当地有名的大善人。老太太早已不再过问家事,在家中的地位更像是一个精神领袖,具体事务全靠袁重三和袁保中打理。袁重三很能干,可惜前些年去世了,袁保中也很精明强干,但不善理财,这样整个家族就渐渐地露出了衰败之象。

偏偏袁保中为人强势又好管闲事,仗着自己捐过一个官,朝中又有人,根本不把地方乡绅放在眼里,连县官都敢教训,以至于当时一般人都不愿意到项城做官,项城县令,居然成了个“宜吊不宜贺”的差事。

有这么一位跋扈的族长,袁家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事情想来不会少,可以坐实的是吃喝嫖赌、吸食鸦片,很出了几个败家子,不几年袁重三辛苦创下的家业就已经被挥霍掉一大半。到最后,偌大的家族,其主要现金来源,靠的居然是保恒、保龄哥俩在北京攒下的银子。

保龄跟保恒一商量,都认为颓势难挽,鞭长莫及,唯有分家才是正途。哥俩商量好了方案,将所有家产分为12股,两股为郭老夫人所有,宗族公事所需也从这里出,保字辈兄弟十人则每人一股,保恒、保龄二人把自己该得的两股,一并交给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内心百般不愿分家,但她年纪大了,没办法再操太多的心,而且她也清楚分家对整个家族只有好处,也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作为独子,袁世凯名下继承了袁保庆那一股家产。虽说已经在衰败,但袁家毕竟曾是豪门,这一份产业,落到一个人头上,也委实不少了。

分家之后,老夫人精神上失去了寄托,没多久就撒手尘寰,享年97岁。紧接着袁世凯的生父袁保中也染病去世,袁保恒越发觉得小世凯孤儿寡母很可怜,更感念保庆兄弟只此一子,自己这个做叔叔的有责任代为管教培养,便带着这个侄子来到了京城。这一年,袁世凯15岁。

到北京后,袁保恒很忙,便把袁世凯委托给了他另一个叔叔、名列内阁中书侍读的袁保龄严加看管,袁保龄这个官是捐来的,有名无实,所以平时时间比较多。因为袁保龄有时要往返于北京和项城之间,袁保恒生怕他管教不过来,还专门为侄子聘请了三个严师:举人周文溥,讲解诗词歌赋并教作诗;进士张星炳,教书法;举人谢廷萱,专司讲解、训练八股文。

严师出高徒,袁世凯毕竟长大了些,又经历了丧父之痛,开始懂事了。他原本聪明,一旦开始用功,学业自是突飞猛进。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学习之余袁世凯还是会抽空到外面去逛逛,京城繁华,他什么都感兴趣,尤其喜欢八大胡同的姑娘,于是一手抓读书,一手抓玩乐,居然都干得不错。

这样到了1876年,看着袁世凯书读得差不多了,保恒、保龄两位叔叔一商量,决定让他去考个秀才开始功名正途。那会儿的考试和我们现在的高考一样,得在户籍所在地参考,所以袁世凯就回到了河南老家,参加人生的第一场科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