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圣者为王:王阳明的超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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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归越省亲(1)

NO.1 舟中论道

徐爱在正德三年中进士后,在祁州当了几年知州,后考满进京。此时他升任南京工部员外郎,正好陪同守仁南下赴任。

经朝廷允准,他们先回浙江省亲。正是在同归的船上,守仁有了足够点拨徐爱的时间,他们先从《大学》宗旨论起。

“《大学》中的‘在亲民’一句,朱子谓当作‘新民’,而后一章的‘作新民’,似乎正可以作为朱子的证据。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不知可有根据?”尽管徐爱与守仁是亲戚,但对于士大夫而言,师道明显重于亲友之道。

“‘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这怎么能做依据呢?”

“请先生详解!”

“‘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亲’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在沉思了一会后,徐爱又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违背。”

“在万事万物上求至善,那就是把道义看成是在心之外了,至善乃是心的本体,只要‘明明德’到‘至精至一’的地步就是至善境界。当然至善也从来没有脱离过具体事物,就像朱子在《大学章句》中所说的那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就很在理。”

“那么先生,若是至善只求诸于心,恐怕并不能穷尽天下事理吧?”

守仁道:“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恐亦不可不察。”徐爱强调的还是那些具体的事理。

守仁为此感叹道:“此说之蔽久矣,岂一语所能悟?现在姑且就从你的问话谈起吧。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莫非要这样吗?”

徐爱沉默不能对,守仁接着说道:“这些道理只在自己的心中,可见心即是理。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听先生这样说,我已觉有省悟处。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

“那仔细说来听听吧。”

“比如这事父一事,其间温清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这些礼节难道不需要讲求吗?”

“呵呵,如何不请求?只是有个头脑,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请求。就如讲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只是请求得此心。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去求个温的道理;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去求个清的道理。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

“哦,那先生之意好象是说要抓住最根本的事,其他一切枝节的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是这个意思,你比如这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许多条件便是枝叶,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徐爱听到这里,顿觉开悟,踊跃痛快,竟不禁手舞足蹈。其如狂如醒者数日,胸中混沌复开。

徐爱仰思尧、舜、三王、孔、孟千圣立言,人各不同,其旨则一。难道还会不同的道理吗?不会,因为人皆有此心,心皆同此理。后来,他便把这几次与守仁的对话仔细记录了下来,以准备将来编订成书以传扬后世。

为此他在《传习录》的卷首处,特意交代自己的感受道:“爱因旧说汩没,始闻先生之教,实骇愕不定,无人头处。其后闻之既久,渐知反身实践,然后始信先生之学为孔门嫡传,舍是皆傍蹊小径,断港绝河矣。如说格物是诚意功夫,明善是诚身功夫,穷理是尽性功夫,道问学是尊德性功夫,博文是约礼功夫,惟精是惟一功夫,诸如此类,皆落落难合。其后思之既久,不觉手舞足蹈。”

后来,他又进一步阐述道: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徐)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如之何其可得也?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而正之,庶无负先生之教云。

NO.2 王门颜子

王通是隋朝时的一位大儒,主张三教合一。曾向文帝上太平策,惜不见用,后来退居河、汾之间,授徒自给。

他曾模仿《春秋》著《元经》,后因战乱亡佚;又著有《中说》,因为他的门人私谥其为“文中子”,所以《中说》又被称作《文中子》。他有弟子多人,时称“河汾门下”,在当时影响很大。

有一次,徐爱便就王通与韩愈的问题请教守仁,守仁对韩愈颇有猥辞,乃道:“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后人徒以文词之故推尊退之,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那文中子为什么会有仿造经书的过失呢?”

“仿造经书未必就一无是处吧,且说这后世儒者的著述,又与仿造经书有什么区别呢?”

“后代儒者著述虽也不无邀名之意义,但主要还是希望以此来阐明圣道,而仿造经书,似乎完全是为了沽名。”

守仁向来不太尊重权威,除非是他自己所心仪的,更不会人云亦云:“为阐明圣道而著述,又是效法谁呢?”

“效法孔子啊!夫子曾为明道而删述过六经。”

“既如此,那么仿造经书就不是效法孔子吗?”

“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而单纯仿造经书似乎只是模拟圣人的手迹,恐怕对道没什么裨益吧。”

“你说的阐明圣道,是使人反朴还淳而做实事呢?还是让其言辞华美而招摇过市呢?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删述《六经》,孔子不得已也。自伏羲画卦,至于文王、周公,其间言《易》如连山、归藏之属,纷纷籍籍,不知其几,易道大乱。孔子以天下好文之风日盛,知其说之将无纪极,于是取文王、周公之说而赞之,以为惟此为得其宗。于是纷纷之说尽废,而天下之言易者始一……”

“又如这《书》、《诗》、《礼》、《乐》、《春秋》,也都是这样。《书》自《典》、《谟》以后,《诗》自《二南》以降,如《九丘》、《八索》,一切淫哇逸荡之词,盖不知其几千百篇;《礼》、《乐》之名物度数,至是亦不可胜穷。孔子皆删削而述正之,然后其说始废。如《书》、《诗》、《礼》、《乐》中,孔子何尝加一语?今之礼记诸说,皆后儒附会而成,已非孔子之旧。至于《春秋》,虽称孔子作之,其实皆鲁史旧文。所谓‘笔者,笔其旧’;所谓‘削’者,削其繁:是有减无增。孔子述《六经》,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

说到这里,守仁话锋一转,就转到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的问题上了。令守仁讨厌乃至深恶痛绝的文章、著述有很多,所以他是赞同焚书的,不然必将邪说、谬种流传!只是焚书必要出于公心。

“秦始皇焚书落下了骂名,那是他出于私意,而且也不该焚毁六经。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

徐爱听到这里,先是有些惶惑,继而才渐渐明白了先生的苦衷:“我也常见那些杂七杂八的著作,心里讨厌得很!只是有的时候,自己的心意未必不会有所改变,今天讨厌的东西,到明天说不定又喜欢上了……”

“是,我也常为此犯难!我想,那些暂时无法定论的书,还是不宜让它广泛流传的好!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只是不知道这文中子当时仿造经书的用意如何,但我深切地感到此法可取,就算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那么先生,您是不喜欢韩文公那种过于虚美的文采了?好像他开了个不好的头儿呢。”

“嗯,天下所以不治,只因文盛实衰,人出己见,新奇相高,以眩俗取誉。徒以乱天下之聪明,涂天下之耳目,使天下靡然争务修饰文词,以求知于世,而不复知有敦本尚实、反朴还淳之行:是皆著述者有以启之……”

徐爱天分极高,且又谦恭好学,对于守仁而言,徐爱就是王门中的颜回。

颜回生于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个破败的贵族之家,家计较为艰难,不过这倒养成了颜回坚强与安贫乐道的品格。他小孔子三十岁,由于对当时混乱的政治局面充满了绝望,颜回终其一生都在孔子门下求学,而未得出仕。

对于颜回的好学与品行,孔子是赞不绝口的。《论语》及《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都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有一次,孔子偷偷地去看居于陋巷的颜回,当他看到颜回的可怜境况时,不禁赞叹道:“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又说:“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颜回表面看起来很愚钝,听课时没有反应,像个傻子似的,可是事后细察他的思想、实践,发现他也能够积极发挥、阐释老师所讲的道理。最后,有见于颜回的人生志趣是那样类己,孔子遂得出结论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

由于孔子的爱重,自汉代起,颜回被列为孔门七十二贤之首,有时祭孔时独以颜回配享。

可惜好人不长命,还在颜回二十九岁之时,“发尽白,早死”。关于颜回的具体卒年不详,有的认为他活了二十九,也有的说是三十二,还有的说是四十一。

对于颜回的死,孔子是非常悲痛的,他长叹道:“这是老天爷不想让我活啊!”在回顾颜回给自己的门下弟子们带来的积极影响时,孔子又说:“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又有一次,当时的鲁哀公问孔子在他的弟子之中谁最好学,孔子答道:“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在夫子眼中,弟子中可以堪称得上“好学”的只有颜回,夫子亦自期以“学而不厌”,其他尚无人当得起此“好学”。

颜回一生未仕,他“贫而乐道,退居陋巷,曲肱而寝”。有一次孔子就忍不住问他:“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

颜回答道:“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圃十亩,足以为丝麻。鼓宫商之音,足以自娱;习所闻于夫子,足以自乐。回何仕焉?”

结果孔子愀然变容,说道:“善哉,回之意也。”

由于学习最用心最刻苦,所以颜回对于孔子的学问才有深刻的体会,他就曾经如此喟然而叹:“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作为“王门颜子”的徐爱年三十二而死,对于他的英年早逝,守仁的悲痛也不下于当年的孔子。

NO.3 拒不纳妾

在刘瑾倒台以前,王华就已经致仕,他的孝道可谓远近闻名。为了逗九旬的老母开心,已年近七旬的他常常会表现出一副小儿的情状。

王华此举并不是个例,更不是无故为之,而是儒家所大力提倡的。在传统的“二十四孝”中就有一则关于老莱子行孝的故事:在《列女传》中就记述说,“老莱子孝养二亲,行年七十,婴儿自娱,著五色采衣。尝取浆上堂,跌仆,因卧地为小儿啼,或弄乌鸟于亲侧”。

王华一共有四个儿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包括守仁在内,四兄弟都没有子嗣。但王华的侄子们却人丁兴旺,如四弟王衮的儿子守信,已经有了五个儿子——别说守仁,王华自己也非常头疼。

按照当时的传统,守仁可以过继一个同宗的侄子为继子,这样就不致香火中断了。